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2004-04-29 00:44:03罗春会
延河 2004年11期
关键词:朱红老表姨夫

姨家大老表家旺要结婚了,老妈给我打电话说:“二斗,你老表家旺定在五一结婚,你到时一放假就回来。也把你媳妇带上。”

人家姑娘现在和我基本算是定点,没结婚只能是女朋友,叫我妈一下子变成了媳妇。我说:“妈,五一放假我们单位组织旅游,都和兰英说好了一块去。有你跟我爹就行了,干吗还要我回去?”

老妈说:“二斗,你真是不懂事,今年不旅游明年还可以去的吗,而你老表结婚就只有这一次。你姐结婚时你姨和你姨夫领着他们的红柳来时的样子你忘记了?”

这我倒是很清楚,我姐秋菊结婚,我姨和姨夫带着他们的女儿红柳来我家,当时我们都觉得姨姨和姨夫不是来行情,而是中了状元到我家来夸官亮宝。因为红柳刚刚考上大学,特别是我姨夫简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志得意满,仿佛是他考上了大学。我看见我姐自惭形秽,她没考上大学,最后还嫁了个农民,就像自己矮了一大截,心里很难过,老大地不痛快。那时我是寺坡乡灯山寺小学的一个教师,文化程度叫朋友说是大本,可文凭连半块砖都够不上,心情可想而知。虽说心情不好,但总是自家过事,有一个上大学的亲戚来我们家,大家也荣耀,就没往心里去。可老妈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过了仅仅三年,我就从一个小教师变成了上洛县委一名书记的铁杆秘书。回想当教师的那些年头,谁还把我们家当一回事,把我当一回事。我妈得了病,需要动手术,得将近二千元钱。我爹跑遍了所有的亲戚一分钱也没借到,不得已只好把三头还没有长大的猪廉价处理,才买了七百块钱。可我姨家一分钱也没有帮忙,剩余那些钱硬是拖欠在医院,我爹找人说话答应一回去就想办法,但还是用我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在两年时间里一点一点还清。

还有我的婚事,当小学教师那几年里没让我妈我爹少操心。说一个,人家一听是老师,马上就偃旗息鼓;说一个,连对方的中间人一听都说:“怕没门,女方发了话,说要是当教师的就免提。”这事没下七八起,提的人家姑娘足有一个加强班,而且还都是农村姑娘。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贫不择妻,好歹说了一个,人长得好坏美丑姑且不论,我和我妈我爹都没挑剔,可人家却挑三拣四。媒人陪着来看的时候,姑娘和她娘嫌我家没砖瓦房,说现在还是土墙房子咋住人太没前程硬是算了。

我姐结婚后不久我就被调到县委办公室,许多人都说这小子要走红运了。其实我并不是突然走运,是我的老师荣华富调入县委当了县委办公室主任,他一上任就调我去了县委。老师一直看好我的才华,说我必成大器。随之而来的是那些以前曾经不愿意的农村女子有好几个想重打鼓另升堂,悄悄邀媒人来说合,结果愣是叫我妈一一打发回去。我妈毫不客气地说:“过去她们都看不上我家二斗,嫌我家穷,现在就不嫌了,真是势利眼。可是现在我们家二斗也看不上她们了。”而且还有几个在乡下工作的女子,过去也是连我正眼瞧都不瞧一眼的。当然我妈说这就要看二斗的意思,我说我现在暂时不考虑。当时我心里想,奶奶的,现在扯平了。

刚刚过完年,就有一门亲事,不但有好工作,人又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对方是一领导———其实也就是我的领导、我的恩师、我的高中老师、办公室主任荣华富的千金荣兰英。不用相亲,兰英听他爸爸我的领导的话。当时我都不相信我真是有福气,交了桃花运。我和兰英结了婚才知道她已非处女了,第二天我只是骂了一句“他妈的”。兰英在我认识之前已经和别人闹得沸沸扬扬,我却被蒙在鼓里。事情过后我觉得这也值,要不我就永远在乡下呆一辈子连个农村老婆都娶不上,想一想处女与非处女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那对于一个男人还不是一样的。

我妈觉得我姨和姨夫对于我表妹考上大学后在我家趾高气扬以及来拿的礼物等事件有伤情面,而且拿的礼物也让她特别不好受。记得当时我妈说:“好歹我总是她姐么?我女子结婚,就给拿这样的礼物?可知我在娘家是怎样地对她好?什么我都让着她,代她受过,好衣服叫我妈给她。这都是小事,以前她家没粮食,我们还老帮忙。现在好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姐妹是一棵树上的花,兄弟是一条蔓上的瓜,这是人一辈子的重要亲戚!”姨家拿的是什么呢?我记得是一条单薄的床单,大概也就值十二三块钱。

我妈说:“急啥哩!家旺还要结婚,红柳还要结婚,亲戚家谁还能免了没个红白喜事,桂香老拿凉开水待我,我当然不会用红糖水给她喝。”

我老爹是个本分人,并非锱铢必较。可当时老爹也是觉得挑担子(连襟)一家也是太不给他面子太那个了,行事总是让人瞧他不起,还有他的小姨子做事处处在指头脸上发挥,重要的事情他们一家又没有一次是大大方方的。

所以现在我妈不但要我回去,而且还要带女朋友。想起过去心里真个不是滋味,我就满口答应,把原定和女朋友一块去旅游的事情取消了。

我带着女朋友荣兰英一到家,我妈的兴奋是没法用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进村的半路遇到了村长朱红才,朱红才一见我赶紧从裤兜里摸烟,拿出一看是没有炮铜的两头白的红公主。抽烟的人给这烟起了个外号叫“红婆娘”,白公主叫“白婆娘”。朱红才又急急地把“红婆娘”装进裤兜,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还没有启开封口的硬合过滤嘴“白婆娘”急急地拆开双手递一根烟给我,说:“仰秘书回来了,刚才我还见你妈在村口等你呢。”我们离开村长朱红才往家走,兰英笑着说:“你们村长真有意思,叫你仰秘书。”我说:“你可不知道朱红才过去见了我们一家可没有现在这样客气的,连理都不理。现在可是客气得很,我家有什么困难,他非常利洒地就给解决了。这将来可是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所以就早早地送人情呢。假如我还是一个穷教书匠,他才不会那么恭敬。一个村子的人,再想巴结人也不是这样的巴结。”而朱红才后来叫我妈来对我说村里有人找他的麻烦,想让我帮忙在上面给他摆平。我没理他那一壶,我也不领他的人情,我不理朱红才那一壶他也不敢对我家怎么样。我讨厌他贪得无厌,他想用对我家的好处来让我为虎作伥,他作梦去。当然朱红才后来被处理了。

过去是媳妇伺候婆婆,现在世事颠了个倒,成了婆婆伺候媳妇。兰英也很懂事,对我爹我妈都格外孝顺。安顿好儿媳妇,我妈就对我说:“二斗,你姐结婚时,你姨和你姨夫把她女子领来眼气咱家,是显摆她家出了个大学生,拿的礼物也不象样子。现在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算给我和你爹争了气,让你姨和你姨夫也知道知道我们家也不是孬种。如今人都喜欢城市人说的扎势,别人扎势咱管不着,亲戚之间也互比高低,叫人心理不舒服。”我说:“妈,你就别跟我姨和姨夫一般见识。”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特别支持她的见解。

这次家旺结婚,红柳肯定也回来,我带上我漂亮的女朋友兰英是让她也开开眼界的,就是想叫她别太得意。我对我妈说:“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有?”我妈说:“准备好了,吃一包子,还一卷子。你姐结婚时他们拿的是一个廉价的床单,我和你爹商量了准备给他们拿一条同样质量的床单。谁敬咱一尺咱就敬谁一丈,她把我这个姐都不当人,又叫我咋做人?”

我基本同意我妈的主张。

可是我老爹还是有些不同意,说:“你何必与桂香较真,你是她姐,咱这样做,显得与他们没有啥区别!”

我妈说:“现在各过各的日子,他们日子不好的时候我们照顾他们是我当姐的应该的,可他们好过了却拿他们的能耐来刺激我们的伤疤,我可不想受她的气。你甭管,事情由我安排。”

我爹说不动我妈,只好由她折腾。其实提起过去我老爹何尝不是一肚子的气。

家旺结婚的这一天叫披红,在女方则叫填箱。我妈、我爹、我和女朋友兰英以及姐姐、姐夫、外甥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向姨家进发。我妈问我姐给老表拿的啥?姐姐说:“老表对老表,关系都淡了许多,我现在能去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当初我姨给我又陪的是什么东西?现在我也用一样的礼数待他。而且姨对外甥是长辈,老表对老表是同辈,我也只能委曲求全,扯了一条裤子布料。”我妈说行了。

外公外婆都过世了,就一个舅舅。舅舅给外甥的礼物当是重礼。然而姨和姨夫不象话,舅母就不高兴。我猜想舅母肯定不让舅舅拿很重的礼物。妈一贯对舅舅好,人心换人心,姐姐结婚时舅舅拿的礼物特别重,是一辆女式彩车。所以舅舅的儿子结婚我妈叫我老爹给买了一台落地扇,磕头还给了四十元钱。这都是我家情况好转之后的事。

一到姨姨家,姨姨和姨夫,还有家旺,红柳都出来迎接我们。姨姨和姨夫接我们带的礼物,家旺和红柳则来接我和女朋友兰英,家旺一脸的羡慕,说:“看老表的媳妇漂亮得简直和电影演员差不多。”我打趣他说:“别调戏妇女!明天你就把新媳妇请到家了,可不要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兰英不好意思说话,而红柳则拿出大学生的派头和兰英交流,我不清楚她跟兰英都说些什么?

院子里人来人往,闹哄哄的没有宾主。帮忙的人各干各的,我发现那些人对我们的到来很感兴趣,而眼光特别照顾我的女朋友,我听到有人说“你看人家多漂亮啊,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好多人都向我妈问起我的工作和我女朋友是什么地方人等等,他们得到的答案所表现的举动令我妈非常满足,我妈简直成了风云人物。吃饭时兰英对我说:“你表妹说你以前没有哪一个姑娘看得上呢!”我一听知道我表妹是嫉妒,就对兰英说:“她以为她是大学生就了不起,说这没水平的话令我很失望。”“我知道,她还问我上的是什么大学?”兰英说。我问她:“你怎么回答的?”兰英说:“她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我说我上的是北京经济大学,现在在税务局上班!气她个半死!”我真服气女人的心劲,好比高低。

果不其然,舅母只拿了一个被罩,看质地并不见好。

刚刚来时姨姨和姨夫还是晴朗天气,这会儿成了阴天多云。我跑到帐房一一去看,发现礼物不少,但是没有一件是上档次的东西,不是两张纸似的被罩,就是薄薄的单子,末了就是几尺廉价的布料,或者是降价的过时衣服堆了一大堆,还有枕巾什么的。按说家旺结婚亲戚都是姨姨娘家人和姨夫本家,但却没有一份好的礼物让人是满意的,这大概是姨姨一家人丢出去的都是一分钱的水,换不回三分钱的醋。我听我舅母在人背后对我妈说:“桂香还不高兴,平时对别人总是舍不得,啬得连出一分钱都心疼,凭啥叫人家给她拿好东西!”但我妈却是稀泥抹光墙,事情只在家里说,轻易不露真面目。她对舅母说:“她妗子,桂香就是喔号人,你别跟她往心里去。”

不过总是自己儿子结婚大事,好歹是喜事情,姨姨和姨夫还得装出笑颜。我妈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但心里对我姨姨和我姨夫很有意见,她被我姨伤了心。我老爹是老好人,前前后后地帮忙,就像是给我结婚。

第二天新媳妇回来的时候,姨姨一见新媳妇娘家陪的东西不好,脸上老大不高兴,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她好像是想捎话地一石两鸟,拉过我妈说:“姐,你看媳妇娘家真是丢先人,我给了五千块彩礼钱,连个电视都不陪女子,真让人寒碜!也不怕人笑话。”我妈说:“桂香,你就不要计较了,人家把女子养大也不容易,人都给了咱,还要什么呢?你也不要只看在陪嫁上,人人都是一样的,要互相体谅!”姨姨看了我妈一眼没吭声去忙她的事了。

家旺结婚的时候,主角几乎成了我女朋友兰英,来的客人和帮忙的人都把眼光投到她身上。而且我还发现有过去曾经给我说过的一个教书的女孩子叫李红侠,我也曾经很是努力地追过,可她当时连我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居然不住地和我套近乎。让兰英大大地不高兴,脚底下使劲踩了我几次。

姨姨姨夫一整天都阴沉沉地霜着脸,我妈则大大地高兴了一天,她好像是报了一箭之仇。回去的路上,我妈说:“假如桂香平时注意亲戚关系,也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走到半道,兰英突然说:“二斗,我的发卡忘在姨姨家的柜子上了,就是你去西安给我买的那只。”我说算了,兰英不允,说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丢了呢?我说那我去找,你和妈一块回去。兰英说:“妈,你和我爹、我姐先回,我和二斗去姨姨家取我的发卡。”刚刚到姨姨家门口,就听到耍新媳妇的吵闹声。而我还听到姨姨在和姨夫说话:“你看,这是我姐给我拿的东西,好意思拿得出手!你看,这是我哥给外甥结婚陪的东西!你看看,唉!没一件让人满意的东西,忙了几天,收了一堆破烂。哦!你看看,这是家旺的姑姑,这是你哥、你兄弟来给你拿的东西。不拿我还不生气,一看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我就气得牙疼!”

我听姨夫说:“你就甭生气啦!想一想咱又给别人送了啥值钱的礼物,人都不是傻子,不会收了你的银子反而给你送金子,要么是傻瓜!”

还算姨夫知道一点情理。

可姨夫又说:“今天东西我都不稀奇,我就看你姐和你姐夫把二斗叫回来,虽然是给我们壮脸面,充门面。可我还是觉得你姐她们叫二斗来,是显摆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气我们,还叫二斗媳妇也回来。我看今天不是给家旺结婚,是给二斗订婚。你没看你姐得意的样子有多疯?”

这基本是事实,也是我妈的本意。可我听了不舒服,只好在外面故意大声地叫:“姨姨,兰英把发卡遗在你们家了!”我不想让姨姨和姨夫知道我和兰英在外面听到了他们说我妈的不是,所以一进门满面笑容地说:“姨姨,姨夫,我和兰英来取她的发卡。”姨姨惊得慌忙笑着说:“在哪儿,在哪儿?”兰英说:“在柜子上。”说着就走到柜子边拿起她的发卡。我笑着说:“姨姨、姨夫,我和兰英走了,回头你们有空去县城,到我那儿来玩。”姨姨和姨夫陪着笑说:“行行!”

过了七个月,即次年的正月,我和兰英结婚了。结婚那天,村长送了我家很重一份礼,还有许多亲戚和非亲戚都送来了厚礼。

也有送薄礼的,那当然是我妈和我老爹送出去的相应回报,他们也不买我这个仰秘书的账。

姨姨和姨夫送了一份非常特别的礼物———床单。

打开一看令我妈和我老爹大吃一惊,原来里面除了有一张“扶桂香”的红纸条,还有一张“扶秋香”的红纸条,“扶秋香”是我妈的名字。

我妈说:“这是五月家旺结婚时,咱们送去的单子。纸条是账房写的,现在又回来了。”

我一听不禁哈哈大笑,礼在亲戚之间互相传送是司空见惯的。

罗春会,男,1968年出生,陕西洛南人,1999提开始文学创作,在多家报刊发表散文、小说十余万字,现供职于陕西洛南县医院。

猜你喜欢
朱红老表姨夫
老胡请厨师
民间文学(2022年6期)2022-07-07 02:17:04
老胡请厨师
抗疫聚云端 一起向未来
“进口老表”唱江西——朱虹“江西九唱”读后感
心声歌刊(2021年1期)2021-07-22 07:52:22
姨夫
雨花(2018年3期)2018-11-15 14:59:33
老表“变形”记
《周礼》大宰九式研究
古代文明(2016年2期)2016-04-26 07:14:47
我的“作家”姨夫
Sediment rarefaction resuspension and contaminant release under tidal currents*
Numerical research for contaminant release from un-suspended bottom sediment under different hydrodynamic condi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