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年现代化之思

2004-04-29 16:14
经济 2004年10期

顿挫与光荣追索与梦想

文/本刊特约撰稿孟祥升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反思历史即是认识当代,而我们向例称之为“当代史”的,又是怎样一部历史呢?

1949年,开国大典,胡风躬逢其盛,激动地写道:“时间开始了!”人们渴望从此告别落后、贫穷、愚昧,在一张白纸上绘制最新最美的画图,然而历史拒绝浪漫,新中国55年山重水复。

默察世界历史进程,不得不承认历史决定论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们视为“规律”的,恰恰是“例外”。五千年以降,诸多古老文明盛衰浮沉,却不出王朝兴替旧轨,西方由于自身独特条件和历史偶然因素作用,率先走上现代化之路,世界历史从此改变了方向。

与其他古老文明一样,中国现代化既是后发的,又是外生的,近代以来西方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自1840年算起,中国的现代化探索已逾一个半世纪,而新中国55年于此一“长时段”尤为关键,全能主义与后全能主义,经济转轨与社会转型,前现代性、现代性、反现代的现代性、后现代性,诸般因素如此错综纠绕,于世界史亦属绝无仅有,而我们的思考亦须在此背景下展开。

55年了!在经历了无数撼人心魄的顿挫与光荣、煎熬于无数摧人神思的悬疑与梦想之后,人们至少会认同这一点:思考,无论是对于一个个人的进退行止,还是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荣辱兴衰,比“应该怎么样”更重要、更值得首先考虑的,是“能怎么样”。这是我们必须掌握的一个维度。

对“计划”的选择和抛弃

“新新人类”已经难以欣赏那段“一两山西粮票”的相声了,农民进城也不必自己背米背面作口粮了,曾经比货币还要珍贵甚至性命攸关的各类票证(粮票、肉票、油票、豆腐票、布票、鞋票、自行车票、电视机票……)如今仅仅具有收藏价值了。更具标志意义的是,原“计划委员会”先更名为“发展计划委员会”,再改名为“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计划”二字彻底淡出了。

新中国成立后,经过三年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立即开始了大规模建设,贯彻优先发展重工业、迅速实现工业化的发展战略,同时建立了能够迅速集中资源、强制积累资本的计划经济体制。计划经济运行初期,国民经济快速增长,工业化水平显著提高,国有资产迅速膨胀,但随着计划经济日益扩张,它所蕴涵的问题也逐渐暴露出来:产业结构失衡,价格体系扭曲,人民生活水平长期停滞……计划经济的所有症结均在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发作,经历过上世纪80年代“价格闯关”的居民,恐怕至今仍对物价飞涨和抢购风潮心有余悸,而社会保障基金以万亿元计的巨额欠账仍然沉重地压在我们头上。

为什么当初我们选择了计划经济?这并不能完全归于经典作家的影响,而与历史条件、发展战略、国际环境密切相关。作为一个后发现代化国家,中国有足够的理由青睐赶超型战略,为“富国强兵”优先发展军事工业与装备工业,为了解决重工业部门资本有机构成高与国内资本严重短缺的矛盾,政府主导的指令式垄断型经济体制就成为必然选择,洋务运动中创建的“官办企业”即可视为今日国有企业的原型。

计划经济的死穴有二:无市场即无价格,无价格即无法作经济计算,纵使计划者英明神武,也不可能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公有制下产权主体缺位,既缺乏激励机制,又缺乏约束机制,微观主体行为不具备合理化前提。依靠计划经济体制的自我完善,不但不能从根本上缓解危机,而且还会积累更深的矛盾,只有突破计划经济体制、进行市场化改革,才是解决前述诸多问题的惟一出路。

“文革”结束直至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成为时代主旋律,极左路线、计划体制已成众矢之的,全社会形成了改革共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拉开了帷幕。

“上下互动”的微妙机制

一提中国经济改革,许多人会想起26年前安徽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冒险按下“包产到户”的血手印。中国经济改革肇始于农村,小岗村的血手印清楚地表明了这场意义深远的变革的草根性质,不过若将这一变革完全归结为“群众的无穷智慧与基层的首创精神”,并不符合历史事实,也不利于我们深入认识中国改革的机制与特征。

小岗村的血手印只是一个起点,而且是一个十分脆弱的起点,它不仅与当时的经济体制与意识形态尖锐冲突,而且没有得到上级部门的任何支持和鼓励,可谓风险巨大、冒死一搏。这场冒险为什么最后能够成功呢?这应归功于中国改革进程中“自下而上”与“自上而下”的巧妙结合。

小岗村的血手印可以视为一个偶发事件,但它反映了广大农民的普遍要求,因此“分田单干”的做法在没有得到官方批准的情况下迅速蔓延开来,首先对此做出反应的是地方政府。地方政府比中央政府更清楚农村的现状、问题和动态,又不像中央政府那样对于经济体制和意识形态负有最终的责任,因此地方政府往往侧重于实用主义的考虑。在“分田单干”的既成事实面前,地方政府先是默许,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支持也不制止,当“分田单干”已经蔚然成风、大面积扩散的时候,地方政府不得不出面了,既对中央政府表明态度,也对广大农民有个说法。

地方政府的做法可谓兼顾了“对上”与“对下”:“对上”,将“分田单干”解释为集体经济的一种实现形式,并将国家定购任务落实到每个单干户头上,这就将“分田单干”对经济体制与意识形态的冲击降到最低,也将“分田单干”对于国家的利益明确化了,算是对“上面”有了交代;“对下”,地方政府并未将“分田单干”与资本主义联系起来而是将其认定为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广大农民无疑可以长出一口气,而国家定购任务分摊到户,也使“分田单干”具有了国家与农户之间的契约的色彩,增强了“分田单干”的合法性,广大农民心里也更踏实了。

上级政府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起初,为农民和地方“自作主张”而惊讶、警惕、不满,派出调查组了解“分田单干”的具体做法与蔓延范围后,看到“分田单干”对于农业生产力解放、农民生活水平提高、农村面貌改变的巨大作用,上级政府态度发生根本性变化,不但接受了地方政府对于“分田单干”的解释,而且利用行政力量对“分田单干”予以推广。不过考虑到政治因素和经济风险,上级政府又将推广范围做了限定,限制在贫困地区以及集体经济绩效极差的贫困生产队,但这一限制在实践中很快被冲破了,不管是贫困地区还是富裕地区、穷队还是富队,都实行了“分田单干”;在全国农业大发展、农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农村面貌焕然一新的事实面前,中央政府决定将“分田单干”从试验推广升格为全面推广,并使用中央政府的权威,连续发出“一号文件”,强调农村政策长期不变,给农民吃定心丸,以后又解决了土地承包期过短问题并从立法方面对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予以规范和保障,最终完成了这场影响深远的变革。

“渐进”的睿智

一艘巨轮在海上航行时发生渗漏,我们只能修修补补,而不可能在水面上将船体拆散重新建造,经济改革与此同理。国民经济一刻也不能停止运行,不能设想将整个体制“推倒重来”,而只能从局部开始改革,坚持分步推进,直至完成体制转换。

中国经济改革是从外围到核心、从增量到存量渐次进行的,外围对核心构成压力,增量对存量形成诱导。处于计划经济体制外围的农村一举砸破了“大锅饭”,农村还出现了“万元户”,这对居于计划经济体制核心的国有部门造成强烈刺激,国有企业开始尝试承包经营责任制。国家允许企业计划外生产的产品自主定价、自主销售,企业先由这一增量部分学习“下海”,从原来的单纯生产者向独立的商品经营者转变。

中国经济改革的另一法宝是“试点”,相当于将市场机制限定在特定范围,通过观察和试验、摸索和试错,不断积累经验、总结教训,即便出现偏差也易于控制,不致扩散,而成功之后即可产生示范效应和榜样作用,迅速在更大的范围内推广,直至覆盖全部领域。

中国改革并未经过“休克”阶段,也未发生持续的恶性通货膨胀,这与前苏联东欧国家形成鲜明对比。“体制外市场化—体制内增量市场化—体制内存量市场化”的改革路径符合社会稳定的客观要求,政府掌控的体制内存量资源发挥了减震器的功能,并弥补了市场化初始阶段自发调节机制的不足。

中国改革进程中始终注意保持政府的权威,这是改革得以持续和深化的必要前提。

改革不仅意味着经济体制的变迁,同时也导致了社会结构的变化,旧制度原有的矛盾和冲突进一步暴露,旧制度向新制度转轨过程中的摩擦和损耗也不断加剧,如果没有一个权威维持稳定的环境和明确的规则,社会可能陷入失序甚至解组状态,改革进程只能被迫中断。改革过程也是利益格局调整过程,如果只有不同利益主体的自发博弈,不仅成本高昂、时间漫长、许多情况下无法达成协议,而且将不可避免地出现“强凌弱”、“众暴寡”现象,这就需要政府予以仲裁和调节,通过“和平赎买”、“强制性再分配”等方式协调各种利益关系。

在市场化进程中,政府承担着维系稳定与推进改革的双重任务,但政府也是一个独立的利益主体,政府的不当干预会破坏稳定,政府的既得利益也会迟滞改革,因此,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入,政府自身改革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越来越突出。

国企之殇

建国后执行的以重工业为主导的工业化战略的必然逻辑是“资本增密、排斥劳动”,而中国又是一个资本短缺、劳动力过剩的国度,产业结构与资源禀赋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这一问题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可以通过强制资本积累和扭曲价格体系来掩盖,然而一旦打开国门,我们精心呵护的资本技术密集型产业竞争力之薄弱就清楚地暴露出来了,而分布于此类产业的那些大中型国有企业,原来根正苗红风光无限,如今却在“国内市场国际化”的激烈竞争中陷入困境,有的只是成为跨国公司的装配车间,从事一些附加价值低的劳动密集型生产环节,犹如千金小姐沦为使唤丫头,其失落感自不待言。

国有企业的另一重尴尬在于,计划经济体制下执行的超额积累方针不但抽走了应归企业支配的扩大再生产基金,而且抽走了应属职工的社会保障基金,而这些资金被政府集中起来建立新的国有企业,又造成了扩大再生产基金和社会保障基金的新的欠账,这个问题在实施保护政策、国企效益尚好时并不明显,一旦国企面临竞争压力,发展后劲不足甚至连职工退休金医药费也无法保障的窘境就暴露出来了。由于产权主体缺位,国有企业效率之低可想而知,从竞争性领域退出乃是必然选择,而同样由于产权主体缺位,国有企业退出又是一次大出血,企业价值往往被低估。

垄断部门的国有企业虽然暂无退出问题,但其弊病更加突出。由于内部人控制,这些行业职工收入明显畸高,石化企业清洁工的收入可以高于其他企业的工程师,高速公路收费员月薪可以达到8000元。垄断部门的国有企业资金需求规模巨大,据称“为了避免冲击国内证券市场”,它们大多选择美国、香港等地进行境外融资,于是出现了国内消费者为这些垄断企业的产品和服务支付垄断高价,而境外投资者却分享我国垄断企业超额利润的荒唐现象。

国企改革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更不是一个技术问题,它需要决策者的大智慧,也需要利益相关者的沟通和妥协。

什么样的“贫富分化”

计划经济体制蕴含着精英主义与大众主义的矛盾。一方面预设了全知全能的计划者运筹帷幄,一方面又依赖于千千万万的普通群众无私奉献,于是在收入分配上也表现为特权主义和平均主义并存:社会成员依据身份和地位分为若干社会等级,等级内部收入差距受到严格控制,所谓“大锅饭”是也,而等级之间收入差距甚至达到了堪称悬殊的地步。但这种收入差距并不主要反映在工资上,而是体现为各种“待遇”,如高级干部独占一座小楼,普通工人三世同堂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仅住房一项,二者之间差距即可达到百倍,不过由于“待遇”并不允许买卖,没有市场价格,故而当时人们不易判断真实的收入差距程度。

改革开放以来,收入差距透明化了。上世纪80年代收入差距已经拉开,个体工商户、出租车司机、导游等成为人们妒羡的高收入者,价格双轨制所孳生的“官倒”更是成为市场化进程中第一批暴富者,但这个时期全社会收入格局的变动基本上还属于“帕累托改善”,换言之,此时收入差距的扩大是在普遍的收入增长基础之上的扩大,除上述高收入者、暴富者外,工人、农民等其他社会成员的收入水平也在上升。

90年代以来“帕累托改善”已不复存在,新的暴富集团通过股市投机、土地炒卖、国企改制所积累的财富规模远远超越了80年代的“官倒”,而众多农民与下岗失业人员则成为规模庞大的利益绝对受损群体,实际生活水平有下降的趋势,贫富分化问题进一步突出。

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西方社会也曾出现过严重的贫富分化,而后来随着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以及工人运动和工会组织所促成的雇主和劳工之间的权利均衡,社会公平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善,北欧诸国更建成了闻名遐迩的福利国家,其历史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自上个世纪80年代起,以基尼系数反映的居民收入总体差距逐年扩大,基尼系数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0.25逐年上升,1991年为0.282,1995年为0.388,1996年为0.424,1998年为0.456,1999年0.457, 2000年为0.458,2001年为0.459,2002年为0.460。以基尼系数衡量,我国的收入差距不仅高于发达国家,在发展中国家中也名列前茅,甚至超过了前苏联东欧执行激进变革路线的转型国家。

国际上以基尼系数0.4作为警戒线,而我国基尼系数长期处于高位,社会成员之间存在着情绪化对立,有人指责穷人懒惰无能,有人为富人遇害叫好,而在财产权保护入宪等问题上争论尤其激烈,一方强调对于富人的利益和权利的保护,另一方则强调更需要保护的是穷人和弱势群体的利益与权利。在这个问题上,社会学家孙立平的分析独树一帜:

“其实,这两种主张并非是对立的。如果说贫富已经是一种客观的分野,那么可以认为在我们现实的社会生活中是制度性的权利低水平均衡与事实上的权利不均衡并存。所谓低水平均衡是指,无论是对于穷人还是对于富人、无论是对于资方还是对于劳方,目前我们制度化的权利保护程度都比较低。但制度层面的低水平均衡必然会造成事实上的权利不均衡,因为不同群体拥有的资源和社会能量是不同的,有的群体更有能力表达和追求自己的利益,而有的群体则做不到这一点。”

“其实,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中,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的财产和权利都应当得到制度化的保障,这样才能实现权利的高水平均衡,从而建立一个既有利于发展,又有利于公平的社会。权利的高水平均衡在宏观制度框架上将体现为一种合作主义的宪政体制,在这种宪政体制中,承认社会利益高度分化的现实,承认不同的社会群体追求自己利益的合法性并保护其权利,就不同群体表达自己的利益以及为追求自己利益施加压力作出制度性安排,而国家的作用则在于充当规则的制定者和冲突的裁决者。”

“单位”解体

孙中山曾痛感于国人“一盘散沙”,并认为这是国家积贫积弱、无力抵抗外侮的症结所在,由于内外条件限制,他并未于此有大作为,仅仅留下了一份动员型政党的政治遗产。

抗战期间,毛泽东在延安发表了“组织起来”的著名讲话,而建国后随着社会主义改造全面完成,中国人历史上第一次全面彻底地组织起来了。

秦汉以降,中国虽然一直实行中央集权体制,但皇权并不能无限延伸,宋以前的“贵族-地主”及宋以后的“士绅-地主”同样分享治权,他们作为民间统治精英控制地方权力资源,故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及至民国也只设立乡公所,作为县政府的派出机构,职能及人员均极精简,而建国后基层政权不仅下伸至乡镇,而且对于村庄和社区亦有极强控制力,这种控制能力是以“单位制”为载体的。

西方人也许很难理解“单位”一词的丰富内涵:“为什么一个人生老病死衣食住行均离不开‘单位?为什么生活中最可怕的事之一就是被‘单位开除?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单位?……”建国后我们实行的是高度组织、高度动员的全能主义体制,国家位于这一体制的核心,而“单位”则行使再分配职能,即社会资源控制在国家手中,国家将社会资源分配到各个“单位”,由“单位”将所控制的社会资源再分配到个人。对国家而言,“单位”不仅是一个业务单位,也是一个社会组织单位和政治管理单位;

对社会成员而言,“单位”不仅提供工作岗位,而且提供生活福利、社会地位、政治身份。应当指出的是,农村中的人民公社与城市中的国有部门如国家机关、国有企业和国有事业单位一样,同样行使社会控制职能与资源再分配职能,只是其成员从“单位”所获取的保护更少而受到的束缚更多罢了。

从计划生育到非典防治,似乎很难想象没有“单位”会是什么样子,但“单位”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社会学家将“单位”比作蜂巢的一个个格子,彼此之间是隔绝的、封闭的,缺乏交易的动力和合作的能力。社会成员只能依赖“单位”,被动地听任“单位”分配资源,个人并无对生活和工作的自由选择权,惟一的出路就是在“单位”内部争取获得更多资源,从而形成了对“单位”乃至国家的全面依附。

“单位制”将一切社会资源统统纳入国家控制,实际上造成了“国家吞没社会”的局面,民间统治精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强大的国家直接面对个人,结果仍是“一盘散沙”。

改革开放以来,“单位制”逐渐松动,出现了一批“无单位”的自由职业者和社会流动人员,而“单位”的原有职能也趋于弱化,现在结婚无需“单位”证明了,住房也不再指望“单位”了,可以预期,在不久的将来,“单位”将恢复仅仅作为工作单位的属性。

如果“单位制”完全解体了,它所承载的功能又由谁来弥补?答案是“第三部门”。如果以强制/志愿和营利/公益为两个维度,现代社会可以划分为三大部门:“强制——公益”为政府,“志愿——营利”为企业,而“志愿——公益”即为“第三部门”,也就是所谓志愿组织、非营利组织、非政府组织。“第三部门”的意义不仅在于提供社会福利、解决社会问题,更重要的是为市民社会提供组织载体,对于当代中国而言,也就是恢复被“国家”吞没了的“社会”。

自严复译《群己权界论》,人们一直在思考国人何以缺乏“群”的精神,高度组织、高度动员的全能主义体制以及无所不包、无孔不入的“单位制”即是一种历史的尝试,然而历史也证明了它不可能引导我们走向真正的现代化。

精英循环与精英再生

在中国当代语境中,“干部”并非一个职业范畴而是一个身份概念,党政机关的省长、处长属于“干部”,国有企业的经理、厂长属于“干部”,事业单位的艺术家、教师、医生也属于“干部”,甚至还有处级道士、局级和尚。改革开放前的全能主义体制的一大基石是身份制,全体社会成员被划归三大身份群体——干部、工人、农民,各身份群体资源占有差异显著,从而构成事实上的等级制。

改革开放以来,身份制逐渐动摇,新的社会阶层开始形成。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份报告将中国社会划分为10个阶层,依高下次序分别为: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

历史学家指出,等级制是人类社会的永恒存在,“向等级制宣战”不仅是愚蠢的,更是徒劳的,且往往意味着巨大的灾难,“消灭一切社会差别”的乌托邦狂热总是走向其反面,如乔治·奥威尔《动物农庄》所说,“所有的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

一个健康合理的社会结构绝非意味着取消分层体系,而是实现政治权力、经济财富、社会声望的三维分立,也就是说,从不同维度进行社会分层,结果是不一致的,如按政治权力分层,部长高于企业家,而按经济财富分层,企业家又高于部长,大学教授虽然政治权力不如部长、经济财富不如企业家,但按社会声望分层,他又高于二者。

全能主义体制之下,无论就政治地位、经济收入还是社会声望而言,均是干部高于工人、工人高于农民,这种分层结构的合理性与稳定性均比较低,必须依赖国家主导的行政系统和再分配体系才能维持。

经济转轨与社会转型过程中,新的社会流动机制逐渐显现,既有温州农民洗脚上田、成长为私营企业主,也有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利用从政积累的关系资源飞速暴富,社会学家将这两种现象分别概括为“精英循环”和“精英再生”,“精英再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不落空”,社会学家孙立平所举的一则个案生动地诠释了“不落空”现象(主人公称为A):

“1977年末,作为教育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部分,原来以‘政治思想标准为主选拔工农兵学员的制度被废除,重新实行考试入学制度。由于这是10年中第一次以考试标准录取学生,全国参加高考的人数达到历年之最,特别是那些在‘文革中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许多人都参加了这次高考,并由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这年考试入学的大学生,就是后来在社会上有着重要影响的‘77级。

A也是在这一年中,通过考试进入大学学习的。不过这里应当交待一下,A并不是如同许多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样直接从农村上大学的,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同他的同学一样走上山下乡的道路,而是通过其父亲的关系参了军,A就是从军队考入大学的。

A最初考入南方某水利学院,但他接到入学通知书后,并没有到这个水利学院报到。根据当时有关部门的规定,对于特定级别以上的老干部的子女,可以照顾在其身边就学,于是,A进入了北方的某全国著名学府。这所学府在当时的教育体制中是属于教育部直属全国重点大学,而那个水利学院只是一般院校。

当A在80年代初大学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出国热,一时间,出国读书成为一种时尚,A也加入了‘出国潮。通过他父亲的关系,一个外国商人为他提供了经济担保。但A在国外只学习了三年左右的时间,由于国内‘官倒浪潮的吸引,只在国外拿到了硕士文凭,就回到了国内,加入了其朋友(同为高级干部子女)的公司,从事倒卖彩电的商业活动。

在‘官倒浪潮退潮之后,A进入国家机关某委,任副处长。在80年代末期,选拔第三梯队的时候A升任主管业务的副局长,并内定为局长的候选人。90年代初,A决定‘下海,在海南省注册了一个公司,从事炒卖地皮。A的公司迅速膨胀起来,A成为一个有相当名气的民营企业家。

90年代中期,‘文凭热重新抬头,无论是在政界还是在商界,拥有硕士、博士文凭成为一种风气。于是,A向某著名高校捐赠200万元,作为奖学金,作为交换的是以不用考试为前提,录取其为在职博士生,条件是A不用住校上课,其他课程走走过场,最后完成一篇论文即可。最近A已经通过他的博士论文答辩,获得博士学位。”

“不落空”现象意味着少数社会成员同时拥有政治资本、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从而构成总体性精英集团,如果听任这一集团通过权力寻租而实现资本增值,不但社会底层利益受损,中间阶层也难以发展壮大,中国社会将面临“拉美化”威胁。

拒斥“拉美化”

2003年,中国人均GDP首次突破1000美元。国际经验显示,发展中国家在人均GDP超过1000美元之后,可能面临两种前景:一种是进入“黄金发展期”,经济持续增长,社会秩序稳定,政治生活逐步民主化;另一种即是所谓“拉美化”,经济停滞,失业激增,贫困蔓延,两极分化,贪贿公行,政治动荡。

“拉美化”的一个典型是阿根廷。20世纪初,阿根廷曾是世界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之一,1913 年阿根廷的人均收入为3797美元,比同一时期的法国、德国都高,直至1950年阿根廷的富裕程度仍领先于日本和意大利,同德国、澳大利亚大致相当。但在此后40年中,阿根廷越来越落后了。1990年,澳大利亚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已是阿根廷的2 倍多,在世界排名榜上,阿根廷已经从过去的名列前茅掉到了第80位。经过9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到2001年年底,阿根廷一下子陷入破产的边缘,宣布已无力偿还1500亿美元的外债。2002年5 月,阿根廷有50%以上的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阿根廷存在一个庞大的官僚集团,全国人口不过3600万,而公务员竟达200 万,中央政府的顾问多达3000余人,议会雇员有1万人之多,省一级的立法机关还雇佣了5万人。公务员不单领取高薪,而且享受非常优厚的福利待遇。阿根廷即使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也没有产生有竞争力的私营企业,民族资产阶级没有政治发言权,盘踞在金字塔顶端的是高级官僚、买办商人、国企领导人、土地贵族等特权阶层,整个社会缺乏公平竞争的精神气质,社会财富不是向企业家群体而是向特权阶层集中。

为了满足特权阶层的要求,阿根廷政府大规模出售国有企业,售价常常低得惊人,而这笔收入也没有用于公共服务,而是被特权阶层瓜分。国有企业出售殆尽之后,政府只好以借债来填补预算缺口,最后造成高达1500亿美元的债务。阿根廷经济停滞导致失业人口激增,中产阶层也进入了贫困者行列,这个本应最愿意维系社会稳定的阶层也成了街头抗议的斗士,在2001年底的“敲锅运动”中,两周内令政府数度更迭。

政治学家李强认为,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必然产生社会利益分化,这时就会出现一个政治上的双重危险期:第一重危险是由于政治体制僵化,拒绝引入民主成分,缺乏制度化的利益表达方式,那些没有发言权的阶层于是变得激进,采取体制外方式表达自己的呼声,从而造成社会冲突;第二重危险是政府在面临民主化压力时向民粹主义妥协,在政治行为中唯民意为依归,动辄诉诸公民投票,从而导致政治动荡。

李强认为“拉美化”在政治上的表现即是权威主义与民粹主义之间的恶性循环。

李强指出,经过2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社会已经形成了不同的利益团体,它们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应当考虑将不同的利益和不同的声音纳入我们的体制,使这些不同的利益和声音能够在一种正常的体制里表达出来,通过互相冲突和彼此交流而形成某种决策。

李强认为,十六大以来的中国政府已经具有明显的责任政府的特征,中央强调“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对人民的意见和利益十分关注,这种责任政府可以在相当大程度上容纳多元利益的表达,并为建立更加制度化的民主机制奠定了基础,因此中国并不会出现“拉美化”。

法治如何可能

虽然在法制史教材中,中华法系与英美法系、大陆法系相提并论,但中国的“法”与西方的“法”含义并不相同,西方的“法”与“权”相联,核心思想是保护权利、限制权力,而中国的“法”与“刑”相联,核心问题是惩戒社会越轨行为。

中国的道德哲学与政治哲学充斥着善恶二分法,却缺乏相当于西方“正当性”的观念。西方所谓“正当性”并非是“善”(Right is not good),而是属于“权利”范畴,表示可以为一定行为或不为一定行为的资格,从而将政治问题与道德问题区分开来。中国传统社会政治道德化、道德政治化,往往从善恶之辩出发,否定权利而回护权力。

建国后的全能主义体制强调行政力量一元化主导,强大的国家直接面对原子化的个人,基于权利保护与权力限制的“法”自然难以觅到充分的生长空间。

市场经济是法治经济,现代社会是法治社会,然而知易行难,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最艰难的一步也许应属“法”的现代化了。清末新政大规模移植西方法律,近乎照搬照抄,民国政府颁行《六法全书》,意在模拟世界主流法律体系,然而无论晚清还是民国,其“法”的现代化的成绩仅仅止于“有法可依”,而实际运作中那些精心打造的法律文本往往形同具文。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依法治国的道路上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然而某些负面现象仍相当突出,“部门立法,自我授权”普遍,一些政府部门争先恐后制定部门规章,然后“依法管理”,自己赋予自己的管制行为合法性,授权自己行那租金丰厚之政,致使国家权力泛行政化,而在当下法律框架内,此类“非法利益合法化”问题很难经由司法途径解决:欲提起行政诉讼,而抽象行政行为不可诉。

如何克服“部门利益法制化”,乃是法治建设的一个重要课题,2004年中国于此迈出了两大步:《行政许可法》开始实施,限制了行政许可的内容和范围,“部门立法,自我授权”现象受到遏制;全国人大常委会成立法规审查备案室,该室隶属法制工作委员会,不仅负责法规备案,更重要的是负责审查下位法与上位法尤其是宪法的冲突和抵触,包括国务院制定的行政法规在内的全国各位阶法规均在该室审查范围之内。

如果行政许可与违宪审查机制完全到位,“非法之法”将难以出台,即使出台也将被依法撤销。

走向“政治文明”

改革开放之前中国的政治体制是全能主义的,国家通过意识形态、组织系统以及有效的干部队伍实现了对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渗透与组织,政治动员程度之高、效果之彰是历史上所有政治运动与政治制度所无法比拟的。

全能主义政治体制与计划经济体制彼此适应,其存在自有历史合理性,但其局限性也很突出,在社会转型和经济转轨过程中造成了诸多问题:权力高度集中,地方和基层没有自主能力,结果“一放就乱,一抓就死”;国家权力覆盖范围太宽,从公共物品领域直到私人物品领域和公民个人私域,结果本应负责的公共服务没有尽到责任,而利用公共权力牟利和侵犯公民权利却成为体制毒瘤。

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是转变政府职能,建立责任政府。迈入新世纪特别是十六大以来,中国政治文明建设气象一新。

“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载入党章、写入宪法。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景跃进教授认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写入党章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意识形态的适时更新既为已有的改革举措提供了合法化依据,又为进一步的思想解放和实践创新开拓了空间。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康晓光研究员认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提出标志着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知识精英的联盟正在走向制度化,为今日中国的政治稳定奠定了基石。

推行政府行为问责机制。政府对公众的呼声及时做出反应,保证公众的知情权和监督权,追究渎职官员的责任,严惩腐败分子。废除《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制度》,非典期间撤销张文康、孟学农职务,程维高、田凤山等一批省部级高官相继落马,胡锦涛总书记强调廉政要从政治局自身抓起,展示了中央建设责任政府的坚定信念。

试点行政管理体制改革。依据十六大报告精神,“加强对权力的制约与监督”,“按照精简、统一、效能的原则和决策、执行、监督相协调的要求,继续推进政府机构改革”,中央编制办公室选定深圳作为行政三分制试点,将行政管理职能分解为决策、执行、监督三部分,根据这三大职能来重塑政府,彻底打破原先的政府机构设置模式,在政府职能及机构相对分离的基础上,形成三者相辅相成、相互制约、相互协调的关系,在行政机构内部“以权力制约权力”。

继续拓展基层民主实践。湖北省京山县杨集镇创造了“海推直选”模式,由三个阶段组成:第一阶段,在全镇选民大会上,由选民投票推荐书记和镇长,取前三名作为初步候选人;第二阶段,分别召开镇党员大会和村(居)民代表大会,对初步候选人进行投票,前两名分别成为镇党委书记和镇长正式候选人;第三阶段,召开党员代表大会和镇人民代表大会,对各自两名正式候选人进行投票,选举产生镇党委书记和镇长。这一程序既充分反映了群众的意愿,又不违反法律规定。

2002年7月中办和国办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工作的通知》,指出“提倡拟推荐的村党支部书记人选,先参加村委会的选举,获得群众承认以后,再推荐为党支部书记人选;如果选不上村委会主任,就不再推荐为党支部书记人选”,为解决“两委”关系问题提供了突破性思路。

试行行政民主化,吸纳民众参与政府决策。浙江温岭在基层自发产生了“听政会”制度,共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民主恳谈会,它是基层领导与百姓交心的一个渠道;第二阶段则向决策咨询演变,涉及到百姓利益的“政策议题”,并开始探索相应的决策方式;第三阶段则转型为基层政府决策的“听政会”,以温岭市温峤镇 “工业园区选址”民主听政会为例,与会者包括温岭市和温峤镇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各村书记、村主任、镇政府相关部门负责人以及部分村民,在镇领导介绍了方案设计和有关情况后,与会者纷纷就工业园区的选址问题发表意见、提出建议,在此基础上,镇党委和政府召开联席会议,形成初步意见,并由镇政府将初步方案提交镇人大审议并获得通过。

政务公开制度化。2002年10月,广州市政府制定了《广州市政府信息公开规定》,这是我国由地方政府制定的第一部规范政府信息公开行为的政府规章。2004年5月1日,《上海市政府信息公开规定》正式实施,除了广播电视报纸等传统媒体外,上海市民还可通过网站、电话、社区受理点等多种渠道了解政府信息。另据国务院法制办日前披露,行政机关系统的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已经起草完毕,《政务信息公开法》也已列入全国人大今后5年的立法纲要。

《党内监督条例》出台。2004年初,中纪委第三次全体会议颁布实施了中国共产党成立83年来的第一部自我监督条例——《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这是一部以党章为指导、并将党章同各种具体监督规章制度联系起来的具有基础性和贯通性的党内监督总纲,对党的组织生活与权力运行的一系列环节进行了严密的规范,确立了十个方面的监督对象,其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及各级党政一把手都在被监督之列,并将巡视组、重大事项通报、领导推荐负责等实践中行之有效的做法予以制度化。

结语:第七次选择

历史学家萧功秦认为,一个半世纪的现代化历程中,中国经历了六次政治选择:第一次是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清末新政,清王朝的不自觉的开明专制化运动。第二次是从1911年到1913年,以孙中山为代表的浪漫主义的早期议会制模式。第三次是从1913年到1928年,以袁世凯和北洋军阀为代表的军事强人型的权威主义模式。第四次是从1928年到1949年,国民党的国家主义的权威主义模式。第五次是从1949年到1976年。第六次是从1978年到今天。

萧功秦归结了现代化历程中面临的一系列悖论:

“急诊室悖论”。政治体制在制度创新能力很低的情况下,面对极其严重的内外危机压力,一定会出现这种悖论:一个急诊病人来了以后,激进派医生认为,因为这个病太重了,所以必须动大手术,否则这个人就活不下去了;保守派医生则认为,因为他病入膏肓了,不能动手术,一动就死在手术台上了,只能进行保守疗法,在各方面给他进行温补,待他体质恢复以后再进行大手术。激进派争辩说你补到一半他就死掉了,保守派则认为一上手术台他就死掉了。

“政治参与悖论”。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之下,政府需要一种强大的政治参与进行社会动员,借助民众的力量解决外部危机,但只要进行了社会动员,群众的不满就在政治参与过程中提前释放出来,结果形成政治危机。

“严复悖论”。严复曾敏锐地指出,我们往往会想到将国外非常先进的制度引入中国,却忽略了这个制度在国外生存的社会支持性条件,如果仅仅移植制度而缺乏支持性条件,该项制度不可能存活,如欲全面移植又不可能。

“权威主义悖论”。后发国家需要一个权威主导型体制,如持杯倒水,角度、速度、平衡点完全由手本身来掌握,这样才能使水以最佳方式倒出来,不能用其他力量来制衡手,一制衡就没法倒水了,但权威不受制衡又难以避免腐败。

我们如何面对第七次选择?伏尔泰有句名言:“研究一个时代的人们怎么思考问题要比研究一个时代的人们怎么行动更重要。”“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解释世界亦是改造世界,自清末骤遭“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人们从未停止对民族命运的思考,而他们的思考又影响着时代走向。“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新世纪惊涛拍岸,波谲云诡,站在前人肩上,我们将以怎样的思考引领这个时代呢?

苏联模式的工业化

1956年,中国第一辆解放牌汽车在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下线。中国的工业化选择苏联模式计划经济是必然的,事实上,就在当时,苏联的计划体制模式缺点已经开始暴露,过高的信息成本与激励约束缺乏导致低下的效率,但是极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开国大典

如果无法建立起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政治权威体系,中国的现代化根本就无从说起。富永健一在比较中日两国的现代化命运时指出:“辛亥革命后的中国,即中华民国,却是军阀割据和激烈的内部混乱,袁世凯和段祺瑞等人身居中央政府之要职却没有任何产业化和现代化意识,这是中国的致命点。”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才是中国现代化启程的号角。

农民学骑自行车

1956年6月1日,天津,500辆“喜”字牌自行车开始出厂。世代农耕的农民第一次享受到工业文明的成果时欣喜若狂。无论什么模式,工业化的最终必然结果都是现代化。

华罗庚的万元奖金

1956年华罗庚、钱学森等34名科学家获得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1万元一等奖金,而在当时社会平均工资只有几十元。科学成为社会最神圣的字眼之一。这可以看成是自”五四“运动以来又一次集体性的现代化意识启蒙。

1958年人民公社的免费食堂

计划经济在短时期内制造的辉煌使一些人产生了狂热的幻觉,进而开始“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一路高歌猛进。

1978年安徽小岗村分田到户

被认为是中国经济改革真正始点的农村改革,是农民为了自身利益采取的自发行动,从这种意义上说,中国大部分农民都是具备熊彼特式创新意义的“企业家”,他们是制度创新的主要力量。

马胜利:阶段性“胜利”

1984年,马胜利承包石家庄造纸厂获得成功,从“放权让利”肇始的城市经济改革思路达到高潮。

事实上,1980年薛暮桥就曾经指出“放权让利”的局限性,主张进行物价与流通改革;但以厉以宁为首的“企业改革主线”思路仍占上风,中央文件确认“计划为主、市场为辅”。国企改革一度陷入困境;1986年,国务院再度提出以价格改革、财税体制改革为重点的配套改革设想,遭到主张“企业改革主线”人士的坚决反对,当年10月,形势反转,国企改革重回大规模“大承包”的旧路上。

“傻子”年广九

1981年至1984年,年广九靠卖“傻子”瓜子成为中国最早的百万富翁之一。耶鲁大学教授林德布洛姆认为,“市场制度激励了千万个首创举动。这种制度是骚动不安的和完全开放的制度,它可以在无数点中的任何一点上改变或增长。这种制度为发明创造和革新进步,为个人和各地的资源开发,为大量的挑战和潜在的反应留下了广阔的地盘。”

刘永好:20年后中国首富

1982年,刘永好兄弟卖掉自行车、手表、电视机凑足1000元起家,开始养鸡。没有人能想到他们将在20多年以后成为中国的首富,包括他们自己。没有权贵背景,没有非法行为,这个白手起家的神话是中国改革成果最有力量的证明。

乡镇企业的苏南模式

没有农村的现代化,就没有中国的现代化。1980年代初,异军突起的乡镇企业似乎是中国打破“二元结构”的神来之笔,但后来的事实证明,由于分散低效,缺乏工业化必需的积聚效应,乡镇企业只是一个有意义的试错。目前认为似乎只有农村的城镇化才是治本之策。

股市:悲欣交集

1992年的深圳,为没有抢到股票认购证而哭泣的人。

1984年11月,中国第一支股票——上海飞乐股票发行。尽管中国证券市场自开场以来就投机横行,有人批评它的作用仅仅是重新瓜分社会财富。但是只要想想,连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资本市场,这是一场多么浩大的、深入到毛细血管的现代市场经济课。

摇滚崔健

人格的现代化是任何一个国家现代化最本源的部分,中国人在传统体制向现代体制的转轨过程中,要求从传统人格向现代人格转变。对于中国过于长久的封建历史而言,最重要的挑战就是从自卑依附型人格向自主独立型人格转变,从消极服从型人格向求新开拓型人格转变。

1988年物价飞涨

1988年5月,在经济持续过热的情况下,中央决定在此后5年开始价格与工资的改革“闯关”,结果导致了建国以来最为恶性的通货膨胀和抢购风潮,1992年后,中国经济改革被赋予了全新的提法——全面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1992年小平南巡

十二年前,内地改革开放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历史时期,1992年1月18日至2月21日,小平同志南巡并发表了重要谈话,提出了“三个有利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著名论断。

90年代下海潮

在90年代兴起的“下海”浪潮中,一些政府官员或有极强官方背景的人变为商人。最后,知识技术阶层中的一部份人加入了这个联盟,扩大了这个精英联盟的基础,这对中国的市场化进程来说是一柄“双刃剑”。

民工潮

中国的城乡“二元结构”实际上主要是由一系列制度安排造成的,可被称为“行政主导型的二元结构”,将城乡人口和城乡的经济社会生活人为地分割为两个互相隔离的部份。

改革打开了城乡之间人口自由流动的通道,这是中国整体现代化的重大破局,不仅是彻底解构了传统的中国乡村社会,正是这支庞大的廉价劳动大军,才让“中国制造”纵横天下。

下 岗

90年代出现的下岗放在更宽阔的视野里来观察,更符合法国社会学家图海纳的“马拉松”变迁模式,这是一种与金字塔式的等级结构不同的运作机制。

人们在金字塔中虽然占有不同的社会/空间位置,但始终处于同一结构之中,而马拉松的游戏规则则是不断地使人掉队,被甩到了社会结构之外,剩下那些坚持跑下去的就是被吸纳进国际经济秩序中的就业者,在这个意义上,参与游戏的与被淘汰的处于结构性的“断裂”之中,这显然是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出现的新的游戏机制。

《切·格瓦拉》流行

在当今中国思想界,存在着自由主义、新保守主义(新权威主义)、新左派、老左派的原教旨主义等各种思潮。

这些思潮的存在与彼此互动,实际上都反映了中国转型时期社会矛盾与困境的复杂性。

这些不同价值观念与理论主张之间的相互作用与影响,对于一个社会的健康合理发展、各利益集团相互之间的制约以及一个更为平衡的社会的实现,均有正面功能。

村民自治

自现代化发轫、传统乡村治理形态解构,“国家—乡村社会”进入了重新建构的历程。无论民国时期有识之士的不懈努力,还是当代人民公社的超然尝试,以及村民自治的创新推进,都从不同的目标追求印证了重构的步履。

村民自治并非重构的圆满和终结,而是其全部进程的努力之一,是“国家—乡村社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温州商会

改革以后的中国,不但在经济领域内存在着多元化,而且在其他非政治领域内,在政府认为不影响国家安全与政治稳定的条件下,有限的多元化也已经出现,一些自主的社会组织纷纷兴起,有的甚至开始分担以前政府的社会管理职能。

如果进一步发展,形成网络,就有利于形成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兴的、健康的而又充满活力的市民社会。改革以前的"全能体制社会"渐行渐远。

互联网社会

对于进入21世纪的中国,“第二次现代化”成为对这个更为急剧变化的时代的新诠释,“第二次现代化”是指从工业时代向知识时代、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工业社会向知识社会、工业文明向知识文明的转化过程:“第二次现代化”的主要特点是知识化、分散化、网络化、全球化、创新化、个性化、多样化、生态化、信息化和普及高等教育等。在“第一次现代化”中,“经济增长”居于中心地位,在“第二次现代化”中则是“生活质量”居于中心地位。(左图)

WTO,全球化

中国不可逆转地卷入20世纪末兴起的全球化浪潮之中。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正在实行外向型的改革,这些改革使它们既成为全球化的代理人,也成为全球化的受益人。它们在融入一种利益分配体系。

但是, 经济全球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广度和深度影响着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过去仅从一国内部的各种因素寻找问题答案的方式已经过时,“灵魂深处爆发的革命”在时刻召唤着人们。

中国制造,世界工厂

无论“中国制造”如何纵横全球市场,但“拉美化”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拉美国家存在的所有问题,在中国的改革开放过程中也同样面临。

环境污染

如果认为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就是经济现代化,而经济现代化的主体是工业化与城市化,追求尽可能快的发展速度和最大的经济效益,破坏生态环境,掠夺式消耗资源,必然导致现代化的危机。

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了“科学发展观”。从“发展才是硬道理”到“科学发展观”,对现代化的理解步步深入,而最具有意义的是“以人为本”的人本意识觉醒,至此,中国触及到了现代化的最核心领域。

新新人类

在内部社会大转型与外部全球化浪潮的两面夹击之下,中国的社会价值观念前所未有地多元化。

如萨缪尔·亨廷顿所言,人们正在根据文化来重新界定自己的认同,在将来的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种不同的文化与文明相互并存,那些最大的文明也将拥有世界上的主要权力。

“新北京,新奥运”

全球化趋势肯定会碰到地域文化的阻力,1990年代初的“后殖民主义”批判在知识界兴起一时,但是当中国人在天安门广场前进行申奥成功的彻夜狂欢时,谁还会想起“后殖民主义”这个生僻而遥远的词汇?中国战车正隆隆驶出东方。

市场时代

正是经济市场化的深入,讨价还价的妥协机制深入人心,建立了中国当代日常生活中的新型的契约型人际关系,进而与此相对应的法制观念、新型的宽容的政治文化,正在通过市场经济的实践而培育出来。从长远来说,思想的多元化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利益集团的多元化彼此呼应,相互补充,又恰恰为21世纪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提供了必要条件与真实基础。

刘永好:20年后中国首富民工潮
摇滚崔健“傻子”年广九
《切·格瓦拉》流行新新人类
苏联模式的工业化开国大典
市场时代“新北京,新奥运”
中国制造,世界工厂互联网社会
温州商会环境污染
1978年安徽小岗村分田到户村民自治
下 岗乡镇企业的苏南模式
90年代下海潮马胜利:阶段性“胜利”
1958年人民公社的免费食堂1988年物价飞涨
农民学骑自行车WTO,全球化
1992年小平南巡华罗庚的万元奖金
股市: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