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鸣
1977年的冬天,我正在市区一个人口稠密的小派出所当民警。
那日傍晚,我正坐在值班室翻看着辖区户口簿。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位50多岁的妇女气喘吁吁地推门跑进来说:“民警啊,你们快点去吧,晚了就该出人命啦!”
原来,报案的是当事人家的邻居。她说,刚才邻居老魏家突然闯来七八个小伙子,说是找老魏家讨要一张彩照。老魏家死活不给,两家越吵越厉害,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现场距派出所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沿着狭窄的胡同按门牌号很快找到了老魏家。这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见到警察了,老魏家的人明显镇定下来,而对方的脸色却很难看。
原来,半个月前,老魏家刚上初中的儿子魏刚跟随学校游览北京长城。老师说鼓励同学们发扬长征精神,凡登上烽火台的同学们可享受合影留影的资格。
同学们听罢,都争先恐后地往高处爬,魏刚身体强壮,本来是可以爬上烽火台的,但是看到同班女生绢子因体力不支而落在后面时,不忍心再往前跑了,忙回身帮她拎着东西。俩人自然落在了最后。
恰好,身后来了一队外国旅游团,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太太看到这对满头大汗的中国少年如此招人喜欢,忙伸手与他俩打着招呼。
他俩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后来,跑来一位中国翻译说,这位意大利老人想和他们照张合影。与外国人照相对他们来说既激动又紧张。于是,俩人一左一右站在老太太身边照了张合影。
老太太当时很兴奋,亲吻他们之后,又用自己的相机为他俩照了张合影。
问题就出在这张合影上。老太太的相机是一次成像。几分钟后,俩人站在长城前的身影就在太阳光下显露出来。
接过照片,俩人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时,照张黑白片都属于奢侈品,何况是从没见过的彩色照片呢?他们不清楚这样的行为是否属于违反纪律。于是,魏刚与绢子商量后,决定不向外张扬这件事。照片先交给绢子保存。
回家后,魏刚和绢子几乎同时激动地向父母讲述了长城上的经历。特别是绢子当场拿出彩照为证。随后,绢子母亲先是将照片拿到单位去炫耀,接着又拿给左邻右舍们看。立时,绢子成了胡同里的明星。
而此时,魏刚家也很想看看这张宝贵的照片,于是,魏刚在学校里偷偷找绢子要来这张照片,说给父母瞧瞧。照片立刻在老魏家周围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几天过去了,这张照片依然在魏刚家,绢子父母沉不住气了,忙让绢子找魏刚索要。魏家却找来各种借口不还,原来,魏刚的父母早已把照片镶进墙上的镜框里。
见归还无望,绢子的母亲领着门口的几个小伙子便登门索要。双方话不投机,大声争吵起来。
我拿过照片左右看了半天,真是感到有些左右为难,一张照片上站着两个人,究竟给谁呢?照片的所有权究竟归谁呢?
老魏说,他儿子是因为学雷锋,做好事才没赶上照合影的,照片应该归他家所有;但绢子母亲反对说,老外是因为看绢子长得漂亮,主要是给她闺女照的,魏刚是跟她家女儿沾光。双方唇枪舌剑了半天,总之还是没有结果。
照片上两个孩子笑得天真无邪,没想到笑容的背后竟带来如此的烦恼。我做了半天工作,但双方依然都不肯让步。
这时,后面有人喊,干脆把照片一分为二。这个所谓的“办法”最后竟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认可。
为了公平起见,由我拿起剪刀,将两张纯洁的笑脸一分为二。事情如此这般地得到了解决。
我无法忘记那个尴尬而苦涩的时刻。更无法想象当两个孩子看到自己孤单的样子时,会给他们的内心世界留下什么样的阴影?
十五年后,我已调到另外一个派出所担任了领导,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意外得知,当年那个叫魏刚的孩子大学毕业后也穿上警服,成了我的同事。而更让我惊奇的是,他的女友竟是当年的绢子。
我们曾在一起叙旧,魏刚说:“王叔叔,您知道吗?我俩的姻缘就是当年您剪开的那张照片啊!”
一年后,我在他们的婚礼上,我见到了许多当年目睹“彩照风波”现场的人,人们相见,更是感慨万端。让我惊讶地是,魏刚与绢子依然保留着各自的半张照片。
婚礼仪式上,应众人之邀,我颤抖着手用胶带将十六年前亲手剪开的照片重新粘合在一起。
透过岁月的窗口,长城上的两个少年笑得依然那么纯、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