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记的一天

2005-04-29 00:44潘洪君
山西文学 2005年7期
关键词:日军日本

潘洪君

东北光复,对于生活在黑龙江省宁安县伏塔密村黑牛背屯(现海林市柴河镇朝阳村)的人来说,谁也不能忘记1945年9月2日(农历7月26日)那一天。

400多日本鬼子打着无条件投降的幌子,突然包围了只有40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手榴弹、“撸杆炮”(掷弹筒)、歪把机枪、水压机枪(轻、重机枪)、轻重火器一齐上,密集的子弹像蝗虫乱飞。虽然屯子里只有23条枪,又缺乏弹药,刚刚武装起来的山里人,在苏联红军长驱直人,东北抗日民主联军全面胜利地鼓舞下,村自为战,人自为战,硬是坚持了将近8个小时,直到抗日联军(即东北民主联军)配合苏联红军押着日军将领赶来收降。这是为全村200口人免遭血洗而英勇战斗的一天。

黑牛背离柴河镇48华里,距牡丹江市不足百里,原是茫茫林海,没有人烟。

1930年前后,才有人进山放山 (挖“棒槌”,即人参)。白俄将军在横道河子办了个林业公司,这里才有了采伐的工棚子。伪满州国时,日本侵略者在华疯狂掠夺森林资源,建立了大岛洋行、近藤公司、海林公司,从头道河子经黑牛背、梨树沟、仰脸沟、四十三、三十五、七里地,往横道河子修森林小铁路,跑蒸汽机车和内燃机。当时黑牛背站是森林铁路交通枢纽,四通八达,北通炭窑沟(后改为太阳沟)贮木场;沟外通头道河子与柴河奔二道、三道森林铁路相连;西南过西大桥通小青沟、大青沟,里面还分两个岔;往西,经黄牛背大桥过梨树沟、仰脸沟到横道河子是终点站,与中东铁路相连。火车站有修车地沟,加煤的煤台和机车上水的水楼子。沿头道河两岸遍布炭窑,北沟为牡丹江火柴厂做“洋火木”,大、小青沟采伐,炼松焦油,南山海林公司养军马。林业工人过百,住户日增,有买有卖,便繁华起来了。

抗联五军在这一带活动,受到山里人接应,日本鬼子十分恼火,加快了归屯并户的步伐。

黑牛背设立森林警察署,代管民事与社会治安。当时警衔有警员、警长、警尉补直至警尉,穿马靴,着警服,挎洋刀,仗着日本人狐假虎威。在刺刀逼迫下,被分散在南山北岭的民宅强行拆除,统一拉街基号,挖一丈五尺深土壕,反出土筑起土围墙,土围墙上又夹上小饭碗口粗的柞木杆杖子,鬼子认为抗联插上翅膀也飞不进来。东、西、南设了三个门,四角筑有炮台。上山干活,出村种地都要查“良民证”。穿的是配给的更生布,吃的是配给的橡子面,发现偷吃大米、白面,抓你经济犯。村里只让挖两口水井,还要上锁加盖。人们像生活在集中营里,受到伪警、宪兵、特务的监视。伪警、宪兵、特务以反满抗日为由,对村民吊打非刑,轻者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重者送矫正院。前趟街姜殿英的父亲就被警察署以通匪名义百般迫害,折腾得没有人形,奄奄一息,抬回家不久就死了。村里40几户,平均每户都有一人被抓过劳工,去鸡西下煤窑,修牡丹江海浪、宁安沙兰、东京城飞机场。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工棚又凉又潮,不死算捡条命,也大都落下残疾。就拿二叔潘成江来说吧,小鬼子倒台,才从飞机场工地跑了回来,患了风湿性关节炎,走路一瘸一拐,膝盖红肿,终生未愈。后来发展成风湿性心脏病,一条命就这样给丢了。种地要交“出荷粮”,派你“勤劳俸侍”;于山利落(林业工人)也要受鬼子、汉奸把头层层盘剥。那年头暗五天日,亡国奴的苦处说也说不完。

1945年苞米包红缨的时候,鬼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伪满警察也不那么扬巴了。

黑牛背是东部地区日军绕过牡丹江和滨绥铁路向哈尔滨逃窜的必经之路。先是日本人家眷乘小火车向横道河子方向逃命,后日本兵也向横道河子方向逃跑。

听说苏联红军占领牡丹江,在天桥北成立了红军司令部,日本天皇被迫宣布五条件投降。老百姓长出了口恶气,挺直了腰杆。

为了配合苏联红军和东北抗日民主联军收降,有人放火烧了村西黄牛背大桥,切断了日军逃往横道河子的铁路线,日本兵只好三五成群步行逃命。

天天都有日本兵从黑牛背西逃,抢吃抢喝,见着猪、鸡用枪打。为了保护村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屯里成立了自卫队。队长秦海山(林业工人)、副队长陆德山(林业工人)、巩德启(伪警尉)。队员主要是林业工人,分东队、西队,西队住工人大棚,东队驻朝鲜族学校,集体伙食,都是日本仓库储备的物资。林业工人跑腿子一人,参加自卫队就有吃有住;伪警察守家在地,还得考虑妻儿老小的安全。屯里青壮年也组织起来,站岗放哨,严阵以待,木允许小日本再横行霸道。

黑牛背剪女老幼,都在欢呼:“小日本鬼子垮台啦!”“小日本鬼子垮台啦!”

黑牛背男女老少,个个扬眉吐气。然而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溃逃的日军正在沟里集结,邪恶正在逼近。

有人说,火烧黄牛背大桥断了日本人溃逃的铁路运输线,小日本十分恼火。

也有人说,侵略者本性难移,怎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过路的小股、大股日军都被拦在仰脸沟了,为首的大胡子是伪满二道河子警察署长。这小子作恶多端,死不改悔,纠集几个军官密谋,妄想血洗黑牛背,杀一个鸡犬不留。

黑牛背人还在梦里,根本想不到已经宣布五条件投降的日军还会来这一手。更想不到每天三五成群的败兵能千下子集结400多人。

當时牡丹江红军司令部收降的部队已经到了头道河子,让北站村派人送来中文、俄文、日文参照的《敦促书》,上面有日军将领的签字。按《敦促书》要求,日本人见此均需无条件投降。红军司令部让黑牛背派人急送仰脸沟,解除这一带日军的武装。

派谁去送信,屯里人犯了寻思。兵荒马乱,日本侵略者豺狼成性,一去肯定凶多吉少。为了以防万一,决定派三名未婚青年,一旦出事,也省得抛下孤儿寡母留下累赘。遂决定按鲜族汉族比例,东头朝鲜族一人姓崔,西头汉族二人。

这三个人去送信,心里也直打鼓,家里人就别说多么惦记了。路过梨树沟,就听说日本兵在仰脸沟越集越多,怕不像投降的样子,三个人心中更犯寻思。可送信使命在身,也不能半途而返,小日本真按《敦促书》一一照办,百姓不也就太平了吗?想到这,血气方刚的小伙又来了精神。20多里山路,很快到了仰脸沟,一进屯就发现架势不对,满街的日本兵,荷枪实弹,满脸杀气。他仨找到村公所,把信交给屯长王玉璞,王屯长打了个唉声,他悄悄对送信人说:“我派人给你们李屯长送信不知收没收到,别看送来收降信,就怕这帮家伙坏了肠子,那你们屯可就要遭难了!”

信被王屯长转给了日本军官,几个头儿在一块核计了一下,满脸堆笑地让给三个送信人安排吃饭、住宿。说第二天就下去投降,让三个送信人随着队伍一块走。

顾德发听了王玉璞屯长的话,发觉这事不好,串通三个人要当天返回去报个信,日本人死活不让走。

也巧,海林公司日本人管事儿的大鼓也在,这人在黑牛背住了多年,是个中国通,跟姓崔的伯父烧香磕头拜过把兄弟,两人用日语攀谈起来,越唠越近乎。小崔告诉顾德发和小胡,放心在这住一宿,明天跟部队一块走。

仰脸沟没多少人家,扛不了400多鬼子吃了好几天。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苞米刚灌浆,只能烀点土豆充饥。顾德发吃了一肚子土豆加上睡铡草栏子着点凉,肚子难受,跑肚屙稀,几次起夜都觉大事不好。刚过半夜,队伍就集合,报完数指挥官哇里哇拉了一通,队伍就出发了。

队伍开拔,喊他仨一块走。顾德发跟胡叔泰嘀咕,说是下去投降,为什么子弹上膛呢?两人又去找小崔,串联趁着天没大亮,雾气沼沼开小差,抄近道跑回屯送个信,好叫屯子里有个准备啊!

日本人大鼓缠上了小崔,二人越唠越粘乎。小崔不同意回村报信,也不想跟他俩开小差。

眼见队伍就要绕过黄牛背山头了,再有四五里就到围子了。两人实逼无奈,佯装跑肚屙稀,走下路基,日军队伍察察走过去,提上裤子就开跑。想过河抄近路,当时山洪暴发,过了几次都没成功。抄近路回屯报信不成,只好躲到西大坡看地窝棚里。还没走到地窝棚,就听到一阵排子枪声响起,后来枪声像炒爆豆一样。他俩想起仰脸沟王屯长的话,更是叫苦不迭,心咚咚地颤,火烧火燎,慌得发空。

头天晚上屯里值更放哨的人有一位还健在,他是我三姑奶家东邻李明宽长子李克有,曾在村里任过数届副支书。他说头天晚上是他的哨,没枪,拎了把钢叉充作武器。他的哨位在后街粉房,下了哨他就回家睡觉了,屯子里挺安静。

屯里有牲口的人家都起早上南大台子放马,太阳一出来,瞎眼蠓盯咬,牲口受不了。人常说:“马不吃夜草不肥”,兵荒马乱的年月,谁那么胆大,敢整宿在村外放夜马?天没大亮,头趟街老袁家哥俩出外放马。同时骑马出村的还有我二叔潘成江,我家本来没马,是给姓臧把头烧炭,由于日本人和汉奸耍鬼,赔黄了,给了匹洋马顶工钱。我二叔打小就喜欢摆弄大牲口,从机场跑回来,看见顶账大马喜出望外,天天起早出村放马。

山沟里有条大河,大雾散的更慢,放马人骑在马背上,还没过河从马道口上前山呢,马蹄子就险些踩在匍匐前进包围黑牛背的鬼子身上。没等统一命令,南河沿的日本兵打响了第一枪。

“叭——”清脆的枪声划破晨雾,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随着这一声枪响,还没形成四面合围的日军全都开了火,枪声密集的是西、南、北三面,只有东小河还没发现敌人。

枪一响,屯子里就乱了营了。小孩不敢哭,妇女不敢叫。自卫队全体出动,队长调兵遣将,又派人把袁老大、谢继荣、潘惠贞、李老四这几个出名的炮手找来参加自卫战。

村里仗着高围墙、炮台这些优势,把敌人的进攻逼了回去。村外枪声停了,西门外小火车站处有一队队日军向村里走来。

自卫队副巩德启说:“枪不响了,八成是日本兵来投降吧!”

一个炮手从炮台燎望口仔细了望,弄明,白了敌人闹酌什么景,“去他妈拉个疤子吧,投降打白旗、倒背枪,这都端着刺刀上,还他妈投什么降,快打吧!”

小火车站方向列队冲锋打头的。就是二道河子警察署长那个大胡子。一排排子弹,自卫队员枪口吐出愤怒的火舌。鬼子兵被密集火力壓了回去。大胡子登上给机车加煤的煤台,一挥指挥刀,日军就一齐开火。攻势猛烈,气焰嚣张。擒贼先擒王,西北角炮台的袁炮、潘炮和自卫队员的枪口全瞄准了煤台上张牙舞爪的大胡子。

“打!”数枪齐鸣,大胡子应声倒地,日军把大胡子抬了下去。攻势失去指挥,敌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不再那么猛烈了。

自卫队长、屯长、排长都挨户动员,村外敌人黄压压一片,兵临城下,生死攸关,大家人人参战,拼一个够本,拼俩个赚一个,刀压脖子就得豁出去了。

整个黑牛背都动员起来了,没参加自卫队的也上了围墙,闲在家里的森林警察也上了阵,有拿快枪、围枪、老洋炮的,有拿扎枪、斧子、大铁锹的。四角炮台,三个大门,四面围墙全上满了人。

各家各户,老人孩子为躲流弹,都趴在炕檐下面。有点力气的手握斧子、菜刀躲在板门后面 (当时山里房门有两层,里层两扇对开木板门),倘若日本鬼子进了村,也让他有来无还。

战斗中大门紧闭,只有东大门开过一次,跑出一名高个青年,他箭打的一样朝沟外跑去。他是屯长李子元的长子李宝粱,派去北站求救。

究竟是谁打了那÷枪已无关紧要,但那一枪对扭转战局实在是至关重要。这一枪制止了日军猛烈的攻势,打击了日军嚣张气焰,也为村自卫战羸得了宝贵的时间。

袁炮主业是木匠,制作马拉爬犁挺有一手。他老伴是“收生婆”,黑牛背许多生命是经她手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袁炮在袁氏五兄弟中为长兄,老四不幸中弹,为安慰兄弟不改嫁的妻子,把小儿子袁玉喜过继给了四寡妇。他们夫妇的行动本就令人尊敬。袁炮在漫长的冬夜,常不厌其烦地讲述那一次黑牛背自卫战,尤其是那一枪。

潘炮是我的姑父,以打猎为业,七十多岁还能跑山,是黑牛背让我崇敬的人物之一。虽然姑姑是远亲,在黑牛背我们却是近邻。一起从辽南移民到林口县柳树乡嘎库村(那里是我的出生地),又一起来到还没建村的黑牛背,归屯并户、拉街基。自然把草房挨山接脊盖在一处了。姑父家人口多,有车有马,人以大家老潘家和小家老潘家来区分。小家户小,辈份高,我的大表兄还健在,已九十三岁了,比我老叔(他叫小舅舅)年长了二十岁。他的长子,比我这当叔叔的还年长一岁。土改时一个被分了财产,后从富农改划为富裕中农;我的父母当选农会干部,因为土改运动,也少不了一些恩恩怨怨。亲还是亲,走动还挺勤。打小我就对那段惊天动地的事情表现出超常的兴趣,老是缠着当事人、知情人讲那惊心动魄的一天。每当我问起那一枪,姑父都淡然一笑。问紧了,只说:“多少年过去了,还捉那事干啥?还是黑牛背人洪福齐天,福大命大造化大啊!”

记得高三那年寒假,我有幸与表哥表侄们去赶仗子。从山梁到半山腰乃至沟堂子一字排开,一面大声吆喝,一面猛敲树干发出巨响,偶尔还开枪震唬躲在树林中的野兽,逼它们向没有动静的山豁口处逃窜。当狍子、野猪冲奔山豁口的时候。“砰——”枪响兽翻,神枪手就是鹤发童颜的潘惠贞老猎人。

少年时我就和那难忘的一天有个情结,总想把每一个情节都弄清楚。当时谁家住哪趟街,谁谁在哪个炮台、哪个哨位?我甚至用丈量地亩的皮尺,从西北炮台位置照直向当年小火车站那个煤台位置量过去。不量不知道,一量吓了一跳!直线距离超过一华里。这么远的射程,一枪命中敌酋有些不可思议。

我后来搜集到的资料证明,潘炮当天使用一杆新枪,日本本土生产的三八大盖,口紧,射程可以达到这么远。

姑父说,我当时瞄的胸靶,面积大,没想到伤在了腿上。那个作恶多端的大胡子,天皇签署无条件投降后还纠集400多鬼子想血洗黑牛背,天良丧尽,死有余辜。

谈论往事,黑牛背人不该忘记的当属独胆英雄谢继荣。谢炮为人正直,少言寡语。老俩口守着闺女谢桂花,住头趟街,与康文明家为邻。与我家只隔一条道,按村里辈份,我叫他谢爷爷。女儿嫁给阳光大队(仰脸沟)李会计,后来也搬去了。我在《小黑熊的故事》写了谢爷爷打猎、看瓜的奇遇,1986年我代表海林县委、县政府协调各方关系,协助拍摄电视剧《座山雕世家》到仰脸沟时,老人家已乘鹤西去。

出事那天,袁炮、潘炮、李炮都被调到西北角炮台去加强火力,惟独留谢炮独守南大门。南大门光秃秃,即无关卡,也无吊桥,连个可以做掩体的沙包也没有。南河沿运动过来的敌人,冲着这薄弱环节,极力想冲到南大门而进入村子。你说当时悬不悬吧?小鬼子隔着高墙把手榴弹都扔进围子里来了,谢炮毫不迟疑,拣起来就又扔了回去,敌人费劲巴力扔进来的手榴弹又在鬼子头上炸开了花。敌人扔进一个,他就捡起来扔了回去,利用手榴弹爆炸的时间差,硬是凭着大智大勇,把生死置之度外,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防守薄弱的南大门真正是一夫当关。

谢炮的表现令人敬佩,极大地鼓舞了人们的斗志,士气大振,弹无虚发,用最少的子弹,取得了最大战果。一直从天刚放亮,打到红日当头。仅南门外,战壕边上就留下了二十几具死尸。

没等村里人喝口水,喘口气,日军把“撸杆炮”(掷弹筒)架上了,“咚,咚”几炮,村里有家住户苞米楼子就被打着了,冯龙水家大牛也被炸死了。火光冲天,血水四溅,气氛又紧张起来了。

战斗进入白热化程度,西面、南面敌人已经攻到土壕边上,只差一条深沟,一座高墙就可以突进围子,全村就会血流成河。围墙上阻击手们眼晴都红了,节省每一粒子弹,瞄准那些胆敢带头冲击的敌人。

“叭——勾!”发发子弹都要叫胆敢进犯的敌人见血。

当年日本人用洋刀逼着老百姓修筑防备抗联的土围子,这次成了抵御日本侵略者的铁壁铜墙。这些在中国土地上横行十四年的侵略者尝到了复仇者的愤怒。

下午一点多,正当双方对峙,隔壕激战的最危险时刻,沟外传来了小火车鸣笛的声音。当小火车开到东大桥头时,立即从板车上跳下北站前来增援的自卫团战士,他们迅速上了南山,抄日军后路。居高临下,把轻机枪和快枪都对准了南河套一带进攻围子的日本兵后腚。如果他们仍不投降,一阵枪响就会送他们回东洋老家。

小火车一面鸣笛,一面轰隆隆开过东大桥,停在村东北角。日本大官站在车头上摇晃着白旗,用日语大声喊话。四面的枪声不响了,隔土壕可以听见日军的哭嚎声。

东北抗日民主联军和挎轮盘枪的两位苏联红军押着一个戴着满金一个豆军衔的日本大官从小火车上下来,从东门进来,穿村而过,到西大门外接受日军投降。

苏联红军看到村里就这么20几条枪却能坚持8个多小时,也竖起大拇指,夸大伙了不起。

收降仪式开始了,日军全部在西大门外缴枪,四列纵队进入屯内。胜利的人们都出来看热闹,暗暗却有些后怕。屯里子弹快打光了,苏联红军再晚来半小时,就怕顶不住了。

收缴的掷弹筒、轻重机枪、步枪足足装了两马车,当时清点战场打死日军23人,加上当天重伤员又死了4人,和后来在野外发现的死尸,共计30余名。四队纵队从西大门一直排到东大门。

屯里给俘虏们搞了一顿饭,这些家伙早没了昔日的嚣张,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完饭,把武器、伤员装上板车,其余被缴械被俘日军沿铁路步行,向沟外走去。

这么大一场战斗,屯里只有23条枪,面对400多装备精良的日军,战斗持续了8个多小时,山村人充分表珥了英雄气概,凸现了人们对家乡对脚下土地的赤诚和一腔热血。

东北抗日民主联军艰苦卓绝的斗争,苏联红军解放东北的丰功伟绩是永远光辉不朽的!

与日军的伤亡相比,屯内无一人因战斗伤亡。

在屯外不幸有3人牺牲。

袁老三、袁老四因出村放马,中弹身亡。袁老三当时伤重没死,他吃力爬到河边,想借水势游回村子。已经游到了南大门外平时妇女洗衣服的地方。当时仗已打响,敌人围攻,南大门吃紧,就是自己没伤,屯里为了大家伙安全,也不会轻易开大门放他进村了。他爬上一块卧牛石,想起自已是当家人,身上有往来帐目。掏出一看,己被河水或血水弄湿了,这怎么能行呢?做人过日子处事时刻莫忘诚实守信,人死债不烂,我得把帐晾干。他边想边行动,费劲力气,把往来帐目用石头压好,平摊在卧牛石上……

送信的三个人中,惟有姓崔的朝鲜族小伙子不听顾德发、胡叔泰的劝告,轻信与他伯父磕头拜把子的日本人大鼓,一直随队返回黑牛背。会日语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西大门外,鬼子军官用他祭了战刀。未识敌人真面目,热血洒在村门外。

也许因为小崔惨死的原因,战斗结束后,东头住着的朝鲜族乡亲都搬走了。这纯属一场误会,不知这些离开黑牛背的乡亲们至今是否弄明白了事实真相。

时间过去了六十年,当年生活在黑龙江省海林市柴河镇朝阳村(黑牛背)的人,无论走至何处,依然不能忘记,大家相见,谈起往事历历在目。

我曾对担任过多年村长的儿时朋友说:“这是不能忘记的一天,无论从那方面来讲,都应当写在村史上!”

中国人民是大度的,当时给投降日军准备饭菜;后来又收养了日本遗孤,黑牛背村老张景祥就收养了日本孤儿,供他读书,娶妻生子,还当上小学校长。后来他提出回国,老人没有阻拦,老眼含泪送他回国……我也有一同桌学友,现住爱媛县,保持着书信往来。

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过去,在正视历史的前提下来保持中日人民友好往来。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忘记历史就有可能让军国主义复活,让六十年前的悲剧重演!

2004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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