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非
一
前面亮红灯,十字街头迅速堆积起人群。杜束之急刹不住,撞上前面的车,还蹭上了人家的裤腿。杜束之连声说对不起,还是被对方骂了句“六儿”。
在杭州话里,谁也弄不清“六儿”的确切含义,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句骂人挺损的话。要是平时,杜束之早回嘴了,不就是蹭一下?又没伤着你。向你道歉了,干吗还骂人?今天杜束之有心事,骑车走神,也懒得跟人斗嘴较劲。杜束之的心事是借钱,向公司的老板借钱买房子。在杜束之的理念中,借钱是最让人心虚气短的事。
杜束之磨蹭着进了单位,迎面碰上乐盈盈。乐盈盈打招呼说:“杜总早!”杜束之连忙回应说:“小乐你早。”杜束之对乐盈盈的问候总是点头了之,他看不惯乐盈盈的肤浅。两人快错过身,杜束之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乐盈盈:“陈总在办公室?”乐盈盈是老板的秘书。她说陈总在上海,要下午才回来。
一听老板不在,杜束之悠地嘘了口气,忙给妻子印小蕙打电话:“老陈在上海,要过几天才回来。”
印小蕙听了很失望,说:“你不要打电话,一定要等陈总回来当面说。”
昨晚夫妻俩商量了大半夜,要在半个月内筹集25万元。计划要向陈总借10万。10万不是小数目,从小忌讳借钱的杜束之压力挺大。知夫莫如妻,早上出门时,印小蕙一再叮咛,说借钱时一定要当面开口,千万不要打电话,电话里看不见人的脸,容易回绝。
说真的,如果不是小蕙的竭力要求,杜束之压根儿不会考虑再去买房子。自己现在住的房子才5年,100平方米,三室二厅,一家三口住着蛮宽的。而且地段又靠近市中心,生活十分方便。虽说是单位的集资房,当时也欠了不少债,直到去年才还完。现在无债一身轻,刚过了几天安心日子,又要开始折腾。杜束之怀疑妻子的脑子出了毛病,或者说是更年期提前了。他苦笑着放下电话。
杜束之在一家策划公司工作,主要业务是搞一些大型的会议展览。近些年经济形势好,展览会议特别多。杜束之手头已积压好几个展览方案,有一个展览就在下星期,杜束之有点着急,几乎每天都在加夜班。先把活儿干好,再向老板借钱就容易了。杜束之刚打开电脑,老蒋拿着报纸进来。
“疯了,真是疯了。”老蒋抖着报纸说。
杜束之没去接老蒋的话头。他知道老蒋的脾气,一点点小事,经他嘴里一说,语气像要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你听着:‘昨夜11点,位于杭大路世贸大厦门口已排起了一里路长的队伍,他们是来参加春季房交会……”老蒋开始念报。
杜束之看清老蒋手中是张《青年时报》。不就是说今天的房交会吗?晚上11点去排队是早了点,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蒋继续念着:“在排队的人群中,大多人手中握着某个楼盘的号子,在乍暖还寒的春夜里耐心地等待着楼市开盘。到凌晨1点记者发稿时,排队的人群已增长3里……据记者不完全统记,有相当数量的人,来自温州、台州、宁波、金华、绍兴等地……”
听到这里,杜束之觉得有点新闻味。“我说呢,杭州人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有钱,有这么多人想买房子,原来是外地人。”
“你接着听,‘有关部门初步预计,在这次房交会上,甲类地段楼盘的房价每平方将突破9000元大关。要9000元!老杜,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四分之一平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老蒋有点义愤填膺。
杜束之听罢也觉得问题严重。如真的按报上所说,房价要9000元的话,昨晚他夫妻俩合计的钱,只能买一间卫生间加厨房饭厅。
“这样的房子谁吃得消?”老蒋大声说。他在海南待过,亲眼目睹过海南楼市在一夜间的土崩瓦解。“泡沫,绝对是泡沫,绝对要崩盘。”老蒋像一个预言家。
是啊,甲类地段的房子要9000元一平方,不知自己想要的乙类地段是多少价格。估计也得六七千吧。这价格自己还要不要买?这钱还借不借?得赶紧给小蕙打个电话。
杜束之说:“我老婆也去房交会凑热闹,我问问她看。”说着拨了电话。不通。一连几次,都是联系不上。杜束之心直光火。这印小蕙说是去房交会,却跑到一个连手机信号也没有的地方。
“你别打了,房交会里人多手机也多,信道阻塞了。”老蒋在部队当过通讯营长,他解释了原因。
这活儿是没心思干了。杜束之还有一个毛病,人一紧张烦躁,就要上厕所。这不,肚子已有异样,杜束之急忙抽了几张卫生纸去厕所。
二
印小蕙到世贸大厦刚好8点半。确切地说是她8点半隔着大半条马路,看见了世贸大厦的楼顶。黑压压的人群,把整条马路堵个水泄不通。印小蕙吓一跳,秋叶也呆了。秋叶说:“小蕙,人太多,我们下午再来吧。”
印小蕙也有同感,这么多人拥挤着,看房展肯定不舒服。但她们想走也走不了,身后源源不断的人流,使她们退半步都难。印小蕙调侃道:“80年代全民学跳舞;90年代全民炒股票;到二十一世纪,变成全民炒房了。”
“这也是中国特色嘛,全国人民总在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秋叶也很幽默。
前面广场上在举行开幕式,领导们一个接着一个讲话。红太阳当头照,阳光下的人群有些烦躁。领导们好不容易轮讲完毕,才允许入场。人流慢慢向前涌动,印小蕙不知不觉被裹进了世贸大厦。进了大门的人像疯了一样,冲向展台。印小蕙傻眼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有些房产商准备了一些小礼品,如台历、雨伞、纸袋什么的,眼疾手快的人一下子转几个摊位,喜洋洋抱上一大堆。印小蕙也想挤上前去拿,看旁边的秋叶没动,也就耐着性子。她最怕秋叶小看自己。
世贸大厦的前厅后厅一至四层都是展台。每个展台前都是人头攒动,有号子的赶紧挑房,没号子的抓紧选房买号。售楼小姐根本用不着推销。房产商的房模做得逼真,小区环境位置户型朝向楼层是一目了然。
印小蕙她们看中的楼盘叫月亮湾花园,是秋叶联系的。这个楼盘的地段相当好,虽说现在还没打一根桩,每套房子竟有三个买主预订。月亮湾花园压根儿没打算在这次房展上卖房子,只是象征性地设了个摊位,做一次形象广告而已。他们的摊位仍做得很气派,彩灯、房模、宣传册,一应俱全。还有漂亮可人的礼仪小姐。秋叶说,这些礼仪小姐都是专业的模特,站一天200元钱。当围观的人问起价格什么,接待员总是彬彬有礼地说,还没开盘,价格没定。
秋叶哥哥的同学在当这个楼盘的副总,说好开盘时会留几套给她们。印小蕙暗暗自喜绕着房模转了二圈,猛然心里有点不踏实。她问:“秋姐,这月亮湾花园到底要多少价格?”
这事秋叶也吃不准。刚才看其他楼盘,价格差不多都要4000元以上。地段稍好的,就要超6000元。相比之下,月亮湾花园公寓不会低于这个价格。不过秋叶心里有底。当年她哥哥的同学曾经追求过她。意中人要买他们的房子,又是哥哥的好友,能不优惠点?
“一有消息,我哥马上会通知我的。”秋叶的城府深,敷衍说。
“如果也要这么高,我们肯定是买不起的了。”印小蕙有点悲哀。
秋叶真的有点小看印小蕙。觉得小蕙拎勿清市面。能买到月亮湾花园的房子,已是天大的面子。不是想炒房吗?这样紧俏的房子,一转手就可赚到钱。
看着房展上这些高尚小区,小区绿化、公共配套、房型结构,都是老住宅楼无可比拟的。印小蕙觉得自己应该住在这样优美的高尚生活小区,才不枉做人。自己要住的房子,就不同炒房,考虑的因素要更多更周到。她又开始恼杜束之。前年印小蕙也和秋叶在房交会上订了一套房子,除了地段稍远一点,价格户型都不错。印小蕙回家与杜束之商量,准备马上拿钱去缴定金。杜束之却说:“家里哪有这么多钱买房子?”
印小蕙解释说:“首付二成,余下的可办按揭。”杜束之又说那地方交通不便,连公交车都不通,离小孩学校又远。离他们的单位也很远,平时上班是不是每天都打的?这打的费用每月又是多少?说得印小蕙心灰意冷,就打消了买房的念头。一年后,那个小区不但通了公交车,房价也上涨了三分之一。秋叶家不缺钱花,房子放到现在,每个月的租金都有二千多。支付每月的按揭足足有余。悔得印小蕙差一点与杜束之闹离婚。
一圈走下来,印小蕙拿了不少资料。印小蕙也清楚,自己回家后不会再去看这些印刷品。但每到一家展台,总会不由自主去索取,好像不拿一份,会对不起这家房产商。印小蕙越走心底越寒,这偌大的展厅几十家楼盘,实际上已经没有一套每平方低于5000元的房子。即使有个别楼盘说是每平方4500元起,但根本找不到这套房子,仅是商家炒作的一个喙头。印小蕙也看明白了,现在买房子若没有关系,根本没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依赖秋叶了,她相信秋叶的能耐。秋叶一定能把价钱谈下来。
“姐姐,姐姐。”印小蕙回头一看,是弟弟和弟媳。只见他俩手里提着满满几纸袋子,不用说都是房展上的战利品。
弟媳走过来,摸着印小蕙的套装说:“姐姐的衣服真漂亮,料子真软。”
印小蕙一向看不惯这个俗气的弟媳,弟媳的这个举动也让她尴尬,因为秋叶在一旁看着。印小蕙忙向秋叶介绍说:“这是我弟弟,弟媳。”
秋叶认识小蕙的弟弟,这弟媳是第一次见。秋叶笑着说:“你们还没吃过饭吧?我们一起吃饭去。”
听秋叶一说,印小蕙觉得肚子真有点饿。一看表,呀,快下午1点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秋叶姐请客一定有好吃。”弟妹这没轻重的话,羞得印小蕙脸直发烧。
本来秋叶想带她们去前面文三路上的广合缘随便吃一点,听小蕙弟媳这样说,就只好带他们去黄龙饭店。
小蕙弟弟两口子很少进这样高档的饭店。弟媳常听老公说他姐姐大学的同学秋叶如何有钱,今天相见果然名不虚传。弟媳便知趣地不乱讲话了。
趁弟弟他们去卫生间,印小蕙内疚地说:“我这弟妹没见过世面,讲话没分寸。”
秋叶反觉得小蕙这个弟妹率真可爱,她应该像大姐一样招待他们。秋叶点了鲍汁鹅掌、象鼻蚌等好几个高档菜。还给小蕙的弟弟点了瓶红酒。
弟弟在品味美食的同时,念念不忘心中的大事。他见秋叶去一边接电话,就对姐姐说:“姐,你们也想买房子?”
“不买。”印小蕙没好气地说。
“我们看中了一套房子,价格还实惠,只是首期要付15万。爸妈准备给我5万,我们自己也准备了6万。”弟弟的潜台词已经很明了。
“去年你姐夫的弟弟明之结婚,钱被他借走了。”印小蕙随便找了个理由,一口回绝。
弟弟还想说什么,印小蕙的手机响了。是杜束之打来的。杜束之问房产的价格如何?
“很高,都要5000元以上。”印小蕙说。
“那我们还买不?这钱还要借吗?”杜束之最希望听老婆说不买了。
“这里很嘈杂,晚上回家再说吧。”印小蕙不便多说。
杜束之说:“有个事要与你通气。上午明之来找我,要借钱去买房子。我说钱已被你弟弟借走了。你跟你弟弟说一声,免得穿帮。”
印小蕙怔了一下,拚命咬住嘴唇才没笑出来。
从这里可以看到世贸大厦。大厦顶上有一块巨幅广告。是月亮湾花园的广告:
错过了星星,再不能错过月亮。
三
晚上杜束之与印小蕙吵架了。
杜束之回家已11点多,老板催促他下星期的展览方案,杜束之只好在晚上多干了一会儿。杜束之人在办公室,脑筋不断想到买房的事。他越想越感到可怕,家里就这点存款,万一套住了,一家人只得喝西北风了。回到家,他跟印小蕙说:“房价都涨上天了,现在炒房风险太大。”
“我们不炒房。”印小蕙说。
“不炒房?那我们买它干什么?”杜束之糊涂了。
“我们自己住呗。老公,你知道那里的小区有多漂亮。绿化面积不用说,小区里还有游泳池游乐场。”印小蕙一脸兴奋。
“自己住?我们有这个必要吗?有这个条件吗?”杜束之连声反问。
“我们去银行按揭。待搬到新房子后,我们就把这旧房子租出去。我仔细算过,这里的房租差不多可以付按揭款。”印小蕙说得胸有成竹。
杜束之乍一听这思路不错。但他马上找到漏洞。这新房是期房,起码要两年才能入住。而银行的按揭款是立马要付的。如是炒房,日子还有盼头,半年一年后卖了钱就回来了。自己住就不一样了,一辈子得为这房子卖命,为银行打工。其中还有向别人借的钱。杜束之也再三想过,如老板真的肯借钱的话,以后他就要天天面对这个债主。杜束之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直发毛。这样做人实在太痛苦了。印小蕙当然不会考虑这些,她憧憬的是高尚住宅生活。不就是艰苦二年吗?有苦才有甜,苦尽甘来的生活才够味。俩人是话不投机,语气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印小蕙,你是不是一定要把家里这点钱折腾光才肯罢休?”
“杜束之,我就是章晓蕙,是败家婆。可惜你不是钟镇涛,能有个几百万让我败败。”
“我是穷光蛋。你另栖高枝还来得及。别说几百万,几千万也会有。”
“你以为我不敢,你不要来拦我。要不是你来阻碍,我印小蕙早变成章晓蕙。你说,哪一套房子现在不值一百万?”
在买房子这件事上,印小蕙的怨气比杜束之还要大。
去年印小蕙通过同学杨光松,又物色到一套单身公寓。杨光松与印小蕙是中学同桌,在做房产中介。刚巧那天中午几个老同学聚餐。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对当年少男少女情愫的缅怀,分手时杨光松偷偷塞给印小蕙一张房号。这楼盘就要开盘,位置在凤起路口,离武林门广场只有二站路。
杜束之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也赞成去买。夫妻俩立即兴冲冲去售楼处看房。并与房产公司约定,第二天去缴定金。不料晚上杜束之一反常态,说印小蕙上当了,他已去了解过,这地段不值这个价格,是房产商在暗中炒作。她的同学也是个托儿。印小蕙不相信,说售楼处看到很多人,都在抢着下单。杜束之一口咬定说,那些人都是房地产商花钱请来的掮客。当时印小蕙也犯迷糊。是啊,哪有这样买房,房子的图纸还在设计,人们就争着付钱。印小蕙还想坚持,说这老同学坑谁也不会坑她啊。但既然杜束之把话说到这份上,印小蕙也只好作罢。半年后,这个楼盘的价格竟将近翻了一番,才知他们又错过了发财致富的好机会,这可把印小蕙肠子都悔青了。她不时追问杜束之,当时他的那个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杜束之支支吾吾说忘了。后来还是他自己说漏了嘴。他知道杨光松曾暗恋过印小蕙,他怕这对老同学房子买在一起,闹出什么事来。
印小蕙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恨恨地说:“你也不想想,我们都什么岁数了?”
印小蕙一脚把他踹到床下,还想砸了他的手机。杜束之见印小蕙真的生气了,在床下急中生智大呼:“我宁可不要100万,也不能失去你。”印小蕙听了这话,举着手机嘤嘤地哭了。
所以,当印小蕙又说起章晓蕙,杜束之知道自己又理亏。印小蕙难道不想过安稳日子?她这样劳心地奔波,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的将来。印小蕙分析得有道理。像他们一年的收入将近10万,应该说也不错了。如果不去借钱,他们这辈子还是买不起好房子。每年所积累的钱,还有银行的这点利息,远远比不上房价的涨幅。印小蕙还说,现在去买房子,实际上是很划算的事。既可自己住,也可是一种投资。儿子还在读中学,上学的花费还不多。过几年要出国什么的话,花钱的数目就大了。现在不抓紧多赚点钱,到时到哪里去找钱?
四
杜束之是公司负责策划设计的副总,一项业务的成功与否,除了一定的关系,很大程度取决于策划设计方案的水平。公司的规模不大,杜束之手下没几个人,每个展览基本上都得他亲自过问。杜束之就成了公司的头号忙人,每天一到办公室就只顾埋头苦干。
旁边的办公室传来大声喧哗。杜束之知道是老蒋他们又在念彩票经。不知从何时起,单位里的人都热衷买彩票,牵头的就是老蒋。社会上发财的路很多,老蒋选择买彩票中大奖这条捷径。他买“6+1”的体育彩票。老蒋分析说,体彩奖额大,一个特等奖有500万。还可同号多买。一次中奖,一生足矣。
老蒋也是公司的副总,主要是接业务。老蒋从部队回来,好多战友有一官半职,所以老蒋坐在办公室,每年都有几十万的单子。
“上期的号比较怪,有三个同数,有四位大数,尾数又是大数。从近来的情况看,下期我们还是要多选大数。”老蒋分析说。
旁听者都是像乐盈盈这样才工作几年的小年轻,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与老蒋组成一个彩票合作社。杜束之戏称他们是体育赞助商。公司里的几个彩票爱好者每人每期出2元钱,组合买奖券。无论哪一组对上奖,奖金平均分配。老蒋说他们是走共同致富之路,符合社会主义原则。
“前两期都是大,我看应该多买小了。”乐盈盈提出了异议。
“你们看,上两期的和为42,我推断下期还是大。前几期都有连续性。”老蒋买彩票已有好几年。他对奖号每一位数字的出现是如数家珍。每一期每一注每一个号,老蒋都有研究。在这个彩票合作社,老蒋的话还是有权威性的。
可中彩票毕竟是在撞运气。二个月下来,彩票合作社连个小奖都没没拿到。大家有点气馁。但奖池中的2000多万元,又让大伙鼓足干劲,欲罢不甘。
老蒋说完彩票经,又来找杜束之说楼市。“邪门,开一次房交会,房价涨一次。这市中心的房价要10000元了。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有人要跳楼。”
老蒋在海南待过,杜束之曾多次听老蒋描述过上世纪90年代发生在海南的事。常常是在一夜之间,一亩地的价格能膨胀几倍甚至几十倍。挣钱的速度比印钞机还快,把人们的眼珠子都瞪红了,五湖四海的人都到天涯海角来发财。中央不声不响来了个宏观调控,银根收缩。又是一夜之间,海南房地产被一下子打回原形。最后承盘的人,都是倾家荡产,血本无归。杜束之多次去过海南,海南的房产至今没能恢复元气,街头到处可见烂尾楼。听老蒋说,他的老板没能挺过这一关,从28层的烂尾楼上跳了下来。这时的老板已是众叛亲离,还是老蒋去收的尸首。老蒋说,每当他想起买房子,就会想起老板脑浆迸裂的惨状。
杜束之还想与老蒋探讨房地产市场,不料他的手机响了。他接电话,听到略带沙哑的声音。是何琳!杜束之的精神马上进入亢奋状态。
何琳是陈总的表妹,暑期到公司实习。有好几次,杜束之带着何琳在城市与城市间穿梭。学美工的杜束之与学中文的何琳是相得益彰。杜束之这个时期的作品,可说是佳作频传。特别是那个江南丝竹的展台,被评为年度奖。杜束之曾在一本传记中读到,每当艺术大师毕加索换了情人,作品就会出现一个高潮。法国现代新浪潮电影导演卡拉克斯更绝,说如果我不在恋爱中,或者找不到我喜欢的女人,我就没有感觉去拍电影。杜束之相信激情的火花,是艺术灵感的源泉。“你……你还好吧?”杜束之竟有点语障。
何琳笑了,说:“你紧张什么,是不是你老婆在身边?”
杜束之也笑了。与何琳说话,总让人感到轻松愉悦。他问:“还在北京?”
何琳说:“我已经到广州。快三个月了。”
浪迹天涯啊。杜束之心里阵阵隐痛,“如果外面不合适的话,就回杭州吧。”
“这里很好。北京太冷。这里我一年四季都可穿裙子。”何琳说。
一股暖流从杜束之心底泛起。他曾对何琳说过,喜欢她穿裙子的样子。杜束之好久没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何琳问。
“你还是一个人?”
“怕我嫁不出去?你放心,30岁之前一定嫁掉。到时我请你来喝喜酒。”
“我一定来。”杜束之想哭。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俩走在哈尔滨隆冬的街头。何琳忘了带手套。她一只手戴着杜束之的手套,另一只手伸进了杜束之大衣口袋。哈尔滨的夜空,北极星低垂。仿佛向上一蹿就能摘下它们。
“你还经常加夜班?我哥是天下乌鸦一样黑。”何琳说。
“到哪里都得干活。你哥看得起我,我认了。”杜束之说。
“我没给我哥打电话,向他问好。你自己多注意身体。我挂了。”何琳说挂就挂。
杜束之怅然放下电话,何琳总在他的生活中晃悠,就像是个幽灵,飘忽来,飘逸去。电话又响了。杜束之还以为是何琳刚才忘了说什么,一接听,却是印小蕙的大嗓门。
“刚才秋叶打来电话,说月亮湾的房价出来了,每平方要8000元。”印小蕙说得又急又气。
“什么?要8000元?”杜束之也吓了一大跳。
五
印小蕙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一辆白色跑车停在身边。出来一位女郎问:“你是印小蕙老师吧?”得到肯定,那女郎连声道歉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小孩有点发烧,不能送幼儿园,家里保姆又休息,所以来晚了。真不好意思。”说着,她又从车里扶出一位小伢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听到对方的一串道歉,本来一肚子火的印小蕙也消气了。她上前拍拍小伢儿的脸说:“你真漂亮。像妈妈。”
见印小蕙夸儿子又夸自己,女郎也开心。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印小蕙是从网上看到这套房子的,觉得价格地段都还可以。前几天就约好房东,要看房子的内部结构。今天杜束之有事脱不开身,印小蕙只好独自来。
女郎说她本来在这家房产公司工作,当时的房产形势不乐观,公司拖欠她的工资奖金,老板就把这套房子优惠卖给她。女郎说,这套房子挑选时绝对在十位之内。印小蕙相信女郎说的是实话。她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嘴上说的全是毛病,说卫生间的落地窗不好,房间也太小等等。女郎见识多了,当然知道这些买主的伎俩。她充耳不闻,见多不怪。
下楼时,印小蕙殷勤地抱着小孩子。她问女郎,这房子的价格是否能再下来点。女郎坚决地摇摇头说:“你要买就趁早决定。如果这小区的环境搞好了,就不是这个价了。”
印小蕙看着女郎的白色跑车扬长而去,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人家才叫做人,才叫过日子。她认得这跑车的牌子叫宝马。
杜束之又加班到10点多回家。印小蕙兴奋地向老公讲了看房子的情况。最后叹了口气说:“就是价格下不来。房东说了,等小区的配套环境搞好了,价格还要上涨。”
杜束之给妻子兜头一瓢冷水,他向妻子照转了老蒋说的话,现在杭州的房产就像当年海南,一定要出事。自己赚的是辛苦钱,万一套牢就惨了。“小蕙,我们还是过安稳日子。人要知足,知足常乐。这种钱不是我们赚的。”
自从要想买房后,印小蕙的心情就没一天顺畅过。心里的火还没处发。听了杜束之这番牢骚,心头的怒气直冲脑门。她“噌噌噌”跑到卧室,拿出存折朝杜束之扔去:“你拿走,我不用你的钱。守财奴,多赚几个钱有什么不好!”
见老婆突然动气,杜束之心里又毛了:“小蕙,你冷静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现在这么高的房价,很有可能是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杜束之拿着存折往妻子手里塞。
“你说,你说下去。还有一句话你说下去。”印小蕙一把扔掉存折,冲杜束之直嚷。
杜束之被她问懵了,说:“还有一句什么话?”
“你不说啦?好,杜束之你不说我替你说:‘泡妞泡成老婆。”
印小蕙是听秋叶说起,说有人看见杜束之在机场带着一个小姑娘。印小蕙不以为然,杜束之经常去出差,单位里小姑娘很多,一同去出差也是难以避免。秋叶欲言又止。印小蕙看出苗头,忙追问。秋叶说是她老公在机场撞见的,杜束之拉着小姑娘的手。秋叶言之凿凿,印小蕙还是将信将疑。平时杜束之很检点,工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绯闻。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是什么世道。社会上什么人没有,难说杜束之不受诱惑。回家后印小蕙对丈夫没说也没问。她暗暗地观察杜束之,以她做妻子的敏感,察觉到杜束之心里有鬼。她又几次“偶然”去杜束之的办公室,很快扫描到目标。终于在某个晚上,把杜束之和何琳堵在办公室。
杜束之和何琳一直处于柏拉图状态。杜束之经常加夜班,何琳是趁机红袖添香。这天何琳在与杜束之商量,说她就要毕业了,想留在杭州工作。杜束之说不出好还是不好,他和何琳在一起感到身心愉悦,工作有劲头。可长此以往会有什么后果?弄得杜束之是快乐并痛着。
看见突然闯进来的印小蕙,如同半夜里撞见一个巫婆。杜束之吓得魂飞魄散,何琳更是浑身发抖。本来想大闹天宫的印小蕙,见他俩的熊样,没说话就走了。
狼狈不堪的杜束之一路追来,不停地解释说:“小蕙,你误会了,我们没干什么,真的没什么。”
杜束之回家又是写保证发毒誓,又是下跪。印小蕙知道杜束之的为人,相信他是有贼心没贼胆,就饶了他这一回。后来印小蕙把这事讲给秋叶听,秋叶感叹地说了“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泡妞泡成老婆”这个段子。而刚才杜束之有意隐瞒最后一句话,也是做贼心虚。不料被老婆抓住了软肋。杜束之只好束手就擒。
第二天,杜束之请假陪印小蕙去看房子。他看了也是赞不绝口。但杜束之对这处房子的风水不是很满意。主要是背面太空旷,后面空旷一般人认为是视野好。但对相信风水的人来说,这是没靠山。另外这房子的大厅有只斜角。杜束之认为房子一定要方方正正,尤其是客厅,这是一家人待得最多的地方。住在方方正正的房子里,人也会活得堂堂正正。杜束之要印小蕙多个心眼,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多找几套房子看看。有了比较,就可以和对方讨价还价了。
受到丈夫的认可和夸奖,印小蕙积极性空前高涨。她马不停蹄连找三套房子,又事先按图索骥实地察看。再同房东去一一接洽。但最后的结果令印小蕙大所失望。这些房子的价格并不见得便宜,而且还没等你第二轮去谈判,房子已经被别人买走了。比较了一下,还是上次那个女郎的价格合理。最后印小蕙得出一个结论:现在的房东是皇帝女儿不愁嫁。你根本没法与他们讨价还价。
印小蕙和杜束之磋商后,立即同那个女郎联系。
女郎歉意地说:“房子要涨价了。”
“要涨多少?”幸亏印小蕙事先有心理准备。
“5万吧。”女郎犹豫了一下说。
“太贵了。我们诚心想买,就当上次我们买下。”
“你也知道现在的房价,你们决定了再说。”女郎不想多说,就收线了。
印小蕙拿着忙音的话筒,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离上次去看房还不到两个星期,就要加5万元。印小蕙给杜束之打电话。杜束之说他晚上还要加班。
“你就知道上班加班。”印小蕙没好气地说。
“不上班哪来钱?”杜束之也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印小蕙说了那套房子要涨价。杜束之也呆了。两星期就要多付5万元,他接受不了。当场表示坚决不买。
六
天气也像房价一样,一天涨几度。夏天说来就来,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满世界是光胳膊光大腿的人。
停电了。停电似乎成了这两年夏天的关键词。先是每星期一次,后来是两次三次。刚开始是商业区工厂停电。接着是街头巷尾的路灯。最后是居民区。媒体上在征集和宣扬如何节电的高招方略。按老蒋的话说是政府的战略决策失误,又让老百姓来买单了。杜束之想出一招节电方案,他建议晚上把电视台关了。电视台本来就是耗电大户。如果晚上没有电视看,大家就会走出家门,到大自然去乘凉。家里开空调的时间也就少多了。这可是多重的绿色节能办法啊。杜束之兴奋地把这个办法讲给老蒋听。老蒋直笑杜束之不了解国情。说没电视,领导就没得露面。
让杜束之光火的是,人家停电了可回家休息,他却不能。杜束之一手按着计算器,一手飞快地记录。他去找来一只电瓶电风扇,电风扇吹出的风也是热烘烘的,吹得杜束之大汗淋漓。幸亏公司的女性都走了,杜束之索性光着膀子战斗。
杜束之是陈总的校友,又是邻居。杜束之一到公司就得到重用。公司里的前几任副总都因手脚不干净而被炒鱿鱼。他们拿着公司的工资,又与施工方暗地里通气,虚报材料工时费用,从中吃回扣。杜束之来后,工程的利润明显上升。陈总明确规定,公司的每项工程材料款额,都得通过杜束之确定概算。这些工程少则几万元,多则几十万元。材料费用的支出多少,直接关系到利润。杜束之于是成了大忙人,经常加班加点。
老蒋也没回家。他家里也停电了。老蒋家住的是高层,一停电连水也没了。这夏天没水比停电更难受,老蒋只好待在办公室。他在整理最近20期体彩中奖号码的曲线。老蒋把比5以上的数当作大,把小于5的数当作小。再把每期奖号的单数双数列出来,制成一张表。他想从中找出规律。最近彩票合作社士气低落,他得想办法稳定军心。要知道,这“6+1”体彩奖池里的奖金已高达2500万元。
老蒋忙完彩票看报纸。平时老蒋来上班也就两件事,研究彩票看报纸。今天的报纸上有则关于房产的重要新闻。说从下月起,二手房的买卖要征20%的税。老蒋心头一乐,政府终于开始对房地产市场动作了,也就是说他老蒋的预感是正确的。
“老杜,政府对房地产市场有动作了。”老蒋说。
“什么动作?”杜束之很少有时间看电视报纸。
“政府要对二手房征收20%的税。这20%的税一收,炒房的利润少了,炒房的人就会减少。房价马上会回落。”老蒋说。
杜束之对这个推断有触动。印小蕙这几天仍在不停地找房子,而且主攻方向就是二手房。“如果房东把这税分摊给买主的话,二手房的价格就要上涨了。”杜束之说。
“政府也一定考虑到这个问题,让二手房的价格上涨,一般人就不会去买二手房。二手房如果没市场,炒房的人也就会相应减少。”老蒋反应快,进一步分析道。
两人一时聊得兴起,忘了大热天停电。办公室又有人进来,是陈总。陈总看着有失风雅的二位副总,有些于心不忍。他对杜束之说:“老杜,停电就回家吧。”
杜束之说:“我也想回家,可后天蓝鼎公司要来结账,明天再不算好账,他们又要吵到你办公室。反正家里也停电。”
陈总想了想说:“你去住宾馆吧。”
杜束之觉得不好意思,说:“习惯了。这里还有老蒋陪呢。”
老蒋也劝杜束之说:“你工作量大,住宾馆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嘛。”
见他俩都这么说,杜束之也就不客气。他带着一大堆资料进了梅园宾馆。梅园宾馆是四星级宾馆,从酷热走进凉爽,杜束之有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
杜束之冲了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头忽然有想见何琳的念头。以往和何琳出差,就是这样的氛围。想起了何琳,杜束之心头又在隐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何琳小鹿般惊惶的眼神。男人竟保护不了自己喜爱的人,杜束之觉得这是一种耻辱。他拨了何琳的手机。
“喂,是哪一位?”何琳小心地问。
“琳儿,我想你。”杜束之脱口而出。
“想我就过来吧。”何琳笑着说。
“你等着,我终有一天会过来。”杜束之说这样的话自己都吃惊。
何琳喜欢上杜束之,是杜束之的成熟稳重。何琳谈过几次恋爱,第一次是高年级的师兄,第二次是同班同学。和杜束之接触后,何琳才知道前男友们的肤浅,他们只知道拥抱接吻上床做爱。杜束之做事严谨,处世老成大方得体。特别是那天去参加图纸会审。杜束之侃侃而谈,娴熟的业务知识,良好的心理素质,让甲方单位的人都没话可说。业务自然也被他们拿下。
杜束之喜欢上何琳完全是被动的。说白了是因为何琳喜欢他而使他关爱何琳。其中大部分是作为长辈的爱怜,至少在印小蕙来捉奸前是这样。一起去出差时,杜束之会在街上不停地给何琳买冰淇淋雪糕,而不会想到去买衣服鞋子。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杜束之更愿意挽着何琳的小手,漫步在街头。与何琳的身体接触,除了拉拉手,最多也是拍拍何琳的脸颊。杜束之自嘲说,握着老婆的手,是左手握右手;握着少女的手,仿佛回到十八九。
“还是这么忙吗?你自己得多注意身体。”何琳知道杜束之在公司太操劳了。
“老样子。不过陈总挺关心我。今天单位里停电,他让我住宾馆。”杜束之有点得意。
“看不出来,我哥还是个慈善资本家。”何琳觉得有点好笑。
“陈总这人不错,够朋友,士为知己者死。”
杜束之的手机响了,只好挂了何琳的电话。是印小蕙的电话。杜束之说:“小蕙,我在梅园宾馆。陈总特批的。晚上你也住这儿吧。”
“我给你讲,晚上我要排队,不回家了。”印小蕙说。
“排队?在哪里?”杜束之知道一定又是买房子。
“我和秋叶在西城广场。明天这里有个楼盘要开。秋叶有几张号子。所以要通宵排队。”
杜束之说:“二手房买卖要加收百分之二十的税了。”
印小蕙说:“我早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房间里一下子寂静,静得可以听清日光灯的电磁声。杜束之已适应清凉环境,但身体长期透支的疲惫使他昏昏欲睡。杜束之突然发现,他来宾馆干活是一个错误。这么舒适的地方,应该是来休息。如看看电视,打打扑克,睡个懒觉。杜束之不由得满肚子怨气,他有点埋怨陈总,大大小小的事都往他身上推。5年多了,真有点心力交瘁。如果这样再干下去,杜束之担心自己会积劳成疾的。
七
西城广场连夜排队的人群已作好了准备,有的铺席子,有的搬躺椅,还有搭帐篷的。几百号人拥挤在一起,满鼻子是汗酸臭味。
印小蕙和秋叶本来也挤在队伍里,印小蕙已作好通宵达旦的打算。这时,她那位做房产中介的老同学杨光松走过来,说:“你们凑什么热闹,走,喝咖啡去。”
印小蕙叫了起来。她指着人群说:“我们都排了半天。走了,明早他们还能让我们进来?”
杨光松笑笑说你着什么急。他回头对二个民工模样的人说:“给我排好了,到明天早上9点。漏一号我一分钱也不给。”说着就把印小蕙和秋叶给置换出来。
印小蕙坐在西城广场边上的蓝山咖啡馆,轻松地和秋叶、杨光松吃西餐。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见远处广场上排队的人群。她问杨光松,要给那两个民工多少工钱。杨光松说每人50元。印小蕙第一次体会到钱多的妙用。她要掏钱给杨光松。
杨光松白了她一眼说:“印小蕙,你真的背时了。”
秋叶在一旁也笑了。闹得印小蕙大红脸。忙掩饰说:“好,杨光松现在你发了。晚上的西餐也你请客。”
杨光松说:“发财倒说不上,与两位漂亮的女士在一起,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杨总在学校时也是这样讨好女同学?”秋叶问。
“秋姐,你别问她。我告诉你吧,讨好女同学一直是我的强项。可惜啊,有人就是不理睬。弄得我是暗自落泪。学习成绩下滑,大学也考不上。”杨光松摇着头说得唉声叹气。
秋叶知道是笑话,仍笑得花枝乱坠。印小蕙拿起筷子追打杨光松说:“死杨光松,叫你乱说。”
杨光松一本正经说:“秋姐,你也不是外人,就不瞒你说了。当时我和印女士坐在一起,大家都说是鲜花插在什么上。其他人这么说我不怪,伤心的是印女士也是这么说。”
印小蕙说:“杨光松你又要乱嚼舌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
“是啊,你从没给我说过什么。”杨光松狡黠地说,“秋姐,3年哪,印女士只跟我说过一句话:‘请让一下,我要上厕所。”
秋叶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印小蕙气不是,恼不得,又不敢再说什么,她怕又落入杨光松的套儿。碰上杨光松这张嘴,印小蕙一点办法也没有。
西餐上来了,才堵住了杨光松的口。印小蕙担心地问:“二手房交易要多缴税,对房价会有什么影响?”
杨光松把手一挥说:“没事。只不过买房子的人又要多交一笔钱了。你们看着,明天的二手房报价后面都有‘净价二字。”
印小蕙绝对相信杨光松的说法。上午她给那个女郎打了个电话,让她价格稍微让一点,她还是想买那套房子。印小蕙原本想趁人之危,马上就要征20%的交易税,那女郎应该急于出手房子。不料女郎回答得很干脆,说她目前已不想卖那套房子。即使要卖,她要的也是净价。就是说,征收税对卖方没什么损失,都推到买方头上。印小蕙现在要买那套房子,起码又得多付8万元。
“杨光松你说,这房价会跌吗?”印小蕙心里总不踏实。
杨光松说:“我给你说三件事,你自己再去分析。第一,在杭州买房的人,一半以上是外地人;第二,杭州要发展成为大都市,人口至少还得增加300万;第三,所有公务员住房,都属于政策性房产,价格都不会随市场浮动。”
“但这房价实在太高了,如果没人来买房子,这房产不就要下跌?”印小蕙说了自己的疑虑。
“自古是买涨不买跌。”杨光松说得干脆,“房价涨不会死人,房价跌是要死人的。政府不愿意看到死人,也就不会让房价跌下来。”
印小蕙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自言自语地说:“买,坚决买。”
“不瞒你们说,政府也常请我们去做‘买筹。抬高土地价格。”杨光松颇为得意。
“有人说我们浙江是‘小狗经济。身价百万、千万的小老板和钱塘江边的石头一样多。到省会杭州花个几十万买套房子,这些小老板还不是小菜一碟。”秋叶说完,得意地瞟了杨光松一眼。
印小蕙心里“咯噔”一声。刚才秋叶看杨光松的眼光,太暧昧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看出秋叶和杨光松之间有戏。
印小蕙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弟弟打来的。接电话的却是她爸爸。她爸爸让她回家一趟,有事要商量。印小蕙起身要走。她暗暗想,如果秋叶像以往那样开车送她,那么就是自己多心了。否则,秋叶和杨光松之间就肯定有着某种隐私关系。
秋叶没有送她。
印小蕙打的回了家。弟弟热情地迎姐姐进门。印小蕙想,是不是弟弟又要借钱买房子,请爸爸妈妈来做说客。
爸爸开门见山说:“我们把这老房子卖了。”
印小蕙刚喝了口水,差点把她噎死。
弟弟忙过来,说:“姐,你别急。我在城西买了套房子,150平方。四室二厅。以后爸妈住着就宽敞了。价格不到50万。我们这旧房子能卖40万。”
印小蕙眼前一亮,心里连声说妙。弟弟这主意不错,几乎没多花钱,就住上了大房子。不过城西的是期房,这老房子又卖了,家里这一大帮人现在住哪里去?
弟弟知道姐姐的疑问,说:“我联系了一家中介公司。他们出现金收购我们的房子。还答应我们再住半年,如果半年还要住,就得付房租费。我们的新房半年后差不多也该交付了。”
“这样好,这样好。”印小蕙连声说。
“要你来是商量一件事。当初买这房子时,你也出了钱。现在房子卖了,也不还你了,就算你支持了弟弟。”爸爸说。
印小蕙这才想起,当时自己给了2万元。而这房总价才不过5万元。
你们都已经定了,还商量什么。印小蕙心里不太乐意。那边自己还在拉着脸皮借钱,这边自己的钱却让别人用。这些话一定是弟弟弟妹叫爸爸说的。弟弟的心也太黑了,家里的一点利益基本上是他独吞。也好,以后谁也不欠谁了。只是对杜束之这个小气鬼该怎么说呢。
弟弟见姐姐同意了,心里很高兴。忙着削水果犒劳姐姐。弟妹还拿出房子的图纸,指点给印小蕙看。印小蕙心里突然堵得慌。她推说还有事就出了娘家。她去梅园宾馆找杜束之。一路印小蕙是忿忿不平。自己花了这么大的心血,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反而是弟弟,不声不响用她的钱买好了高尚住宅楼。
印小蕙一走进杜束之的房间就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要买房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借钱?”
“这么快就要?不是说明天只缴定金?”杜束之一听要借钱,头又大了。
“付了定金人家就给你房子了?一个星期内就要办好手续。要付首期款。”印小蕙头上又冒火,真不知杜束之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不知道明天陈总在不在。”杜束之挠着头皮说。
“你这么辛苦地干,老陈他总要给面子。”印小蕙接着讲了弟弟买房的事,猛直夸弟弟做事灵光。她又趁机打了个马虎眼,说你弟弟明之不是也想买房子吗?也可以这样做。
杜束之也觉得这个办法好。竟然说:“我们也这样做。”
印小蕙差点要吐血。印小蕙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投资,要增加自己的资产。
八
印小蕙的预感没错,秋叶和杨光松的关系非同寻常。
印小蕙一离开,他俩也坐进了秋叶的那辆POLO,去中北桥的西子公寓。这套房子是他们上个月买下来的,每平方已经涨了500元。等到了800元,他们就出手。在出手之前,这房子成了他们临时的幽会场所。这样倒买倒卖的房子,从杨光松手头不知有过多少。几乎每一套房子,杨光松与秋叶总少不了先做洞房。杨光松对秋叶开玩笑说:“我们要把爱做遍全市。”
秋叶是通过印小蕙认识杨光松的。那时秋叶刚开始炒房。而杨光松早已在开房产中介。没多久,无论生意上还是生活上,秋叶都离不开小她一岁的杨光松。
公寓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垫,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情趣。在这套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秋叶肆无忌惮地享用着杨光松搬运工般的体格,体验着死去活来的感受。发泄完了情欲,两人的思绪迅速回到生意上。
“你的50万打出没有?”杨光松问道。
“我下午就办了,直接划到你的龙卡上。”秋叶摩挲着杨光松宽厚的胸膛说。
“宝贝,你等着。到下个月的今天,我让这钱翻一番。”杨光松狠狠抽了口烟。
秋叶完全相信杨光松的话。因为这两年他们从没失过手。当初秋叶手头上的8万元钱,不到3年时间,已疯涨到200万。望着这7位数,秋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秋叶从没想过自己会去炒房。她偶然去朋友的房地产公司做托儿。不料假戏真做,她竟赚了5000元。她敏锐地察觉房产市场的潜力。刚开始时,秋叶炒房有“三不”原则:不做长线投资,不炒陌生楼盘,首付房款不超过10万。一年下来,小打小闹也赚了10万。与杨光松合伙后,杨光松胆大艺高,他是什么房子都敢上手。不到半年,秋叶的投资得到数倍的回报。他俩的合作关系到床上后,秋叶索性把资金全给杨光松管理。自己隔几天去柜圆机查询一下钱。这次杨光松说要玩大的,他在策划一桩大买卖,说要调动2000万资金。
秋叶夸杨光松能干。杨光松坏笑着说:“你是指床上,还是床下?”
秋叶娇媚地说:“上下都是。”
杨光松沉默了下,说:“这房事功夫,我觉得还行。做房产生意吗,我不敢说。是运气好吧。你闭上眼睛,伸手随便摸一套房子,都能赚钱。不算本事。”
事实确实如此,房子生意太好做了。在杭州街头,开得最多最密集最红火的店,除了花50元钱就可让人潇洒一回的美容院,就是这些房产中介公司。
印小蕙一觉醒来已8点钟。住星级宾馆到底不一样。印小蕙好久没这样舒服睡过觉了。她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杜束之,精神饱满地出了宾馆。
印小蕙直接打的到了西城广场。一下车印小蕙就觉得不对劲,广场上的人群乱糟糟的,原先排的队早已溃不成军。别说找那两个民工,连人都过不去。印小蕙暗暗叫苦。她给秋叶打手机,说已关机。给杨光松打说是不在服务区内。没等她打完电话,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在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开盘的时间快到了,房产商一看这架势,要大家排好队才开盘。这一下又触犯众怒,这样的情况还能再排好队?等待了一个晚上的人群早已不耐烦,有人砸了广告牌。110很快赶到。下来两个小警察根本不顶事。马上又来了两辆警车,还是控制不了。最后来了防暴队,才算平息。但售楼处已被砸得一塌糊涂。买房的事今天算是黄了。即使房地产商想卖,警察也不会让他们卖。
印小蕙垂头丧气往回走。心里别扭极了。自己买房为什么这么曲折?
秋叶也是打的来的。杨光松的车坏了,昨晚她把车留给他了。秋叶远远看见印小蕙,喊道:“小蕙,你往哪里去?”
“回家。今天不卖房了。”印小蕙懊恼地说。
“为啥不卖?”
“你自己去看。”
秋叶到现场一看,不禁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在买房子,简直是在赌命。她忙开手机,她知道这家房地产商和杨光松关系很好。
“他关机了。”印小蕙知道秋叶在给杨光松打电话。
“这家伙一定还在睡懒觉。”秋叶今天心情和打扮都很年轻。白色背心,粉红短裙,网格长统袜,黑色高跟凉鞋,外加一副墨镜。
印小蕙觉得眼前的秋叶有些陌生,她也说不清是秋叶变了,还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反正秋叶和她无形中有着距离。印小蕙说单位有事,沮丧地匆匆走了。走到半路上,见前面又有一个售楼处,印小蕙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秋叶又打杨光松办公室电话。也是没人接。秋叶正纳闷,发现有人堵在前面,抬头一看,是昨晚帮排队的俩民工。他俩辛苦了一晚,尽管最后被冲乱,这工钱他们还是要的。他们正愁找不到杨老板,碰上了秋叶,自然不肯放过。
秋叶说:“放心好了,杨总会给你们钱的。”
俩民工操着乡音说:“我们枣(找)不着杨总,手机也答(打)不通。到现在我俩还莫(没)次(吃)早饭呢。”
秋叶怕杨光松已给钱了,自己被骗。她转身就走。
俩民工像一对讨厌的苍蝇,盯在她的身后说:“老板大姐,你就给我们得了。我们不会耍你。我们耍你杨总也饶不了我们。”
时髦女郎后面追着俩民工,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秋叶怕有失自己的身份,无奈掏出100元钱。她有点怪杨光松,这点事都没处理好,害得她大白天让俩民工拉着,真出丑。
秋叶的好心情被破坏,她气呼呼来到西子公寓。见自己的车还停在那里。秋叶忙上楼进屋。车钥匙还放在老位置,杨光松人不在。秋叶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蹊跷。她开着车到了杨光松的公司。见门口围着一堆人。她挤进去一看,发现公司竟然关着门。围观的人在议论,说是杨光松卷款逃了,已经有人去公安局报案。
秋叶顿时眼前一黑。她懵懵懂懂走出人群,又跌跌撞撞上了车。如果杨光松真的逃了,那她秋叶是失身又失财。这几年奋斗出来的钱,一下子全泡汤了。
九
中午,杜束之刚打了个盹,就被电话吵醒。电话铃声在宁静的中午显得有些霸道,就像有时印小蕙对他的态度。
电话是印小蕙打来的。“我把房子定了。刚缴了5万元押金。”她说完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哪里?”终于买了房子,杜束之心里也高兴。
“在三墩。刚开盘,价格还实惠。这里以后有地铁。”印小蕙兴奋地说,仿佛捡了个大元宝。
在三墩?地铁?杜束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三墩离市中心足足有10多公里,离城西也有5公里。地铁连规划都没出来。杜束之的心都凉了。但他已不想多说,如果再反对的话,他俩真的要变成敌我矛盾了。
“房子是小高层。我们在七楼。160平方,四房二厅。老公,你可以有书房了。”
杜束之的情绪也被老婆调动。这楼层还不错,七上八下嘛。他说:“什么时候可以交房?”
“要到明年底。总价是50万。只要你能借到10万,秋叶答应借给我5万。我算过我们只要按揭15万。”印小蕙说。
真的要借钱了,杜束之有些紧张。趁今天陈总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杜束之豁出去了。只是肚子又开始不舒服,杜束之赶紧往卫生间跑。
杜束之坐在马桶上,心里在捉摸该怎样同陈总说。这几年合作下来,应该说陈总这人还讲义气,平时也算是通情达理。陈总见他实在太忙,就配给他两个大学生,帮他全案策划。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自我感觉特好。一做具体工作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一次决算书竟然漏掉了三个项目,价值5万多元。要知道这些都是纯利润。气得陈总大发雷霆,杜束之至今不敢放手用这两个仁兄。
杜束之还没想出办法,陈总的电话倒追来了,杜束之连忙出来,去见陈总。陈总说:“明天下午有个图纸会审呢。是丝绸协会的年会。资料在乐盈盈那里,你准备一下。”陈总见杜束之还没走的意思,又问:“那两个小鬼怎么样?”
“还是责任心不强,老出差错。”杜束之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但这俩徒弟实在太马虎。
“真的不行,就不要他们,重新招几个。现在大学生是满街走。”陈总说。
“再用一段时间看。”杜束之说。他担心新招聘来的说不准还不如他们呢。
“还有什么事吗?”陈总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便主动问道。
“陈总,我老婆在三墩定了套房子……”杜束之吞吞吐吐说。
“买房子是好事。钱不够的话来公司拿。”陈总是明白人,“这样吧,你明天到财务室借10万。等下个星期再给你10万。”
杜束之愣了。印小蕙给他的指标是10万元。
“这房子是早买早好。现在炒股票太虚,存银行利率太低,还是买房子实在。”陈总又开始数落杜束之,“老杜,不是我说你,印小蕙做事就比你有魄力。”
不愧是陈总,说话一针见血。确实如此啊,在家里印小蕙是大刀阔斧闯事业的爷们,而他杜束之则是婆婆妈妈拖后腿的娘们。杜束之听得心服口服,同时有一种巨大的喜悦弥漫了全身,心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激情。
杜束之出了大楼,警惕得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到了附近的公园。仔细打量了四周,才摸出手机给印小蕙打电话。印小蕙听了差点直呼“陈总万岁”。
自己又拥有了一套房子,杜束之陡地滋生出一丝成就感。他浑身是劲,眼前的阳光是如此灿烂。工作着是美丽的,他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的。
到办公室后杜束之又给弟弟明之打电话,要他效仿印小蕙弟弟的做法,去置换大房子。明之说他现在住的房子是房改房,不能进入市场交易。还说,他们小区已被房产商看中,很可能是原拆原迁。所以目前就不着急去买新房子了。
老蒋也在忙。体育彩票的2500万元奖金,被一个诸暨人一锅端了。这家伙一下子成了千万富翁,让老蒋这些彩迷在遗憾中羡慕不已。报上说,这家伙已买了10多年的体彩,而且是固定一组数字,多组重买。老蒋更加坚定了信心,也从中受到了启发。他要大家树立打持久战的决心,并采用守株待兔的办法。大伙一听都说好,省得每期去买奖都要分析半天。老蒋选的一组号码是老婆儿子的生日,乐盈盈是家里电话号码。还有两个更绝,一个是初恋女朋友的三围,另一个是家门口公共汽车站台上的车次号码。
老蒋对房地产形势的看法也在改变。他说:“人有种本能的选择,手中的资金趋向总是朝着风险小、利益大的行业涌动,目前来看只有房地产业。”没准他也买了新房子呢。
印小蕙是一个星期后,从报上知道杨光松卷款出逃的事。第一个反应是秋叶一定深受其害。
房产中介的利润较薄,杨光松一开始就热衷于炒房。中介房产有句箴言,叫“不炒房,不能活”。炒房的方法也很简单,将二手房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但一套房子也几十万,像杨光松这样的小中介公司普遍面临着资金不足。杨光松就铤而走险。他让员工假冒买家,付少量房款取得三证。再用三证去银行抵押贷款。这样杨光松用少量资金囤积了大批房源。房子卖得好时,没有积压房源,再打一个收钱付钱的时间差,杨光松拆东墙补西墙还行。但二手房容易受政策影响,市场波动较大。公司慢慢出现前债未清后债又起的现象。公司又缺乏管理,渐渐资金链出现裂隙。要求支付剩余房款的卖房人越来越多。杨光松终于招架不住,就趁机骗了几百万,逃之夭夭。杨光松本人已被公安局通缉。公司所有资产都被法院查封。
印小蕙老是打不通秋叶的手机,又打她家里的电话。秋叶的丈夫接电话,说秋叶病了。印小蕙买了一束鲜花,一篮水果,匆匆赶往秋叶家。
秋叶靠在床上,昔日丰腴的脸瘦了整整一圈。那双大眼睛无神地看着印小蕙。
印小蕙站在床前看着秋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