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泼斯坦
1938年4月,我从充满乐观气氛的武汉去前线采访,目睹了自抗日战争开始以来中国正规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这一胜利使全国振奋,把高昂的情绪推向顶点。台儿庄位于江苏和山东两省交界处。国民党军队在正面作战,而远在北方的共产党游击队则切断日军的交通线,拦阻敌人的增援,这是在统一战线中互相配合的成效。
——摘自《见证中国——爱波斯坦回忆录》
战地记者(二):武汉、台儿庄
从南京到武汉的转移是地理上的撤退。但是,许多人认为,这标志着政治上和道义上的进步。
1938年是国共两大政党结成抗日统一战线的第一年,也是形势最好的一年。武汉的书店公开出售中国人和外国人写的关于长征和红区的著作,如斯诺写的《西行漫记》。毛泽东和其他中共领导人的著作,特别是关于抗日战略的著作,可以公开购买和讨论,而过去有这样的书是可能掉脑袋的。年轻人尤其喜欢这类书。
1938年初在武汉,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出版了自1927年以来它的第一份合法的报纸《新华日报》。这不是一份地方性报纸,而是面向全国的大报。它创办的时候,举行了一个首发式,许多非共产党人士参加了,我也到场,并且保存了一张珍贵的照片。右翼分子采取了种种手法来阻挠报纸的发行工作,包括恫口下销售《新华日报》的报童,甚至还故意制造了一起骚乱事件,但是,它的零售量和订阅量都蒸蒸日上。
在武汉的统一战线阵容中,虽然国民党把所有的部长席位部把持在自己的手里,但还是让周恩来担任了新改组的“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这表明国民党承认中共部队作战方法、特别是在部队中进行政治动员工作的有效性。在周恩来的领导下,左翼作家郭沫若担任了负责宣传政工工作的第三厅厅长。郭沫若在日本流亡十年,刚刚回国。他在1925——1927年国共第一次合作的大革命中,在部队做了大量政治工作。他在政治舞台上的再现,使人想起国共合作取得的胜利,而1927年的流血分裂则导致了民族灾难。这两件事,武汉部是见证者。
作为气氛发生变化的一个迹象,1938年5月1日,武汉11年来第一次庆祝了它的国际劳动节。在全市最大的公园里,广大工人群众10年来第一次听到共产党人工明讲话。王明当时仍然居于中共的最高领导层。
最重要的是,1938年的武汉燃起了乐观主义的火焰。这种乐观情绪是由于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在抗日斗争中不断取得胜利而形成的。这些胜利虽然规模不大,但日积月累,便取得很大进展。这证明,革命的激情不仅可以帮助克服长征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而且也有助于在广大农村地区有效地反击敌人,削弱他们的力量,尽管许多城市沦陷于日本铁蹄之下。
在广袤的乡村地区,节节前进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虽然前进的速度比较慢,但是,从长远看来,却是大有希望的。国民党军队除了领导无能之外,还习惯于防守和打阵地战。这样的打法,有利于日本人,因为他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还有强大的工业作后盾,因而占了上风。
共产党军队则不然,他们看准了日军战线拉得太长有鞭长莫及这个弱点,在防守力量薄弱的敌人据点之间有广大的空隙地区可以打游击战和运动战。敌后的辽阔农村地区就这样逐步成为解放区。正规军对正规军,当然日本侵略者占优势。侵略者的正规军对付保卫自己家乡的游击队和人民群众就不同了,后者专门寻找敌人的弱点打,往往以优势兵力和高度机智,打败敌人,缴获敌人的部分武器和装备,武装自己。
一支武器装备很差、但却得到人民支持的军队可以打败武器精良、但却得不列人民支持的军队。这一点在十年内战期间已经被中国红军所证明,他们打败了蒋介石的几次围剿,夺取了大量武器装备。正如毛泽东所挖苦的那样:蒋介石成了红军的“运输大队长”,他把欧美供给他的武器装备运送给红军。后来的长征则证明,被迫的退却也可以转变成胜利。
采访台儿庄
1938年4月,我从充满乐观气氛的武汉去前线采访,目睹了自抗日战争开始以来中国正规军取得的第一次胜利。这一胜利使全国振奋,把高昂的情绪推向顶点。台儿庄位于江苏和山东两省交界处。国民党军队在正面作战,而远在北方的共产党游击队则切断日军的交通线,拦阻敌人的增援,这是在统一战线中互相配合的成效。
在战区,司令部的门口,挤满了赶着偖来慰劳将士们的农民。我们在这里采访了统帅30万大军的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他不属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而是属于桂系。他的部队是从靠近越南的多民族的省份广西带来的。李宗仁将军是南方人,面目清瘦,但精神矍铄。他把台儿庄的胜利归功于人民的支持,这种支持不仅来自爱国主义精神,也由于战区禁止一切无偿的摊派。
我们坐了半个小时的火车,离台儿庄更近了。我们吃力地步行到孙连仲将军的前线指挥部。孙将军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满脸胡须,由于前两周指挥战斗,缺少睡眠,过度疲劳,声音有点嘶哑。战斗的枪炮声依稀可闻,农民已照常在春意盎然的田间劳动。
次日,我们越过架设在古运河上的一个浮桥到了台儿庄。到处是瓦砾,遗尸遍野,许多是阵亡的士兵,有一个是农民,在他一只伸出去的手臂旁是一只死鹅。附近,还有一些躺在铁制弹簧床上日本士兵的尸体,这是日军溃逃以前把他们拖到空地上去焚烧的,他们只来得及烧掉一半。
中国第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指挥部队进行惨烈的肉搏巷战,终于把侵略者赶走了。同他的军阶相比,他还很年轻,只有三十来岁,细长的个子,显得很精明能千。他的军服已经在战斗中破损得不像样子,所以换上了皮夹克和便裤。他说,他的部队有70%的官兵在过去几个月的战斗中为国捐躯,最后终于取得胜利。城墙已有一半被炮弹炸毁。在城外,有四辆被日军丢弃的坦克残骸。
台儿庄战役的一个特点是,这个仗主要是杂牌军打的。所谓杂牌军,就是蒋介石嫡系精锐部队以外的部队。他们的装备很差,均来自边远省份,被蒋介石的最高统帅部所轻视。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是勇敢、不怕死的。
台儿庄取得了大有希望的、鼓舞人心的胜利,但是,在当时的国内形势下,整个战略决策没有跟上去。机动战和游击战在正面战场上并没有增加,而只是在敌后解放区进行着。在随后的一年中,国共两党的合作不仅没有加强,反而削弱了。国民党没有、也不可能有毛泽东那样的远见卓识。毛泽东在他的《论持久战》这部纲领性著作中,阐述了抗日的三个阶段以及如何从防御最后转入反攻。这需要把全民的力量动员和团结起来,而蒋介石所表现出来的倾向是一心要保存实力,不用于抗日,以便将来打内战,巩固自己的权力。
虽然台儿庄取得了胜利,但周围地区的中国战线在1938年5月末开始明显地呈现崩溃状态。日军对徐州大举增兵,徐州在几周内就陷落了。接着,日本侵略者开始向武汉推进。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企图用洪水阻挡日军前进,但并没有能阻挡多久,倒是中国的无数村庄被淹没,老百姓淹死了几十万。这同共产党领导的地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那里,毁坏乡村和田野的是日本人,而人民则是努力保护家园和田地。如果城镇被日军占领,他们奋力收复失地,重建故土。在台儿庄战役以后,两个战场的差异表现得更为明显,不仅在战术上是如此,在基本方针上也是如此。
1938年10月底,武汉沦陷,它作为中国战时临时首都的作用便寿终正寝。
在武汉的外国记者中间,我并没有成为一个“最后的守望者”,因为找在1938年7月被调到中国的另一个大城市广州,也是在10月份被日军占领的。
译/贾宗谊
(注:本书由新世界出版杜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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