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曼
去听了个摇滚,很难说服自己听的是个音乐会。是音乐吗?一帮人,手舞足蹈地炫耀着狂野异类酷毙,同时制造着偏执的高分贝,听似偶有节奏其实紊乱不清的乱七八糟交错混杂金属声响,再加上主唱大汗淋漓兼魔鬼般地扭动跳跃叫嚣狂吼着奇怪的噪音……真惊诧他们开场白竟说自己多么忠实于音乐艺术。如果如此过分地追求表现上的新奇和丰富,如此地让表现的欲望压过表达的内容,如此地“反早期摇滚”,“高举先锋音乐大旗”……我实在怀疑他们是否在真实地感受世界了。
或许当场我并没有觉得它那么讨厌,虽然也不喜欢,但有时候也为它鼓了鼓掌。或许我讨厌的是这片氛围,不是厌恶别人怎么样,而是厌恶置身于这种氛围中的这个很欠扁的自己。在高分贝音响的铺天盖地中,周围的男男女女都举着气棒吹着响亮口哨欢呼尖叫甚至一大片站起来踩着重重的节奏手舞足蹈甩头蹦身……周边是波涛汹涌的海水,而我却如一块突兀的顽石,这种突兀感在我心里不断地被放大,多么不合时宜!我也是如他们一般大的年轻孩子,我也爱好音乐,可为什么我就不能融入他们为喜好而兴奋的热潮中?!怎么老这么不合时宜!
有个男孩说,他喜欢那种有些书卷气又能适宜地融入集体气氛中的女孩。虽然我并不在乎他是否喜欢我,但真的十分厌恶自己的不合时宜。然而又不是一次两次陷入这种厌恶的困境了!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了。
从大厅走出,在夜的笼罩下,耳根清净,然而心口越发堵起来……
很难说在今天的中国有几个人是真正爱乐的。看看音乐厅的票价就知道了,在中山音乐堂这样国内一流的音乐厅,像傅聪这样世界一流的钢琴演奏家,上演的是肖邦最为经典的曲目,最高票价280元,学生票60元。然而,这样的音乐厅,这样的大师,这样的票价,不仅没有被抢购一空,而是到了当晚就要进场了,仍一大堆的票压在票务台上、执在倒卖者手中。倒卖者在清幽的公园里寻寻觅觅,低价甩出,仍冷冷清清……唉!而四处街头广告的“刀郎演唱会”什么的,票价高得惊人也会现场火爆。
大师孤独,犹如凡高孤独。
然而进去的人就是真的爱乐者了吗?犹如时下那些说起绘画必表示自己多么热爱凡高的人,他们就真的懂得或真诚地学着去懂得凡高色彩里的生命了吗?
很难说没有人不是纯属附庸风雅。像《红色小提琴》里那个“外行装内行”的所谓小提琴家。像时下一堆人没多少民族情结也跟着《瑞丽》、《昕薇》“流行”的“民族风情”瞎装扮,开口闭口谈旅行就“我好想去西藏哦,特别是拉萨和康定”,“好想到西双版纳看看孔雀”……让人听着都不得不为他感到悲哀……连康定在哪都没搞清,还想着去康定呢!说起看孔雀就跟着那些误人的宣传跑西双版纳,实在是……唉!
最令人皱眉的是古典音乐会里的如看戏般的掌声和欢叫。有些人或许是真的被音乐的丰富情绪感染了,真的从心底感受到了它内涵的魅力,真的为那某一段音符的高潮交织所震撼了……于是习惯性地“有了快感就发泄”。而有些人,正在独自木然地坐着走神或和旁边的人交谈着,听到有掌声,便没主见般机械地跟着鼓起掌,犹如幼儿园里的小孩子,老师喊“一二三,拍手——”,便拍手,而有的小孩子对老师的口令反应较迟钝,便斜视着其他伙伴,他们开始拍了,就跟着拍,他们停了,他也跟着停……
这后一种人就真的是附庸风雅,没主见惯了或容易没意识就随大流了。尤其是音乐会上聊天的那种,要来个显得高品位的约会你还不如去“雕刻时光”呢,孰不知这里的真正气息使你显得突兀!
而前一种人,只能说他没有听这种音乐会的良好修养。或许是之前一直自觉不自觉地排斥着古典音乐,受流行影响误解了“高雅”与“古典”,偶然地被人拖到现场聆听,这才真切地感受“原来古典也疯狂”,才发觉“古典”并非难以理解的“脱俗”。它以其丰富的内涵与真切的激情远远超乎流行的一时煽情,能使你周身的小毛孔睁大千万只灵目,让音阶切分感情的高低音域,调整心灵节奏的每一根神经纤维,从古到今直抵你的心坎……于是,经过这样的音乐洗礼后,他终于感到对古典音乐的渴求充满了他的心,这种渴求不再是浮于简单的旋律,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内涵和期盼中的心灵沟通。
对于这前一种人,除了缺少听音乐会的良好习惯外,或许也缘于中國人一脉相承的歌舞热闹。虽说“儒、道、释”三家温文尔雅、轻微澹远、庄严肃穆,对包括音乐在内的各个领域起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但在中国,艺术的欣赏更表现得世俗行乐。街头巷尾的耍杂技,游人赏者兴味盎然捧场不绝;戏园子里的生旦歌喉方展,一声声的压点叫好就一层层地铺天盖地了;宫廷十二伎,歌舞升平,帝王贵胄左拥右抱,欢歌一曲酒千盏啊……而在西方,狄奥尼索斯虽影响深远缔固,但漫长的被许多人咒之黑暗的中世纪对音乐的欣赏也不是没有意义的——我想或许因为中世纪,音乐得以在希腊罗马的大剧场上演,使人们能用自己的心来感受音乐本身的表达,而不是听众集体的气氛感染。
在西方,即使是处于现在这一浮嚣的时代,古典也流行,即使是一般市民也基本懂得欣赏贝多芬、莫扎特。而在中国,问问周围人知道嵇康吗,“鸡糠?谁咧?好奇怪的名哦!呵呵!”唉……或许可以借孔子的“术业有专攻”来掩饰这一方面荒漠的尴尬。但是,中国人自傲也被他国人惊叹有着如此博大精深的文化,可是,在音乐的领域,就连这么一位屈指可数的古代音乐家我们都尚未耳闻,实在艺术荒漠得可以……
不知道嵇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也用不着像我们学校历史系那神经有毛病出了名的“小黄帽”那样:“舅舅,他们竟然不知道孔子是谁!!!他们竟然不知道《论语》!!!……”
没什么好奇怪的,都一两千年前的人了。现在绝大多数人进入音乐生活的首要选择大抵是钢琴、小提琴等西洋乐器。也不知是嫌中国民乐土气,还是视之国粹无前途,多少都带了些世俗功利的目的。这就是为什么《20,30,40》里,刘若英说小时候妈妈让我学钢琴,说女孩子弹好钢琴,即使没有工作也可以做家教自立。为什么不说“学古筝”呢?这跟不说“学小提琴”还不一样。
除了“西学东渐”、“崇洋媚外”外,当然,不得不承认中国民乐的单薄与西方古典乐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虽然早些年,“女子十二坊”推陈出新,但仍不能理想……中国的民乐,推陈出新的就好像用古筝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样总“非驴非马”得令人可笑又厌恶。那深藏于民乐中的独特气韵和传神意境,实在是现在那水准有限的翻新无法复制的深远,也是西洋乐无法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