安歌的诗

2005-04-29 00:44
诗选刊 2005年7期
关键词:螺丝钉斧头扳手

安 歌

运送

必须抛下这麻袋土豆,

声音在男人嘴边的寒气中:

车载不动了,整整八十公里的山路,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

必须抛下熟睡中脸蛋红红的孩子,

再在炉子里压几块煤——

不能把它拨得太旺,

突然灼热后的冷,会把孩子的棉被

挟裹进清醒的冰。

在山峦穿过拖拉机破碎的玻璃之后,

身体灌满颠簸的风之后,

我们归来,那时——

孩子还在熟睡,炉火正热。

很快我们就会忘记,

我们运送过什么。

那麻袋土豆在庭院中,

天色渐渐照亮它。

怀上一个拖拉机手的儿子

双手油腻,在扳手、斧头,螺丝钉和

女人之间,四个轮子卷起泥

飞射出周围树叶惊叹:

男人随意装卸,力大无穷

屋子里太灰暗了,男人说

可那是内心,黝暗里三角梅正在开放

骨骼间铁器钝响

你随意装卸,力大无穷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驾驶着拖拉机,轰隆隆的蓝天

轰隆隆的田野和风

虫子细语、溪水倒流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有时只是在体内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你随意装卸,力大无穷

像任何一个拖拉机手,天生如此

如此熟练,这真太好了

扳手、斧头,螺丝钉、车轮倒流

新鲜泥沙俱下

虫子已重新组装好胳膊和腿

虫子怀孕

缓慢

你知道那些惊慌的叶子如何包围着风

拥护只在树的中央。当你攀缘而上

最后的荷花——

托住那枚命运的硬币:爱情

是一阵午后的虚脱。你扶住,你

把我拉出用黝暗命名的酒店

指给我看,扑面而来的镜子

镜子里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他们是谁?慢慢嵌入我们的身体,你

嵌进我的身体,命名我为孩子

我不认识另外的湖水,你在游泳

朝向黑暗划动自己,我不会水

我看不到你,我是否知道哪些雨是

你的汗水?如果你根本不哭。你不哭

我就在天山饮马,你是否感到了

沁凉?当目光被一路的田野、戈壁翻阅

当身体被一路的尘土掩埋

路途是车窗被突然的冰雹击打

是大病初愈,中亚的傍晚缓慢地收敛阳光

是秋天的白杨收紧一身的金黄

你俯身向我,你的脸,一个梦幻

在缓慢中坚定:世界很小

世界拥有晕眩的巨大地图

你托住从中掉下的火焰的孩子

你是否感到温暖?当我在光明之中

翻脸

我一直忍住不说,你得

四处走动,而我,不愿意想那些囊肿

亲爱的,给我唱歌,摘樱桃,给我

把一树未开的花全部

摇到地下,亲爱的

它们全都是我的情人——谁以为我力大无比?

如果我厌倦了,就对擦鞋人说

我没鞋。如果他继续,我必说

我没脚,如果还要我说

那么,根本没有我

没有

根本没有没有。

最强的那场台风……

最强的那场台风已经过去

只剩下被扑灭的火焰之灰

看看那只鸟,一起飞就碰到天空的

那只鸟,血从它的冠顶上洗刷出的

黄昏之光,看看吧至少它已团结了身体的

全部黑色,至少它又支撑起

翅膀下深藏的那点冷漠和最大的

天空蓝光

我们必须准备好一个人哭泣

必须准备好没有泪水

准备好擦拭而没有手,准备好

用最低的那一炉火取暖

如果炉火还没有被撤去,沿着

没有撤去的方向,已经没有火焰点燃

一路的森林

最强的台风没有到达的那桥墩下布满人间

弃绝的灰。那是

永远无法成为黑色的灰

一个秘密协议在我们出生前先经过那里

一些头颅状的另一些灰

怀着它们的悲哀

密谋着、密谋着——

那只从未到来的鸟,包括它还未形成的

骨胳里每一丝小小的肌肉

那点永远无法充饥的肉

但你必须原谅一只鸟,它一走动就是

飞翔,它一飞翔,大地就是

深渊,它一消失

它一消失大地就被冰雪覆盖

(选自《红岩》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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