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船来我是帆

孙延堂　董　维

徐舟是从著名的钢城市高中来到陆桥中学读“高四”的。读高四对徐舟来说纯属意外。要不是在高考之前突然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现在的他也许已经坐在清华或北大的课堂里了。高考成绩出来后，这个乐观的大男孩虽然在众人面前一直轻松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却也实在不愿意继续留在原来的高中复读。于是，在这一年的秋天，他背起行囊，来到了枫叶渐渐泛红的龙山脚下的陆桥中学。

上学的第一天早晨，一阵急促的铃声过后，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班主任徐老师拿着教案快步走进，微笑着说：“同学们好，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同学——徐舟，他是从钢城高中转过来的，从今天起跟我们一起学习，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他。”话音刚落，全班５７双眼睛“刷”地朝向了门口。走进教室的这个大男生引起了教室里的一阵骚动，只见他１米８５的个子，微红的脸像是傍晚的落霞。他两道剑眉下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此时正略显羞涩地向四周转，并微笑地向大家点头示意。

同学们顿时看呆了，而呆得最厉害的则是杨帆。她想起了昨晚翻看《红楼梦》时读到的片段，此时竟似有了跟贾宝玉一样的感受：“这个同学我见过！”徐舟似乎也感受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这个漂亮女生的异样目光，冲她微微地笑了一下。于是，上课五分钟之内，老师讲的什么，杨帆根本就没听清楚。

“杨帆同学，请你鉴赏白朴的《天净沙·春》这段元曲。”杨帆的头缓缓地转过来，目视着黑板，面部呆呆地呈现出若有所思状。“杨帆，听见我刚才提的问题了吗？”“啊，老师，对不起，请再说一遍好吗？”徐老师不得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杨帆为了把问题答好，不得不先把这支元曲朗诵一遍以拖延时间：“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你读的是什么句子，乱七八糟的？你是怎么理解的？你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杨帆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紫，长长的睫毛下很快滚出了一串串豆大的泪珠?熏把男同学的目光刷地一下都吸了过去。尴尬之际，徐舟豁地站起来：“老师，我来回答这道题。”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首小令主要描写了春天温馨、煦暖的景象……”

“好，好，太好了！”同学们都为徐舟喝彩。徐老师也当场表扬了他。而杨帆的窘境也就这样被很自然地化解了。当杨帆转过头去，目光与徐舟相对时，徐舟的微笑竟使她的脸微微发起烧来。

这件事使两个人的心灵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他们从此成了朋友。杨帆慢慢发现，这个男生不仅长得帅，学习用功，而且爱好广泛，真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论谈到什么话题他都可以滔滔不绝。而徐舟也发觉这个漂亮的女生很有内涵，她的文章中充满着灵气，尤其她写的小诗，清雅，秀丽，一如她美丽的容貌。特别巧合的是，他们都特别喜欢《红楼梦》，煞有介事地探讨“红学”也成了二人的一个固定话题。只是不知为什么，杨帆的脸上总是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就像眉尖若蹙的颦儿。“也許是《红楼梦》看多了吧。”徐舟常常这样想。

“今天放学后，咱们在龙山见，好吗？我等你。徐舟。”一双有些忐忑的手把这张纸条轻轻地放在了杨帆的书包里。

龙山的秋天有些凉意，海拔１０００米的山顶风飕飕地刮着；山上的枫树时时发出哗哗的声音。枫叶经秋霜点染，愈发火红火红的。向山下望去，层层树林随着山的高度而逐渐变化，绚烂地装点着秋天的龙山。徐舟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凉风习习地吹过，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来到这里已经快到两个月了，隔绝了与钢城高中那些同学的所有往来，徐舟静静地复习，静静地看书，心情宁静得像一泓秋水。他庆幸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净土。不过平淡中还是有一些亮色的，比如杨帆……想到这，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啪的一声骤响打断了徐舟的沉思。他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杨帆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了。她亭亭玉立，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一汪水泠泠的眸子仿佛深秋里的一潭池水清澈见底，嘴角边两个小酒窝随着笑靥时隐时现。她穿了一条白里衬着素花的长长的连衣裙，上面闪着水珠，在红枫的映衬下格外悦目。

徐舟纯静的心泉顿时荡起层层涟漪，以至于怔怔地竟然不知所措了。看着他那傻不楞登的样子，杨帆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并飞红了脸。自觉有些失态的徐舟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哇，好漂亮呀，简直是仙女下凡！”徐舟这样说了后场面仍然还有些尴尬，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坐在巨石上，静静地望着树缝外面的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徐舟觉得应该打开点儿局面，站起来摘下一片枫叶递到扬帆眼前说：“你看，多红呀，听说枫叶越是经霜打就越红。”“是啊，其实人也一样。”杨帆顺手接过那片枫叶，放在手上把玩。“不瞒你说，我也是去年从外地转来的。一年前，我爸爸患癌症去世了，妈妈也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很好的照顾我，所以让我转学到这里，寄居在小姨家。刚来的时候，我很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伴随着哽咽，一滴滴泪水从她晶亮的双眸中滚落，滴在那片红彤彤的枫叶上。

徐舟一边安慰她，一边递给她面巾纸让她擦脸。呜咽渐渐停止了，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走，咱们吃点饭就回去上晚自习。”徐舟不知不觉地拉起杨帆的手，沿着石头台阶一级一级地走下去，像呵护小妹妹一般。杨帆也安安静静地随着他。下山的路似乎很远，石级路也似乎又窄又长。远处的路灯光透过树的缝隙，洒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在他们的脸上晃来晃去。山上异常宁静，只偶尔传来秋虫的一两声鸣叫。

“你是舟儿我是帆，舟帆组合便是船。疾风鼓帆舟行快，一帆风顺入港湾。”

第二天，徐舟的书包里放进了杨帆这张精致的信笺。从此，它成了二人心中最美的珍藏。

一年一度的学校运动会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欢呼声、呐喊声、锣鼓声响成一片。操场上空飘着好几个颜色各异的气球，上面拴着长长的标语飘带。

一声枪响，八百米跑道上的女运动员像箭一样奔离起点。其中一位穿红色运动服的运动员格外引人注目。领跑，拉开距离，再拉开……操场沸腾了，“杨帆！杨帆！杨帆……”呐喊声此起彼伏……

本来正在参加跳高比赛的徐舟这时也来到跑道边，不停地向杨帆挥手，杨帆看到徐舟给自己加油，步子更快了。她像一团火，像一朵云，飞快地奔向终点，第一个撞向了终点线。

徐舟回到跳高场地，开始了与高二四班的李明的冠亚军争夺战，大操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他们两个人身上。“横竿一米七五！”广播里传来振奋人心的声音。二人均成功跳过了。徐舟要求升到一米八！李明先跳，第一次未过，第二次，又没过，第三次，还是没过。该徐舟了，第一次没过，第二次还是没过……

这时，徐舟看到了杨帆，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闪动着美丽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轻轻地对他说你能行。徐舟朝杨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走向了起跑点。

“这是最后一次起跳啦！”广播里的声音似乎在煽动着全场的情绪。只见徐舟在短短的跑道上划了个弧线，突然身体腾空，一个漂亮的背越式动作，轻松滑过了横竿。

“徐舟跳过了一米八！打破了学校记录！”随着广播声音的传播，全场又一次沸腾起来。徐舟披了班旗，特意从杨帆身边走过，然后绕着操场潇潇洒洒地跑了一圈。“哇塞，好漂亮呀！快，谁认识？给我介绍介绍！”“得了吧，就你那海拔，得跳一米八才够得着！”外班的女生中不时传出一阵阵窃窃私语……

运动会的成功，使徐舟和杨帆一举成为班级的明星人物。老师同学都另眼相待，二人的友情也呈直线上升状态。课余时间，他们总是走在一起，边走边探讨学习上的难题。他们的成绩一路攀升，双双进入了班级前１０名。他们更加自信更加乐观，一对年轻的生命鲜活而充满向上的力量，就像两条欢乐的小溪在宽阔处交汇，然后为了一个信念，越过山涧，穿过粼粼岩石，流过满山遍野的映山红，带着红红的花瓣，迂回着，盘旋着，发出清新悦耳的声音……

转眼已是冬天。下自习的铃声响过，徐舟拿起搭在座椅上的羽绒服走出教室。室外十分寒冷，一轮皓月在云中艰难地穿行，时不时地被遮住。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徐舟在心里盘算着：周日就是杨帆的生日，送点什么给她呢？送一个漂亮的钻戒？目前显然还没有这个条件，他噗嗤一笑，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送一个随身听，杨帆早已有一个，不行！再不，送钢笔或笔记本，又太俗气啦！对了，何不送她一个时下正流行的石头记项链呢，即省钱又浪漫，而且《石头记》——《红楼梦》，正暗合了两人的共同爱好。对，就这样，明天就办，而且要突然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他暗暗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走进宿舍。

高三的学习生活特别紧张，周日也要上课。下午三点放学后徐舟走出教室时，天上正纷纷扬扬地飘着雪，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徐舟裹起羽绒服径直往校门走去，打车来到了一家大商场。真不凑巧，服务员告诉他，石头记刚好卖完了。徐舟又到了另一家商场，也没有买到，不过服务员热情地告诉他，过马路往西走的一家商店能买到。徐舟冒着大雪，艰难地走过马路，朝那家商店走去。

徐舟终于买到了石头记。他把链子戴在脖子上，走到镜子前反复地照了又照。漂亮的链子再加上闪闪发光的坠子，戴在杨帆的脖子上一定更漂亮吧！他想。走出商店，呼啸的北风夹杂着片片雪花向他扑来，他赶紧拉上羽绒服的链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学校走去。杨帆的笑容，运动场上的英姿，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不停地闪现；银铃般的笑声，更是不断地在他耳畔回响。他还想到了那首小诗：“你是舟儿我是帆，舟帆组合便是船。疾风鼓帆舟行快，一帆风顺入港湾。”徐舟脸上的雪花融化了，雪水变成小溪，缓缓地流下来。是啊，“疾风鼓帆舟行快，一帆风顺入港湾”，明年此时，我们可能在某个大学的校园里堆雪人打雪仗呢。

雪更大了，天也更暗了，大雪的黄昏能见度极低，尽管徐舟把眼睛睁得很大，却还是看不出多远。就在他过马路时，没注意到脚下刚好有一块厚厚的冰坨……

这一跤摔得很重，当他艰难地正要爬起来时，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突然看到一辆车正在朝他驶来……

当徐舟从昏迷中醒来时，最先映入眼中的，是杨帆那满是泪珠的脸。杨帆见徐舟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同时眼中的泪珠更是接连不断地滚了出来。不过很快，杨帆便擦掉了脸上的泪，然后把那根石头记项琏举到了徐舟眼前。

虽然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剧痛着，但徐舟的脸上却现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