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矿
一
假设我们在一座城市中被石头发现
黄昏的建筑物上,时间被一支猎枪瞄准
我们就怀念一次大山,像森林怀念水泥和桥梁
以灯光交欢的速度跑步进入事物的广场
而事实上,石头和山都是真实和温暖的
甚至久违的雪,也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
人造的笑容被修剪得比指甲还整洁
婚外的班车总是准点从下方靠边到达
一个六十岁的富婆,从不进站
却娶走了解放碑下的最后一个处男
沙子不是破碎过的石头,水好完整
扣除人和山的偏旁,再扣除准星和灯光
一把砸来的二锤,过渡的时装和春药
请记住餐费里剩余的七根毛发
记住晨练的人从中外合资的石头中归来
苍白的脸色约带几毫尚未标价的煤渣
那我们就留下城市作为发现的标准
留下处男的一条底裤和富婆的一堆纸张
让石头在山上告诉太阳,猎枪里的火药冷了
一次射击的开始更意味着一吨怀念的兴旺
二
如果可能,这座城市将被雕刻在火焰上
男人和女人,被砌筑成燃烧的干柴
他们喜欢雾,喜欢水,喜欢岩石与生铁
喜欢红色的饭食和条形的笑声
喜欢燃烧,喜欢燃烧的过程和燃烧之后的大喜大悲
那些朴素的阳光,是水泥里沸腾的液体
顺着高楼的指间和胯骨不住地狂泻
居高不下的温度和情感,把雨和水彻底分开
滚烫的时间从没有停止过行走与冲动
在重庆,夏天是一切思想和行动的终结者
而欲望和水银,仍然垄起在大江硬化的静 脉里
岁月如同阴干的布匹被夜的喊叫随意地收拢和展开
三千年滔滔不断的炎热,蒸干了所有人的名字
一只小小的容器,盛满水,盛着这座城市
和干燥得只剩下性别的火做的男男女女
打量重庆,必须从很高的温度上往下看
看长江、嘉陵江如何在汇合碰撞时点燃火焰
看群山如何在燃烧时离石头和土地越来越远
看活着的城市如何在男人和女人的怀中熟睡
看炉膛里的火如何熊熊抵达空气的深处
三
需要智慧,就需要雾和雾的朦胧
这些水做的精灵,让一座城市充满暧昧和 遐想
充满由深到浅的神秘、由轻到重的孤独
当时钟又一次撕裂建筑物的早熟
大街上落满充血的音乐和梦游的酒精
良心便聚集在天桥下,向往一条废弃的路
陌生与隔阂,被注射进雾化的笑容和问候
面对玻璃,我们整理着即将被发现的前生和来世
所有的掌纹都在出门后改变走向,甚至蒸发
对于今生,我们只是手持限期护照的普通游客
举目无亲,言语不通,行色匆匆且不知所措
只有雾,是我们惟一熟悉的依靠和风景
天空赤裸而浑浊,时间苍白而充足
呼吸与脉动,隐藏在远去的肢体和履历中
行走的人,怀揣着异性的病情和体温
与年轻的城市同在一片滩涂上谢顶
当夜晚不再生猛,爱恨不再通透
生命会像水一样,以固态或液状的形式封存
而雾将继续或者延伸,大彻大悟,先知先觉
一路狂奔,舞动每一件细小事物的关节
距胭脂弧形的口音越来越近,高喊淹没
埋葬与埋藏,其实远不止一字之差
不论是成色还是毛重,给一点风和温度
推开大雾,便不知谁在谁的掌握中
四
太多太多的水,使一匹大山学会妩媚和妖娆
学会靠在厚重的历史书和宽大的地理书上 撒野
学会繁荣、繁华,左拥右抱和顺流而下
水太动人,谁也无法回避被它占有的诱惑
即使是一座城,三千万条命甚至全部的天
逃避或躲闪,其实都是徒劳和无助的
顷刻之间,水流过水的部首、偏旁以及笔划和发音
流过完整的水的过程,但并不只流向远方
黑夜淹没水做的城市,淹没了水体内的呐喊
一滴水,便足以游遍所有动物的情感与渴望
而事实上,和我们与生俱来的,除了生命
便是水,活着便是置身其中,干干净净的水
从来不深,就像燃烧的火,未必热气灼人
水成就的水,在这城市里,性格刚烈、为水 正直
一浪接着一浪,始终高过人和人仓促的一生
生肖属水,一座城市就拥有了山的重量
即使是空气,也滋润充盈,沉甸甸的
使人想象,源头的水草丰美,牛羊肥壮
想象栽种在水中的东西总是那么厚重、宽大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地渐渐繁荣和繁华
2003年初冬至2004年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