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龙
溢出的伤口的血
山坳睡在恬静里。一把镰刀清醒的锋芒逼近。
多么厚缛的春天。青草娇嫩得像直立的水。我犹豫了好一阵才将镰刀伸出。
身后倒下的青草,宁静而安详。
突然,刀锋划过食指,传来一丝清凉。这是否也是青草的感觉?
细小的血被疼痛挤压推搡,渗出、凝聚,血粒子如被逐出家门的孩子,委屈不舍。然后坠落,如殿红的果实。
满山的翠岚缓缓淌下来,前方的青草一一俯伏,一缕清风温柔地拂过脸庞。伤痛便慢慢消隐。
我本能地吸吮着伤口,对着这个清晨吐了一口洇染着血丝的唾沫。一只鸟在树林深处清脆地呜叫了一声。
不经意中,我恍然发现内心珍藏的殷红果实,只是很少有人能适时地打开。展露或奉献。
伤口,在我迷惘时,总能说出警醒的话语。
因为伤口,我记住了那个飘荡薄雾的早晨和残留着夜气的山坳;我放弃了割更多的青草,打消了割完草后采摘山坡那丛灼灼杜鹃的念头;我早早地回到袅娜着炊烟的村庄,记住了血粒子殷红的色泽和它委屈不舍的神情。
逸出伤口的绿
仅仅因为上空的电线,一棵树被拦腰截断,成了一个树杈。
一棵青壮的树一下往前走了好些年,变得苍老而憔悴。锯去了树影,锯去了清凉。
一棵锯去树干的树,让我更多地注意它的躯干和上方的天空。上方的天空一片空,而躯干上布满大小不一、疏密不一的结痂的伤口。
一个树杈,仍然撑起一片蓝天。立在自己的根上,恪守最初的誓言。
伤口,如一只眼睛,注视滚滚红尘,保持缄默。在缄默中敏捷地逮住第一声春雷,迅疾地跃上早春的脊背,驰入季节深处。
体内的汁液在奔涌,绿色的旋律在寻找出口。每一个伤口,爆出了嫩芽,挣出了枝条。
伤口,如——张张小嘴,说出春意盎然的词句;伤口,如一只只奶头,让柔弱的枝叶滋滋吮吸,变得枝繁叶茂。
在幻想中速长的枝条上,一只鸟静听风声,满眼浑浊。
从此,我再也不敢轻视任何一棵树,上的丑陋而粗糙的伤口、
而树杈上的电线仍然表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