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南部的赣州专区,迪恩和我采访了时任专员的蒋经国。他是蒋介石的儿子,曾在苏联留学多年。在20世纪20年代末,他曾公开谴责他的父亲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动分子。现在,他同父亲和解了,但仍然谈论并实施某些城市改革,包括在他这个地区支持“工合”运动。不过,没有多久,他就像大多数其他国民党官僚一样,大肆逮捕“工合”运动人士和迫害共产党人。后来我才知道,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期间,小蒋和邓小平曾经是同学。由于他们是班上两个身材最小的人,所以点名的时候,他们俩总是并排站在最后。几十年以后,蒋经国当了台湾政权的“总统”,继承他曾宣布不承认的父亲蒋介石。
——摘自《见证中国——爱泼斯坦回忆录》
内陆之旅
1940年,日军封锁了香港同中国大陆的边界,所以从香港通过陆路前往重庆是不可能的了。坐飞机吧,又太贵,而且无法看到沿途的情况,而这又正是我所希望的。后来找到一个临时的旅伴——一位年轻的中国画家,只记得他姓陈,名字想不起来了。我们决定先从海路登上大陆,再走陆路进入内地。距离最近、又没有日军的登陆地点是沙峪冲,一个木料建成的小码头立在一段沙滩之上。它位于大亚湾内,一度是海盗经常出没的地方。保卫中国同盟现在有时利用这个地点偷运救济物资。大亚湾名义上为国民党所控制,但是,使国民党头痛的是,共产党开始在那里组织游击队,名叫东江抗日纵队,海外华侨中有许多爱国学生前来参加。
与我们同行的有一些来自东南亚的华侨家庭,他们是回来探亲的,他们的老家就在附近。还有一个外国人,名叫皮伦加神父,一位中年的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长得高大魁梧,他在这一带传教。
我们走向内地的道路是很狭窄的土路。我们的行李由雇用的脚夫用扁担挑着。我们一行有三四十人,由一些称为“保安队”的警察担任警卫,他们懒洋洋的,扛着老式的步枪或毛瑟手枪。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支队伍主要是防备东江纵队,而不是对付日本特务的。
第一天晚上,我们住进一个木板搭建的小旅店,里面有许多小房间,每个房间有一张双人床,就差不多没有什么空间了。旅途的劳累使我们每个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是,午夜时分,近处突然传来枪声。转眼之间,就涌进来二十来个强盗,都穿着广东流行的香云纱短衫,其中一个“不速之客”走进我和小陈的房间,向我们要钱,特别是要我交出金戒指,我说没有,他硬说我有,还用手枪柄敲打我的膝盖。最后,他终于拿着我们的钱离开了,但很快又返回来,这次他把枪放进枪套,手里拿着一把大菜刀。这使我更加不安。如果他的各种威胁都不奏效的话,他就可能用这家伙来砍我切我,想到这里,我感不寒而栗。果然,他又索要我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金戒指。幸而这时隔壁房间忽然有人高声大喊,似乎因为发现了一笔更大的财富而欢呼起来,他赶忙跑过去分享自己的一份。
当他快要出门的时候,那位一直逆来顺受的小陈勇敢地抓住强盗的袖子,大声说:“把这个外国人的身份证件还给他,没有这些证件,他怎么走?!”这个匪徒显然觉得此话有理,便把皮夹子还给我。我从皮夹子里不仅取出了证件,还取出了中国银行的旅行信用证,这个强盗显然是文盲,对此并不反对。小陈得寸进尺,提出了进一步要求:“我们把钱全都给了你,明天早上吃什么?”这个匪徒于是给我们每个人一张十元面值的中国纸币,他拿走了几百块。当他离开后,小陈突然满怀民族自豪感地说道:“瞧,在中国,甚至强盗也有良心和理智的!”
次日清晨,遭受抢劫的人纷纷向“治安队”诉苦。意大利神父听到我们的不幸遭遇后,要我到惠州县城后,去见当地的香翰屏将军,他会补偿我在经济上受到的损失,因为一个外国人在他的辖区内被劫,是丢他“面子”的。我见到香将军后,他果然赔了我的钱。
我们旅程的下一段没有出什么事,平平安安到达广东的临时省会韶关。途中有一段是水路,在船上我们又碰见了一位天主教神父,他是法国人,留着很长的胡子。他不幸感染了细菌性痢疾。他向我们诉苦说,尽管他在中国极其注意饮食卫生,决不吃不干净的或者没有煮熟的食品,但还是害上了这种病。
我不无骄傲地对他说,我在中国住了几十年,在街头不卫生的小饮食摊上吃东西,不下干百次,也没有得什么病。报复之神大概听到了我的豪言壮语,第二天早晨,我就拉肚子了,小陈也拉。到了韶关后,我在广州认识的一位在基督教青年会工作的美国人埃德·洛克伍德,建议我们到那里的伦敦教会医院去就诊。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们度过了两周痛苦的日子。大夫不管我们已有脱水现象,勇敢地用大剂量泻盐给我们清洗肠胃,果然奏效。但是,我们的体重却很快减了一半。更糟糕的是,找还得了疟疾。大夫给我注射奎宁时,笨手笨脚地伤了腿部神经,使我的腿麻木了好几年。
当我患病时,我给重庆的妻子发去一份电报。她大为惊慌,马上请求正在华南采访的《基督教科学箴言报》驻华记者休·迪恩到韶关来看我。迪恩长得又高又瘦,刚从哈佛大学毕业。60年来,我们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
又瘦又弱的我同迪恩一起,重新徒步踏上前往重庆的征途。我虽然起初瘦得皮包骨头,无精打采,但很快就恢复食欲,体重增加。看来,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比走路更有助于恢复我的体力了。
在江西南部的赣州专区,迪恩和我采访了时任专员的蒋经国。他是蒋介石的儿子,曾在苏联留学多年。在20世纪20年代末,他曾公开谴责他的父亲是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动分子。现在,他同父亲和解了,但仍然谈论并实施某些城市改革,包括在他这个地区支持“工合”运动。不过,没有多久,他就像大多数其他国民党官僚一样,大肆逮捕“工合”运动人士和迫害共产党人。后来我才知道,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期间,小蒋和邓小平曾经是同学。由于他们是班上两个身材最小的人,所以点名的时候,他们俩总是并排站在最后。几十年以后,蒋经国当了台湾政权的“总统”,继承他曾宣布不承认的父亲蒋介石。
穿越湖南省的时候,迪恩和我体验了中国农村没有见过世面的那种场面。农民们看到迪恩和我一高一矮,迪恩身高6英尺以上,我站在他身旁,只到他的肩膀。一个农民问另一个人:“他们是什么人?”那人回答道:“大概是洋人吧。”“为什么一个人那么高,另一个人那么矮?”那人满有把握地回答说:“他是个幼仔。”
在剩下的路程中,我们有时乘公共汽车,有时坐一段仍然控制在中国人手里的铁路。铁路在金城江这个小镇终止,那里成了交通运输的瓶颈,许多急不可耐等汽车的旅客挤在一些破烂不堪的小旅店里。我们把这些小旅店称作“世界臭虫之都”,晚上臭虫成群结队地向酣睡的旅客进军,或者从天花板上大批“空降”到他们身上。
离开金城江后,如果能在卡车所装的货物上找到一个座位,那就算幸运了。装的货物如果是打包的棉花,那就相当舒服,如果是金属或者机器,那就难免碰撞得鼻青脸肿了。以后就进入了山岭重叠、雾气弥漫的贵州,那是一个多民族的穷省,俗话说得好:“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人无三分银。”
到了重庆,还有“72弯”的山路,山路两旁净是从悬崖陡壁上翻下去的卡车残骸。一路上还可以看到蒋介石征兵制度的可怕景象:成群抓来的面黄肌瘦的壮丁,脖子上套着绳索拴在一起,以免逃跑;有的实在走不动了,就遗尸荒野。这些不幸的人死去很长时间以后,所属部队的军官仍然冒领他们的军饷和口粮,中饱私囊。
到了重庆,我跟伊迪丝团聚,她早已为我从一个传教士手山租了一间平房,它位于多雾的长江南岸。我在那里休息一周后,就去她早已为我安排好的中国国际广播电台(XGOY)工作。
(译/贾宗谊)
(注:本书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
责编:朱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