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新
直到最近购得袖珍本《中书集》,才使我认知:东方出版社1995年10月推出的“名士雅品小集书系”是一套质量参差不齐的现代散文丛书。先期购得的《苦竹杂记》(周作人)、《山窗小品》(张恨水)、《窗下·枕上·风中随笔》(章衣萍)、《画梦录》(何其芳)、《商市街》(萧红)、《西滢闲活》(陈西滢)等多种都编得较好,既有欣赏价值,又有长久藏存价值。而朱湘的《中书集》,其编法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凡谙熟现代散文出版史的朋友都知道,朱湘的《中书集》在作者生前未获出版机会,直到他死后十个月才由友人们主事收入傅东华主编的“创作文库”,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原书共分四辑,收散文、随笔、杂感(另有独幕剧一个),凡四十三篇。而“名士雅品小集书系”本《中书集》仅存二辑。原书第一辑中的《木兰从军》(独幕剧)、《文艺作者联合会》二篇。第二辑中的《三百篇中的私情诗》、《古代的民歌》、《五绝中的女子》、《吟风阁》、《笠翁十种曲》五篇,第三辑中的《评闻君一多的诗》、《<草儿>》、《刘梦苇与新诗形式运动》、《<翡冷翠的一夜>》、《再论郭君沫若的诗》、《杨晦》六篇,第四辑中的《说译诗》一篇,累计共十四篇均被无端删除。另外选人集外的分别发表于1933年3月5日、3月6日这两天《申报·自由谈》的《说推敲》、《访人》二文,于是凑成这本编者眼中的“雅品小集”《中书集》。该书“出版说明”云:“本书是朱湘的散文选集,主要从《中书集》等书中精选而成,共包括三十一篇文章,书名仍沿用《中书集》。”其实问题就出在沿用原书名上。依愚见,编朱湘的散文选集,无论怎样大刀阔斧地或增或删,只要体现了编者眼光,且不违背现代散文出版史实,无疑都会得到读者的认可与尊重的。而一旦继续沿用原书名,就应该维护原版本的文献性,而不能如此草率其事。有必要知道,《中书集》这个书名是朱湘生前就已定下的。早在1928年,朱湘就已初步编就了《中书集》。这一年的上半年,朱湘在写给罗皑岚、罗念生、赵景深等几位友人的信中曾多次谈及《中书集》的集稿编辑过程。在3月9日致赵景深的信中,朱湘说:
……《打弹子》、《木兰从军》、《咬菜根》、《梦苇的死》、《书》、《空中楼阁》,请寄给我。《北海纪游》在某期《小说月报》中,最好是请你用我的名字,在《文学周报》内登一启事,征求此期,等将来散文集子《中书集》出版时,送他一本。
4月3日,朱湘在写给罗念生的信中又说及《中书集》的选文问题,证明朱湘编《中书集》极其用心:
……《晨副》中我的各文,望不必理会了,将来《中书集》出版时,这种文章一篇也不会采入的。
5月19日,朱湘在致罗皑岚信中再次谈及《中书集》:
我的散文集子已经编好,分作四什:
一什是纯文,有九篇(两万字),二什关于中国诗学,有五篇(一万五),三什关于新文学,有两篇(五千)(《呐喊》、《杨晦》)、四什关于西方诗学,有三篇(五千)。……要是我们找不到书店,我想从明年春天起就开始自己印书。
虽说《中书集》由朱湘本人最初编就时仅收文十九篇,计四万五千字,其篇幅不及后来实际出版时的《中书集》一半。但在1928年以后的四年中,朱湘对《中书集》又增添了不少篇目,当然也有极少的篇目要变更。再加上赵景深等几位友人根据他的遗稿、遗愿,最后才编定为含四十三篇散文、杂感随笔的《中书集》。可以说,浸透了朱湘的心血以及几位友人心血的《中书集》早已成为中国新文学宝库的散文名著,其坚实牢固的根基无疑不应该任由后人随意撼动的。对待“五四”后新文学先驱之一的朱湘的劳绩,我们作为后继者,最好还是要恭敬一些。
再说我们新文学前辈先贤们在编辑书稿方面,一直似乎有一个传统,也就是在编定自己的散文书稿时往往从一个“杂”字着眼。譬如鲁迅在他的散文诗集《野草》中就编进了独幕剧《过客》,林语堂编杂文集《大荒集》时也收入了独幕悲喜剧《子见南子》,这样的例子在新文学出版史上并不鲜见。但从未见有人说,这不是他们的散文诗集或杂文集。尽管《中书集》里包容了一些中、西诗学文字,甚至朱湘最初编就《中书集》时就选人了独幕剧《木兰从军》,但朱湘依然十分明确且欣慰地说:《中书集》是“我的散文集子”。
东方版“名土雅品小集”本《中书集》的“出版说明”还说:“朱湘以诗人著称现代文坛,他的散、文也饶有幽趣。朱湘的散文一如其诗,清莹澄澈,纯净幽美,带有古典的精致与雅丽。”“这些文章是诗人诗情溅落的玉屑,是对诗境的摹写,是关于诗的思想,是对诗人的回忆与评述。……从中不但可见出朱湘的审美爱好和敏锐的艺术直感,同时也可感受到诗人对艺术之神的一片冰心。”如此表述,无疑准确地抓住了朱湘散文的质地与神髓。然而出之于该书编者之手的《中书集》却有违他们自己的初衷,致使《中书集》成为这套“名士雅品小集书系”中的次品货。试问,那些被删落的篇章,难道就体现不出朱湘这位诗神的“审美爱好和敏锐的艺术直感”以及“对艺术之神的一片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