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爱的男人逗哭

2004-04-29 00:44温亚军
广州文艺 2004年11期
关键词:老婆儿子

温亚军

那年,章江文从部队上转业,因为他除会喊口令嗓门大之外,没别的特长,被分配到一个区的防火办当办事员时,他很有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在部队好歹也是一个营长,被安排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单位,不但没有一点实惠,而且连个小小的职务都没有,章江文一时很不适应这种心理上的落差,老觉得别扭,十分不情愿去这个单位上班。章江文想着先上了班等安顿下来再说,以后慢慢寻找机会再想办法调个好单位。这样一想,章江文就只有先委屈自己,将就着去防火办上班了。

防火办确实是个不起眼的单位,又是个区属单位,就更不显眼。办公地点虽然也在区政府大院里,但与区政府的那幢气派的办公大楼无缘,办公室被安排在大院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这是一个破旧的两层小楼,一楼是几间小车库,新办公楼盖好后,有了地下车库,小车都有规有序地停了过去,这个破旧的小车库就被废弃了。但车库却至今没有被拆除,原因是上面的一层还住着一些单身汉。单身汉住的地方当然是脏乱差了,把防火办设在这种地方,倒也不能说防火办可有可无,但确实从中可见防火办在区政府里不是一个有分量的单位。章江文到办公室一看,防火办只有四个人,腾了两间单身宿舍做办公室,防火办主任单独占用了一间,另一间办公室里坐着三个办事员,章江文一来,就在这间已经是很拥挤的办事员的办公室里又加了一张桌子。这样一来,本来空间就不是太大的办公室里,四张桌子顺着摆在一起,都快挤到墙壁了,坐在里面的人出来进去,外面的人得起身搬开自己的椅子才能让出路来,让人过去。章江文来得晚,没有什么可选择的,理所当然地坐在靠外面的桌子前。靠里的人不知有意无意,不停地出出进进,章江文也就得不断地起身挪椅,不断地不可避免地撞出一些咣里咣当的声音来给里面的人让出通道。章江文在部队哪里受过这样的窝囊,只去防火办上了一天班,他就对这样的环境烦躁得不行,回家对老婆陈乐丽说,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单位,小里小气的,就像个小甲虫似的,紧紧龟缩在阴暗发霉的角落里,他得想办法调换个单位,不然,以他的脾气,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起立给别人搬椅子让路,非得把他折磨得哪天要大发一次火不成。陈乐丽在档案馆工作,每天不用按时上下班,悠闲舒适,办公室更不用说,是经过精心装修过的,又宽敞又富丽。她又是个生在福中不管他人苦的女人,此时坐在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频繁地换着频道,对章江文的怨气一点都没当回事。这叫章江文更生气,瞪着眼看了好半天陈乐丽,紧接着满腹怒气地上去就摁了电视机的开关,气得陈乐丽摔了遥控器,瞪着眼丢下了一句:冲我发什么脾气呀,又不是我让你去那样的单位的,有本事你换个条件好的单位,去坐大办公室去呀。

章江文叫陈乐丽的话一下子噎着了,一句话吭不出来,摔着门到另一间房子里去了。

章江文下定决心,一定要调离防火办。这念头好起,话也好说,可事难办,怎么离开防火办,又调到哪里去?章江文是从外地当兵到这个城市的,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亲戚朋友,他认识最多的人大都还在部队混着,地方上虽然也认识几个人,可却没有一个能有点实权可以办点实事的人,就是有,冲他与人不咸不淡的交往,也难开口让人帮他。想了想竟是没有一个可以供他使用办调动的关系,说开了,如果有关系,他也不会转业被安置在防火办这样一个贫穷不说而且落后的单位了。章江文为此苦恼极了。

就在章江文为自己不能调离这个单位而深为苦恼的时候,一个特殊的机遇使他的命运一下子发生了转机——其实不仅是他的命运,也是防火办这样的单位和防火办所有人的命运有了转机。这年12月,新疆克拉玛依市的友谊剧院发生了一场震惊中外的特大火灾事故,烧死了300多人,并且大部分是观看演出的学生,这场火灾引起了国家的高度重视,防火工作一下子提到了各级政府部门的议事日程上,市里开始对全区所有单位、各种经营场所进行防火设施大检查。这一来,就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一下子被阳光普照了,一向冷清的防火办一跃成了重点部门,一阵子,区政府工作最繁忙的就属防火办了。章江文所在的防火办五个人,分头带领消防队的官兵开始对全区大小单位、经营场所进行防火大检查、验收,还要监督。这一拉网式的大检查,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火灾隐患如同退潮后被裸露在沙难上还没来得及随着海潮回到海里的鱼虾贝类,全部都暴露了出来。只要有问题查,防火办这样的单位就有了机会,就不会再寂寞,就像工商、纪检部门一样,在特定的环境和场所中有了至高的权力,也有了行使权力的前所未有的辉煌。章江文在部队时锻炼出了说一不二的性格,遇事又爱较真,这下派上了用场,况且防火工作正在势头上,谁也不敢糊弄。克拉玛依的一场大火成就了防火办,成就了章江文,使苦苦思虑着却又无法改变命运而苦恼沮丧的章江文,感受到了生活的垂爱和命运的无常。之前,他和防火办一样在区政府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地生存着,既没有谁特别的关爱,也没有什么麻烦降临,就像一泓死水,在时间的流动中慢慢地失去一些东西。而现在却不一样了,防火办有了生存的特殊意义,当然随之的是依附于防火办的章江文,在检查验收各单位防火措施时,可以随时随便出入哪个单位、宾馆、饭店,甚至一些娱乐场所进行检查,说哪个单位防火设施不合格,就不合格,罚款、停业整顿、查封,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他的话有了绝对的权威。

一句话,章江文有了权力。

有了权力的章江文开始有些身不由己。

在章江文检查出有些单位防火设施不合格,或防火措施不当,或有火灾隐患,要他们停业整改时,有些单位为了不被停业整顿和查封,便要给章江文行一些好处。起初,章江文是不敢要的,或者是在部队所受的教育让他还不愿把自己的人格看得很低下,也或许是他到防火办后备受冷落的境遇使他陌生了社会上这种通用的公关手段,总之,不管别人怎么劝,最初他是坚决不接受别人的贿赂的。于是便有人趁章江文不在时,去到他家里,章江文的老婆陈乐丽可不像章江文那样意志坚定,一见人家送上门的钱与物,便眉开眼笑起来,很轻易地就被这些简单的糖衣炮弹击中了。为此,章江文起初还和陈乐丽闹过,嫌陈乐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收人家的东西,可这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章江文还让陈乐丽说得哑口无言,陈乐丽说,一个破防火办,还能有多少章法?忘了你闹着要调走时的处境了,现在不趁有这个权力收点东西,等到防火冷下来了,谁去理你啊?别说别人给你送礼,就是你去给人家送礼,人家理不理还是一回事呢。后来,章江文想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别的同事都心照不宣地收取别人的好处,他不入乡随俗都不行,一个偌大的阵地上,他一个人坚守清白有用吗?就像墨水倒进染缸一样,谁知道你是本色呀?想通了这一点,慢慢地,章江文融进社会了。他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变了,每天都有应酬,基本上不回家吃饭了,穿着打扮上也讲究了起来,比以前可上升了好几个档次,经济上也有了转机。

一个堕落的时机,在章江文身上逐渐成熟了,但章江文还固守着那份清醒。因工作关系,他时常出入歌舞厅,当然这时候的出入和检查防火工作的出入性质是不一样的。他也和小姐唱歌跳舞,搂搂抱抱的,但从不乱来。一个男人,特别是有了权力的男人,会有很多女人像一团团苍蝇似的围着你转,不在你身上找个落脚的地方,是不肯罢休的。章江文受部队的教育太深,一时还懂得洁身自好,或者说他骨子里还不愿意丢弃自己比较保守的那一面,虽然他在工作中有时也没有原则,但在男女关系这个原则上,他恪守规则,坚决不去违犯,不做对不起陈乐丽的事。

陈乐丽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丈夫在为她(或者说为章江文自己)坚持着这个原则。陈乐丽是一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女人,她的生活目的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她除了追求生活的豪华外,对章江文很少过问,即使章江文每天很晚才回家,她也漠然处之,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扯不清楚地刨根问底,当然也更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章江文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外面做什么事,这时候的他,压根儿想不起来以前自己对这个工作单位、工作环境的恶劣有过抱怨和诅咒了,他现在对自己的工作单位、工作性质已经非常满意了,调动的事自然就更是不提了。

陈乐丽对章江文的不满,是从这年她的38岁生日开始的。

陈乐丽是这几年才对过生日发生浓厚兴趣的,以前,她像别的女人一样,对自己的生日故意用模糊的态度对待着,过一次生日,就意味着已经老了一岁。女人老一岁可比不得男人,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嘛,男人是越老越值钱,女人却是越老越没有价值。所以,30岁以后的女人一般都不愿把自己的真实年龄告诉别人,是心里虚,陈乐丽也不例外。可这几年,由于章江文工作性质的突然变化,陈乐丽的生日被一些老板不知用什么方式都打听到了,在她生日的时候突然送来了厚礼,在酒店里还给她开一个叫别人眼红的豪华生日派对。女人是最现实的,何况很现实的陈乐丽又十分爱虚荣,爱摆谱,讲豪华,以她在档案馆的工作,除了办公室宽敞舒适一些外,确实也没有机会摆谱和豪华,再说了,反正有人给你买单过生日,何乐而不为呢,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朝40岁上狂奔了,再眨眨眼,就是豆腐渣的年龄了,趁现在还有这个条件,不过白不过,不懂得享受的人那才叫傻子。所以,她一下子很看重了自己的生日。

过38岁生日,陈乐丽早都想好了,一定得请些自己的老同学老朋友参加才够热闹,要在他们面前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也为了显示一下她今天的风光。章江文倒也同意她的意思,可生日这天,陈乐丽把一帮同学朋友聚集到辉煌大酒店里,该风光该热闹了,她的丈夫章江文却一直没过来参加,急得她一个劲地打他的手机。这天防火办被区长召去,和消防队一起开了一下午的会,因为河南洛阳的一家商场又发生了一起特大火灾,烧死了不少人。警钟又一次敲响。区长现在把防火工作抓得很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坐镇的地盘上发生火灾,这样别说他还要进步了,说不定自己脱不了责任还得因此一头栽下来。区长不敢拿这些东西和群众的生命随随便便开玩笑。所以亲自召集防火工作人员会议,和他们研究怎样把防火工作做得更深入更细致更彻底。会议整整开了一下午,章江文的手机就关了一下午,他的手机要是开着,准得被打炸掉,不是这个单位,就是那个酒店找他,要想干正事,只有关机了,才能安静下来,否则在开区长主持的会时,他的手机不停地响,让区长怎么看他?他才不那么傻呢。会议一直到下午下班时才结束,区长又吵吵着要防火办放放血。现在的防火办可是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那个被随便放置在某个角落里可有可无的道具了,而是成了区里一个颇具实力和权力的机构单位。区长要防火办请客,防火办实际上也不用放一滴血,随便到哪个酒店,老板还不像侍候老子似的,吃喝玩都是最高档的。他们把这顿饭放在了集美食娱乐于一体的“上地大酒店”,老板一接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赶紧安排好后,亲自驾车来接。现在的酒店和娱乐场所,最怕的不是工商税务,因为他们的经营手续都是合法的,现在最怕的却是公安和防火办,公安动不动就来查小姐,罚款拘留,虽说多多少少没个准,但这个还好对付,老板们有钱;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防火办了,他们来检查防火设施,也不罚款,随便一看,就可以找出来你的防火设施不合格。然后动不动就查封了你的门,叫你停业修理防火设施,这一修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合格,因为合格不合格,也只有他们说了才算,而停业耽搁的营业额,可比罚款失去得更多更狠。所以老板们都怕极了这招软棋,对防火办的人自然不得不笑脸相迎,百依百顺了。

这天因为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章江文又顾虑着是和区长在一起吃饭,为拒绝老板的电话,一直没开机。现在的章江文很忙碌,他早把陈乐丽的生日给忘了个一干二净,要是还能记起来的话,就算是有区长在,他也会打个电话过去解释一下的,关键是他把老婆现在很看重的事像遗忘一个梦一样轻易地忘记了。

这面的陈乐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在等着章江文的到来,同学朋友们等得一个个都不耐烦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断有人问,她老公怎么还不来。陈乐丽脸上陪着笑说,会来的会来的,他可能在路上塞车了。现在的章江文自己开着一辆“富康”车,是一个在地下街开娱乐城的浙江老板借给他的,没说是送,但比送给他要好,油料养路费保险费等等费用都包了,章江文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用就行。虽然不是什么高档车,可“富康”车也是车呀,总比那些骑自行车、摩托车或是每天挤公交车的人强吧?好歹也算是高别人一等的有车族了。陈乐丽为了解除眼前的尴尬,把话题硬往车上扯,扯了半天,还是不见章江文的影子,这年头有车不是稀罕事,有车的人再怎么炫耀,别人也不会跟着你起哄,倒弄得没有车的人心理不平衡,说不定在心里还会恶狠狠地诅咒你盼望你改天出了车祸呢。陈乐丽看出了大家的不耐烦,便不好再扯了。有个同学甚至开玩笑说,陈乐丽你的老公是不是给比你更重要的人去过生日了,只有在外面有了女人的男人,才不重视自己老婆的。这年头的男人,可都是野花比家花香,陈乐丽你可要小心哟。说者可能本无心,只是开开玩笑,但听者却心里不是滋味了。陈乐丽听着同学话里有话的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便狠狠骂了一句粗话,宣布生日宴会开始了。这样,在陈乐丽的设想中应该很风光很气派的生日宴会就有如一枝还没来得及盛开便已呈枯萎凋零状的花朵,没有热烈,也没有热闹,大家都饿了,在一片有气无力的祝福声中,陈乐丽过了一个非常伤心的38岁生日。

章江文就是在陈乐丽过生日的这天晚上,向前迈出了一步,开始堕落的。他倒没有在外面干什么实质性的坏事,陪区长吃完饭,又去唱了歌,11时多了才回到家里的。没想到家里等待他的,是叫他这个防火工作人员没法预防的一场家庭大火。

一直没有睡觉的陈乐丽见章江文进了家门,就像看到他身上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似的,对他进了家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章江文滚出去。

这句比大火更猛烈的话,出在自己家里,自己老婆之口,冲得章江文一下子没站稳脚跟,差点摔倒在地。他本来就喝多了酒,头重脚轻,连车都不能开了,是“上地大酒店”的老板派人开车送他回来的。现在的章江文随着防火办地位的升级,整天看习惯了别人的低三下四,已经不是原来的章江文了,他哪受得了老婆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直着眼睛看着陈乐丽,发现老婆一脸的愤怒,确实是和他动真格的,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的酒醒了一大半,吊下脸对陈乐丽说,你这又是怎么了?犯什么神经了,说什么混话?

陈乐丽见章江文不但不主动向她道歉,反而是一副她无事生非的样子,更是怒气冲冲,嗓音比刚才还高了一度地吼叫着,我就是犯神经病了,行了吧?但现在我叫你滚出去!

你是给我说的吗?

就是给你说的,怎么样?你既然不把我当一回事,就不要进这个家门,这个家可是我的地盘,你别忘了,你一直住的是我的房子。

章江文听着这话,心里莫名其妙,不知老婆提的是哪个茬,他究竟是把老婆怎么给得罪了。事情没有弄清楚,酒却完全清醒了。他们自结婚以来,一直住着的是陈乐丽单位分的房子,从一小间到现在的三居室,搬来搬去的,章江文都是沾老婆的光,他从部队到地方,一直没有稳定下来,从来就没有分到过房子,现在稳定了,因为有住的地方,他还没有考虑过房子的问题,现在陈乐丽说到房子,他开始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但他还是没有想起今天是陈乐丽过38岁生日这一档子事来,但他不想和陈乐丽闹得太僵,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对陈乐丽说,你今天究竟怎么了,干什么净说这些莫明其妙的话?

陈乐丽并没有因为章江文的态度而平静下来,她依旧不依不饶,说我说这种话怎么了?你天天在外面说是吃饭喝酒应酬,却原来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在你的心里,把我都当成什么了?你不就是要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吗?告诉你,你得逞了,满意了吧?既然在你的心里,我已什么都不是了,那么你现在可以滚出去了,可以再去找那些女人鬼混去了。

章江文一听陈乐丽信口开河地说出这种话,顿时火冒三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老婆的名字,说你说这些话可要负责任的。

陈乐丽说,我能说这话,就不怕担什么责任,你看我平时不吭气,但我心里清楚得很,你每天去的都是些什么地方?那些个污七八糟的娱乐场所,那么多妖里妖气的小姐们,想你章江文也做不到不动心……

够了!章江文怒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一直在怀疑我,怪不得你不冷不热的,我可以告诉你,我章江文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

这时候陈乐丽如果住了嘴,不再住下说,肯定事情不会发展到另外一种地步。但这时候,与其说陈乐丽天生就是个不懂得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倒不如说她觉得自己被冷落得十分委屈,顾不上去体会章江文的感受。她冷笑了一声,对章江文说,堕落不堕落只有你心里最清楚,我对你不冷不热的,是怕你给我传染上脏病!

你……章江文被陈乐丽的这句话刺得不轻,他用手指着陈乐丽,心里委屈得要死,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种事,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清呢?老婆既不相信他,他的解释不就成了越描越黑了吗?况且老婆现在都已经很绝情地说到了这是她的房子,叫他滚出去,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什么呢?章江文面对老婆的愤恨和冷酷,心痛得都绞成了一团,他默默地伫立许久,最后痛苦地挥了挥拳头,转身走出了家门。确切点说,是走出了陈乐丽的房子。

夜很深了,外面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秋风中的柳树,投在地上一些破破碎碎的树影,飘飘忽忽、明明暗暗地不能稳定。章江文慢慢挪到大街上的树影下,心里也飘飘忽忽、明明暗暗的,不知怎么才能稳定。陈乐丽的话像刀子似的一直扎在他身上,那疼痛像一粒水滴落在餐巾纸上,漫到他全身都在疼痛,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拔掉这把刀子,止住这波浪一样不停地滚滚而来的疼痛。他离开了老婆的房子,或者说老婆将他赶出了她的房子,他现在就像鬼魂一样游荡在寂寞而空荡的大街上,他没有自己的房子,尽管大街上的楼房林立,也有亮着灯光的窗口散发着温和而且诱人的光,但那都和此时的陈乐丽那个房子里的灯光一样,是不属于他章江文的,也就是说今夜没有一个可以供他容身让他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的地方了。酒劲慢慢又涌上来了,他在摇摇晃晃的树影下走得摇摇晃晃,却没有摔倒,如今的他已经不会摔倒了,40岁的男人,该成熟了,喝点酒怎么会轻易就摔倒呢。

章江文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日夜为他开着的电话号码,只说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挂了机。

15分钟后,开娱乐城的浙江老板自己开着一辆“凌志”,停在了章江文身旁,并且为他打开了车门。

这晚,章江文在浙江老板的安排下,住在城东的一座别墅里,一直没有弄明白老婆和他闹的原因,就喝了一阵闷酒,后来就抱着陪他喝酒、柔声细语地安慰他的小姐,滚倒在别墅里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在剥开小姐的衣服时,章江文迷迷糊糊地心想着,老婆无缘无故和他闹,在这样一个清冷的深夜里让他滚出家门,还中伤他,她这样毫无理由地伤害他,他也没必要对得起她了。反正为老婆信守清白她也不会知道,更不会相信。章江文放任了自己。章江文是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发生关系,他心里太慌乱,做得不太成功。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和这些小姐们做爱会染上什么病,浙江老板给他的不可能是低档次的小姐,再说,给他准备的都是美国进口的安全套,应该说不会出问题。但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至于不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尽管这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在一起是失败的,但他还是迈出了第一步。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看着自己怀抱里香喷喷的比老婆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回想着昨夜和她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在心里说了句:有时候男人堕落,是他自己的老婆逼的!

章江文在别墅住了一个星期,浙江老板每天给他把晚上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吃饭、跳舞、按摩、洗脚,再就是每晚上陪他的女人。到了第二天晚上,章江文心里已很平稳地过渡到了这不同于在老婆身边的生活,他平静了许多,心理障碍没有了,在小姐年轻的胴体上和那有些夸张的呻吟声中,胜利完成了一切。40岁的男人章江文才觉得这些女人都比陈乐丽强。这么多年来,章江文和陈乐丽生活在一起,越来越感受不到女人温柔的一面了,但男人的责任心让他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切。直到这几天,他才真的明白过来,原来他和陈乐丽过得实在是太没情趣、太乏味了。如今他不但重温了别的女人那如水的温柔,应该说这次老婆和章江文闹,虽然让他体会了炎凉,却也把他向美好的幸福生活推了一把,该尝试的章江文都尝试了,该享受的他也都享受了,这样他就过了一个星期。

应该说,章江文这个星期过得够幸福了,在这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突然给浙江老板提出,不要和这些小姐鬼混了。浙江老板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地看着章江文。章江文却说,他不想这样下去了,他不想堕落下去。浙江老板笑眯眯地说,男人都这样,什么堕落不堕落的,该享受还是要享受的。章江文没理会浙江老板的劝导,突然说,他想去看看他的儿子章小豪了。

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自己的儿子了,这在平时很正常,儿子小豪今年10岁了,上小学四年级,每天上下学还得接送,他们都得上班,他的应酬多,平时很少在家吃饭,老婆陈乐丽一个人懒得自己做饭吃,有一顿没一顿的,儿子就一直放在岳母那里,由他们照顾吃饭,接送上学。只是在每个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才把儿子接回来,或者他们过去,在岳母家和儿子团聚团聚。儿子小豪和他是最亲密了,他们父子虽说不常见面,可像朋友一样,每次见了,都亲热得不得了。这也难怪,陈乐丽每次见到儿子都不冷不热,好像儿子做了什么让她气愤的事一样,脸依旧板得严严实实,一点也没有做母亲的那份惦念。有时候儿子也想和她坐在一起,说说学校里一些有趣的事,她总是不耐烦地推开儿子,好像儿子是一块被人嚼过后粘在身上的口香糖那般厌恶。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不停地换频道,或者是抱一本妇女杂志表情丰富地看个没完,视他们父子根本不存在似的。章江文天生不爱看书,什么书都不爱看,偶尔只看个电视,也是看竞技场上的足球赛,别的不大看,能在家的时候,就陪着儿子玩,带着儿子到外面四处转悠。儿子正是个喜欢玩闹喜欢吃麦当劳的年龄,章江文就带他去吃麦当劳,有时也带他去参加一些应酬。更多的时候,章江文是尽量推托应酬,把时间多用在儿子身上。

可这一个星期六到来了,章江文想见儿子的心情特别不一样。他渴望见到儿子,可一想到自己这个星期在外面极为放纵的行为,又怕见到儿子。他将怎样面对儿子?儿子是无辜的,老婆和他闹矛盾,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儿子受到伤害。想必老婆已经把那天和他闹的事告诉她父母了,他要见儿子,只有去岳父岳母家,他怎样和他们说呢?

他想打个电话过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问问儿子,探探风声。可电话打通了,他一听到是岳父的声音,没敢说话,立马又挂了机。他不知道应该先和岳父说什么,他知道不管最初缘于什么,他都是心虚的。

这样犹豫着,星期六就过去了。晚上他拒绝出去参加活动,坚决不要浙江老板再安排小姐来,他想一个人静静。在偌大空旷的别墅里,他一个人走来走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如一头困兽,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寻找属于他的出路。最后,他没有洗澡就上床睡觉了。说是睡觉,怎么睡得着呢?灭了灯的屋子里被屋外的灯光虚虚地涂了一层,章江文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看着这虚虚的灯光涂描出室内每一件陈设的轮廓,他细细地看着,甚至还看到灯光在清凉的秋风中怕冷似地颤抖了一下。他也怕冷地打了个颤栗,猛然间,秋雨一样的冷清和寂寞涌了上来,疯狂地将他围裹了起来,他无法忍受这突袭而来的寂寞,一声喊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富有弹性的床垫十分有耐性地晃了几晃,然后又极为忍耐地承受着他的重量。章江文一声喊叫,把自己像从一场怪梦中惊醒了似的,心里一下子像这个床一样变得空荡荡的,没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他回顾了一下这个星期以来,和自己在这张大床上颠狂过的女人,好像过去了很久似的,她长得什么模样,都很模糊,想不起来当时和她在一起做爱时的感觉了。眼前萦绕的全是和老婆的影子,虽然没有尽他的意,却历历在目。章江文突然一跃从床上跳了下来,望着模糊的床发起呆来。过了很久,他才在心里问着自己,这几天在这张床上和小姐翻滚的那个男人是我章江文吗?章江文也可以这样吗?

第二天是星期天,章江文一大早就开车赶到了岳父家里。岳父岳母对章江文的到来很平静,没有章江文想象中表现出的那份惊讶,或者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倒是儿子小豪埋怨他说,星期六爸爸和妈妈都不来接他,他在他们心里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章江文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心想着,看来陈乐丽并没有把他们之间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争吵告诉她父母,就是说,连他这一个星期住在外面没有回家,岳父岳母都不知道了。章江文越发弄不明白陈乐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就在章江文把儿子哄开心了,要带着他离开岳父家时,岳父却把他叫住了,说是有话要对他说,他叫儿子到一边等着,和岳父来到了外面。岳父到了外面声音很小地对章江文说,你工作再忙,也得顾顾乐丽啊。章江文一听,知道陈乐丽还是把什么都告诉她的父母了,便有点生气地问,陈乐丽把什么都给您说了?岳父点了点头。章江文说,爸,我还是很顾家的。岳父说,这我知道,你那天是不是忘记了乐丽的生日?乐丽为此才发脾气的。章江文愣了愣,看着岳父一脸的诚恳,拍了一下脑门说,原来是为这事,我的确忘了,那天我们和区长在一起吃饭,就……

岳父咳嗽了一声,章江文就不往下说了。岳父是退休了多年的老工人,对待章江文像自己的儿子一样,从来没有把他当女婿看,使章江文在异地他乡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他很敬重岳父,岳父平时话不多,只要章江文一来家里,岳父很开心地忙来忙去,给他弄这个那个的,虽然不说一句关心的话,却叫他感动。不像岳母,总是抓住每次机会,给他上尊妻爱子的生活课。他一点都不爱听。

岳父这时才说道,江文呵,我不用像你妈那样给你多说,你都明白,乐丽像她妈一样爱耍脾气,你还得忍让点,再说,小豪都这么大了,你今年是40岁的人了,应该更成熟一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要以家为重呵。

章江文点着头,他明白岳父话里的意思,虽然听起来,是叫他忍让老婆,却还含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意思,那就是章江文在家庭问题上,不应该有异心。因为章小豪已经10岁了。

孩子永远是家庭的纽带。无论哪个家庭闹再大的矛盾,叫这个纽带扯连着,总会把大矛盾化解到小,最后,再化解到无的。

章小豪把章江文和陈乐丽连接着,夫妻俩僵了几天,还是和解了。章江文想着是自己粗心忘记了老婆的生日,陈乐丽想着自己也不够冷静,没有问清原由出口就说了让丈夫滚出去的话,两人虽都认为自己有错,却谁也不给对方道歉,尤其是陈乐丽,她从来就没有道歉的习惯,即使明知道是自己错,也总是在心里认错,然后在心里将自己原谅。同时,她也没有追问丈夫一个星期是住在哪里的。她倒不是对章江文有多信任,而是实在没有关心别人的习惯,哪怕问一问是为了她自己和她的家庭。这倒叫章江文省了心,他也不用费尽心机地去给她编假话糊弄一下。章江文心里有了鬼,可他面对陈乐丽时心里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愧疚,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陈乐丽逼出来的,把他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丈夫硬逼成了这种人。谁叫她逼他呢?这样一想时,章江文就变得理直气壮了。当两人再过夫妻生活时,陈乐丽还是老样子,而尝试过不同性生活的章江文感觉已和以前截然不同。只是比陈乐丽多些理性的他,为了表示他的悔心对陈乐丽表面上比以前好了些,她冷淡,他热着。

男人都是这样,一旦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自己老婆的事,在家里会对老婆变好些的。这或许就是男人弥补的一种方式吧。

但章江文绝没有想过要对陈乐丽弥补什么,结婚十几年了,她什么时候真心关心过他,什么时候想到过他呢。再说了,你现在想着看重过生日了,还不是人家看我的面子才给你在大酒店里过生日,你不记好,却叫我滚出去,你伤害了我,我就不能伤害你了?算是扯平。

一件事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接着进行下去。章江文想着反正自己已经堕落了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再说,和陈乐丽在一起,只是尽责任而已,想在她身上寻找到男人的激情,这辈子恐怕不可能了。章江文才40岁,按一些杂志上介绍的,40岁男人才真正懂得了夫妻生活,懂得了享受生活,以前的都是积累的过程。章江文身体好,工作条件又优越,又不用他偷偷摸摸的,反正老婆又不真正怀疑他在外面的行踪,过上几天,他就会去别墅住上一夜。现在的章江文已经没有了行为准则,一场家庭矛盾,让他彻底地改变了他的行为观念。

这样的生活对别的男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妙了,但对章江文来说,时间一长,他一样觉得没有了意思。这种没意思得从一个小姐身上说起。有一个叫吴飞飞(弄不清是真名假名)的小姐,陪章江文最多,因为她丰满又年轻,也很会卖弄风情,深得章江文的喜欢,过上一阵子,她不来,章江文就会想她了。每次吴飞飞来了,深情款款地和他聊天做爱,但事毕后,总是暴露出一个职业小姐的本色。比如,章江文由于喜爱吴飞飞,总要给她100、200块的零花钱,有时为了试探她,给上50块钱,她也要,并且还要说声谢谢。这叫章江文比较倒胃口,小姐就是小姐,眼里有的只是那多多少少的钱,难道做小姐就不能讲点感情吗?章江文时常在心里想,如果哪个小姐对他像常人一样对他哪怕投进去一点点的感情,他也会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她的。真正从内心里来说,章江文不仅仅只是寻找肉体上的刺激,更主要的还是想真心实意地得到一份能让他依赖的感情,没有感情滋润的日子,是多么乏味、无聊和空虚的日子啊。40岁的人了,感情上没有寄托,是悲哀的。

季小曼出现在章江文的生活里,纯属偶然。

那天下午,章江文一个人去天马服装城检查防火措施。这时候的章江文因为工作认真负责,干得出色,已经提升为防火办的副主任了。许多单位的领导一见章江文副主任来检查防火工作,都有点悚他,但这个天马服装城却例外。这个服装城原是由部队的一个老招待所改成的,一间间屋子出租给卖服装的商贩,他们实际上是在搞服装批发,部队只是按时来收取房租,对服装城的管理不像地方上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所以管理很不到位,服装城显得很混乱。部队是章江文的老部队,部队管理处的人念着章江文原是老部队的人,就没有把防火办的人看得太重,再说,他们认为房子已经出租,当时签租用合同时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及彼此该担负的责任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合同上。按合同规定,防火措施是租房者的事,只有找每个租用房子的人了。这么一幢楼,一个一个地和小商贩去谈改建防火措施是不可能的,这个老招待所要改建防火设施也很难施工。所以,章江文只好过上一阵子,就到服装城里来一间一间屋子检查一次,看有没有火灾隐患。这些做小生意的商贩,只顾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哪里有一点防火意识,给他们规定的不准在各自的屋子里烧火做饭,要做饭得到指定的统一地点去做,这个地点不在卖服装的楼里,设在原来招待所的大饭厅里,有专人管理,但做饭要交管理费。为了省下这笔钱,也是为了不离开摊位走那一截子路,一些商贩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地用煤油炉子做饭,有些甚至还用电炉子做。这非常危险,满屋子拥拥挤挤的全是服装,一旦失火,烧起来可是比什么都要快。所以,章江文经常突然袭击去服装城检查,以防患于未然。因为,这个片区归章江文负责。

章江文一进服装城的门,就抓住了一个用电炉子做饭的。这个人就是季小曼。当时季小曼没有想到章江文会是防火办的,她只把他当成了来买衣服的。章江文一亮出工作证,季小曼慌了,去拔电炉子的电源线时,差点把锅打翻。章江文恼怒地冲季小曼发了一通火,当即要查封季小曼的服装店,季小曼傻眼了,两只手用力地推着门,不让章江文查封,她怯怯地望着一脸怒容的章江文,一脸哀哀的表情,却没有说出一句告求的话。章江文是说一不二的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封条,刷上胶水就往门上贴。季小曼腾出一只手去挡,封条贴在了她的手上,她又不敢撕掉封条,只是把手甩来甩去的,但甩不掉粘在手上的封条。章江文还从来没有碰上这样和他无声对抗的,正要去撕下季小曼手上的封条再贴到门上时,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瘦瘦的中年女人,插进了他和季小曼的中间,一脸讨好地对章江文说,大哥,求您饶了我们这次吧,下次我们再不敢用电炉子了。

章江文哼了一声,说,还能有下次吗?这次就叫你们关门。

瘦女人求饶个不停,章江文根本不理会她,抓过季小曼粘有封条的手,撕下封条,就往门上贴。瘦女人看求饶不行,给季小曼使眼色,让她上前阻拦,季小曼理解错了,把章江文贴上去的封条撕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把封条撕破了。

撕破封条,季小曼就成了防碍执法人员执行公务了,与之前她与章江文纠缠的性质就变了。章江文一见大怒,立即掏出手机给消防队打电话,叫他们通知公安部门过来处理。

一听公安要来,瘦女人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地严重了,也不求章江文了,只说电炉子是季小曼烧的,封条也是季小曼撕破的,所有的责任都由季小曼来承担。章江文不管这些,很平静地说,你们不光是防碍我的公务,撕破封条,性质变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瘦女人急了,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季小曼,你这个狐狸精,你烧电炉子,害了我的店,你撕毁封条,要把公安引来,你要把我害死呀,你这个害人精。

季小曼被骂得满脸赤红,知道闯下大祸了,她咬着嘴唇,始终低着头,不管瘦女人怎样地毒骂她,始终没有还一句嘴,只是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含着两包泪水。

章江文这才发现季小曼的眼睛很大。

瘦女人见季小曼没有像她一样用哭闹来博章江文的同情,更加来气,大骂道,狐狸精,你高兴了,你给我滚,爱到哪儿到哪儿去,哪怕去当小姐,我也不管你了,我不要你这个狐狸精了,滚!

章江文的心抽动了一下。瘦女人骂的这些话,触动了他心里的痛处。他想到了那次他老婆骂他叫他滚出去的话。

消防队和公安人员赶来时,章江文已经改变了主意,只是叫他们协助强制性查封了这个服装店,至于撕毁封条的事,他说是他不小心撕破了。为此,他还对公安和消防人员赔了几句好话。

待章江文把整个服装城检查完,天快黑了。冬天的天黑得早,即将来临的黑夜和冬天的寒风催促着人们匆匆忙忙的赶路回家或者去赴宴聚会。章江文为这早来的夜色紧逼着匆匆走到自己的车前,掏出钥匙打开车门,正准备弯腰上车时,听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对他说,大哥,谢谢你了。

他回过头来一看,见是被他查封的那个服装店里的大眼睛女孩。他愣了一下,心想着现在的世事真是好玩,你处理了她,她还要谢你。因为是这个被骂着叫滚的女孩,章江文便直起身子,对她说道,我查封了你的店,你为什么还要谢我?难道你不恨我?

我不恨,因为那是你的工作。我谢你,是你没有把我撕毁封条的事告诉公安,我……

别说了。章江文用手制止住季小曼,温和地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季小曼愣了愣,一下子哭了,这回哭出了声音。

章江文走过来,对她说,你别哭了,不是我跟你们过不去,你们根本不考虑烧电炉子的后果有多可怕。

季小曼含泪点着头,说,大哥,我知道很危险,可我姑妈说没事,她叫我烧的,出事了,她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到我头上,还那样谩骂我……

章江文才知道这个女孩只是替自己姑妈打工的,便对她说,好了,别哭了,你快回家去吧,天快黑了。

季小曼听章江文这样说,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说,我哪还有家回呀,我家在谷平县,父母都离婚了,他们为了自己再结婚,都不要我,我是来投奔姑妈的,现在姑妈的服装店又叫你封了,她赶我出来了,我……

章江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防火办呆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难题。他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

天就黑了。

章江文不可能把一个没有家可回的女孩扔在大街上不管的。在这个冬天的夜晚,他让女孩季小曼上了他的车,把她拉到一个饭店,自己掏钱请她吃了饭,又给她登记了一个房间,把她安置好后,才开车回了家。

后来,章江文想着,这算不算是他婚外恋的开始呢。他在女人问题上,还没有自己掏钱投资过,但对季小曼却是个例外。他不但投资了5万元,很快在解放路繁华地段和季小曼合伙开了一家名叫“小曼精品店”的服装店,同时,章江文还接受了一个老板送给他的三居室房子,自从上次陈乐丽让他从她的房子里滚出去后,他想应该有个房子了,他要了老板给他的房子,暂时借给季小曼住着。

章江文当时为季小曼做这一切时,并没有想着是要把季小曼发展成自己的情人。他只是想真心实意地帮助被自己无意中伤了一下的季小曼,同时也是想借着帮助季小曼,自己挣些光明正大的钱,免得以后心虚。

但季小曼却很自然地成了章江文的情人。那天,他们为了庆贺服装店正式开张,两人在饭店猛喝了一通酒,然后章江文送季小曼回到她住着的三居室。季小曼是个性格忧郁,却懂得体贴人的女孩,她看着自己在陌生的城市里终于有了着落,心里开朗多了,那天情绪非常好,在屋子里借着酒劲又跳又唱的,一点也不像以前性格内向的季小曼了。章江文看到季小曼的变化,心里也很高兴,心想着自己帮助这个被父母抛弃的女孩算是帮助对了,不然,她沦落到社会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就会和他经历过的那些小姐们一样。章江文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心情变得特别好,在季小曼的拉扯下,两人唱歌跳舞,疯了半个晚上。最后,他们进了卧室,很自然地睡在了一起。两人谁也没有说一句出格的话,谁也没有强迫或是诱惑谁,自然得像一对结婚多年十分默契的夫妻。刚开始,章江文心里还尽量克制着自己,季小曼还是个20多岁的女孩子,今后的路还长着,自己不能毁了她。可季小曼愿意和他在一起,她温柔地偎在他的怀里,感激的话在这个时候已经过时了,现在说的话已经是章江文这个年龄的人不可理解的了。

季小曼说,你怕什么,我又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也不要你离婚娶了我;我也不是用这种方式感激你;我只是喜欢,真心实意地。只要我喜欢就行,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她扑闪着一双温柔如水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章江文。

章江文没有说话,季小曼不是小姐,她不仅柔情,还有真情,而他已经慢慢变得枯萎的心正需要这样的情感来焐热,来营养,来滋润。

季小曼说,你这个年龄的男人正是有魅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你多有魅力吧,我会让你感觉到的。

章江文倒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有魅力。他以前接触的那些小姐,也嗲着嗓子说过他长得帅,但帅不帅,他心里清楚。她们这样说,还不是看着给她的钱帅罢了。

季小曼说,你很性感的,胖点的男人都性感,我在你跟前就很——冲动。

章江文这几年发胖了,整天在酒店吃这吃那的,不胖才怪呢。但发胖不发胖,又由不了自己,总不能因为胖而不吃不喝吧?何况胖也不是丢人的事,就任由其胖呗。但他从没有听说过胖点的人才性感。现在的女孩子,审美观真具独特性。看来,自己的观念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为了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章江文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去尽力克制自己。他心里想做成的,想要季小曼快乐,可就是力不从心。季小曼伏在他身上说,你大概是第一次和老婆之外的女人在一起吧,心里太紧张了?

章江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季小曼突然情绪很低沉地说,你是个好男人,可我不是个好女孩。

章江文心里很复杂地把季小曼抱紧,亲吻着她。他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善良,在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对季小曼好,无论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家里,章江文心里有鬼,想对陈乐丽编个谎话说昨晚没回家的事,发现陈乐丽一点都不在意他说的谎话,他心里凉了一下,似乎才看到自己在陈乐丽心中彻底沦落的事实。之后却格外地踏实了。上床后,章江文试着和陈乐丽做爱,陈乐丽还是那样冷漠,他却做成功了。事后,他在心里感叹着,自己和季小曼做不成,看来还是自己心里有障碍。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就是不一样,但他以前和那些小姐做时却很少没做成过,看来,不合法的有时也是一样的。

再和季小曼做爱时,章江文成功了。他还知道季小曼不是处女了。季小曼也告诉他,她在上高中时就和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发生过关系。章江文对季小曼的坦然很感动,连这样的事都能毫无顾忌地告诉他,可见她心里是真心喜欢他的了,心里也就没了负疚感。虽然季小曼除了有一双大眼睛外,她的脸蛋并没有陈乐丽的脸蛋长得漂亮,但季小曼身材好,特别丰满而有弹性,不像陈乐丽,身材干瘪而松弛。也正符合现在男人的心理,老婆漂亮是给别人看的,情人丰满是给自己用的。更重要的,是季小曼知道关心体贴人。其实男人更需要关心和体贴。

所以,章江文从心里真正喜欢上了季小曼这个女孩,自从和季小曼在一起后,他才感觉到了生活莫大的乐趣。他有时感慨自己以前算是白活了。

“小曼精品店”不算大,但生意不错,全仗着章江文给撑着,凭着工作之便,章江文动不动给哪个酒店或者娱乐城推荐一种工作服,他们不得不接受,然后叫季小曼去订做。这一圈下来,收入很可观,并且,那些老板们知道了防火办的章副主任在“小曼精品店”有股份,便时不时地去照顾一下他的生意,至于买的衣服是不是真的需要,能不能穿,并不重要。这样下来,“小曼精品店”的生意红红火火,季小曼也忙得晕头转向,她能吃苦,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和章江文提出要雇一个帮手。章江文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一开始他提出过,但那时季小曼不同意,季小曼说店小,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再说这么个小店她一个人够了。章江文想的不是一个人够不够的问题,店开张后,季小曼忙着进货、经销,每天一早就去开门,直到很晚才关门回家,就很少有时间和他在一起。章江文应酬多,还得顾着家里那一头,一个星期难得有一两次到季小曼这里过夜,可每次等季小曼打烊关门,时间已经很晚了,然后再去吃了饭回到家里,两人说几句悄悄话,在床上折腾一番,就到后半夜了,早上还得起早点去上班。并且,季小曼年轻身体好,对性生活兴趣很大,可能是人越累越想发泄,她总要抓住章江文在她这里住一夜的机会。这样下来,章江文吃不消了,毕竟是40岁的人了,有点力不从心。再说了,章江文还得时不时回家应付一次老婆呢。自从有了季小曼后,章江文再没有和那些小姐胡来了。

季小曼要找帮手,章江文当然同意了。但他没有想到季小曼找的帮手,却是她的姑妈,就是那个在天马服装城被他查封了店的瘦女人。章江文有点不太同意,他对那个尖刻而且自私的女人可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尤其叫他记忆犹新的是她对季小曼的谩骂和无情。可季小曼说,其实她的这个姑妈人并不坏,只是做生意久了,把钱看重了,人情就淡了。章江文说,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亲戚,你还找她干吗?季小曼说,我一到这里来就在为她卖衣服,好歹也算是她帮助我渡过以前那无依无靠的日子。再说了,以前是她雇我,现在我反过来雇她,她也就能体会一下我当初帮她卖衣服时的那种种滋味了。章江文摇了摇头,对季小曼说,你这孩子,外表看上去这么柔弱,没想到报复心还这么强?季小曼笑了笑,说她只是这样说说,她是不会太为难自己姑妈的,这算不了报复,主要还是从做生意角度考虑,她姑妈做服装生意时间长,有经验。再说了,对她也知根知底,别雇个不知根底的,整天胡混瞎骗的,那可叫人受不了。

章江文见季小曼的态度,都早已是考虑成熟了,便也不再反对。

那个瘦女人便到“小曼精品屋”来了。她从季小曼那里知道了章江文是这个精品店的真正后台老板,所以对章江文毕恭毕敬,每次只要是章江文到店里来了,她都显得手足无措,那种讨好的样子也很生硬,倒叫章江文不太自然。不过,章江文不自然了可以少来,反正和季小曼还有一个三居室的小窝,又不用到小店里去幽会,也影响不了他的情绪。况且店里有了帮手,季小曼只管进货,不用再守在店里,她轻松多了。这样一来,章江文和季小曼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两人在一起吃吃饭,跳跳舞。季小曼把许多时间都花在了章江文身上,为他调理宽松舒适的生活环境,她把章江文的穿着打扮得庄重而得体,让他这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魅力四射,走到哪里都显得很精神,很有气质和风度。她年轻有精力,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布置得浪漫而温馨,把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气氛都调节得很活跃,使章江文更加富有激情,仿佛年轻了10岁,尤其是性生活很尽兴。使章江文在老婆那里失落的心终于有了归属。

这样时间一长,章江文越来越依恋季小曼,依恋这个“家”了。这份依恋,使章江文心里对老婆陈乐丽越来越看不惯,陈乐丽对他的漠视,陈乐丽对他的冷淡都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远离了那个曾让他用心惦念着的家。如果不是放不下儿子,星期六或星期天去岳父家把儿子带出来玩一玩,联络一下父子之情,他连这样的时候都宁愿守着季小曼。陈乐丽对章江文回家越来越少也不过问,自上次两人闹过之后,她对章江文的行动几乎连过问一下都没有。章江文平时已不怎么回家了,就是偶尔回去一次,每次也都是季小曼左劝右说,催促着他,他才不情愿地回去一次,回去了,儿子也不在家,他和陈乐丽也没有话说,不是看电视就是早早睡觉,刚开始或多或少还有点儿愧疚之意,为顾及夫妻关系,过一下夫妻生活,后来,看到陈乐丽冷冰冰甚至还有些厌恶的应付,就没有一点兴趣了。不过了,陈乐丽也没有意见,章江文都怀疑她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夫妻之间像一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一样,你是你,我是我,找不着一星半点家庭的气氛。章江文想着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还有一个家,他的情感需求、家庭温暖可以在季小曼那里得到,他的身心一点都不受陈乐丽的影响。但有时候,章江文会想到儿子,也难免会想到今后,一旦想到儿子和今后,他的心里就不再踏实。

有一次,章江文和季小曼做完爱后,吞吞吐吐地问季小曼,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季小曼说,就像现在这样挺好的,今后当然也这样子了。章江文试探着说,你就没有想着今后你要嫁人,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季小曼听到章江文很奇怪地说到要她嫁人和寻找属于自己的家的话题,突然怕冷似地全身发抖了。章江文感觉到了季小曼的变化,搂紧她说,你怎么了,房子不冷啊!是我说错话了吗?季小曼缩在章江文的怀里,用颤抖的声音怯怯地说,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嫌弃我了,不想要我了?章江文说,小曼,看你说的什么话,我都40多岁了,算是一个半老头子了,你不嫌弃我我已是求之不得呢,哪还能有别的想法?而你,却不过20来岁,多好的年龄啊,我是害怕我把你糟蹋了,会害你一生啊。季小曼哭了,紧紧抱住章江文,说,既然你不嫌弃我,那你就不要催我去嫁人,这一生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可你还年轻……

季小曼用手赶紧捂住了章江文的嘴,没让他再往下说。然后,季小曼呜呜地哭着,疯狂地搂紧章江文,吻得死去活来。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了,季小曼才停了下来,扯张面巾纸,给章江文轻柔地擦着自己弄到他脸上的眼泪。擦完了,她才依偎在他的怀里说,文哥(她一直改叫他文哥),我这辈子不想嫁人,也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家了,嫁了人我怕离婚,结了婚我怕生小孩,我叫我父母的事把我吓怕了,你不知道,他们闹的时候,我有多恐惧,他们离婚后抛弃我的时候,我有多可怜,没地方吃饭,书读不成,我没有了家。我在最孤援无助的时候,去找我喜欢的那个男同学,我把女孩最宝贵的都给他了,可他却有了新欢……

季小曼哭得说不下去了。章江文抱着季小曼,抚摸着她,安慰着她。过了一阵,季小曼才安静下来,她突然破涕为笑,对章江文说,文哥,你给了我这一切,我有现在的家,不是挺好么?不缺住,不缺吃,还不缺钱,主要的还是有你疼我,我很知足了。

章江文此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季小曼却接着说,我恨死了父母,也恨死了家,还恨死了男人。你还不知道,去年冬天,就是你查封我姑妈服装店的那天,我还恨死了你,可最后,公安来了后,你却把我撕毁的封条说成是你撕的,我突然发现男人中也有好的,当时那种感激用语言表达不出来。也许是缘分吧,那天,我不是专门等你要对你说声谢谢的,而是我姑妈不要我了,把我赶了出来,我一个人没地方去,正站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时,看你来了。本来,我是想借机接近你,想勾引你,开始我的另一种生涯,就是我姑妈说的,我只有去做小姐了才能挣到钱,才有吃的住的……可你真的是好人,是我见到的世上最好的男人,后来,我真正想把自己给你了,你都……

季小曼又哭了。

章江文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季小曼原先是每天从姑妈那里清一次营业额,后来因为章江文在她这里住的时候多,为了用更多的时间去陪章江文,店里的事基本上就交给了姑妈,有时候还忽略了收营业额,这样,就给老谋深算的姑妈有了可乘之机。这个瘦女人对服装的来龙去脉可比季小曼要精明得多,尽管季小曼的进货都有记账,并且对每个品牌都有最低限度的出手价,只要不低于出手价,高出的可以按百分之六十提成,但她不在店里,是她的姑妈一个人面对顾客,哪个品牌卖了多少钱,全凭着姑妈的一张嘴,给季小曼报到最低出手价,她明知道姑妈做了些手脚,却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是自己的姑妈,只要自己不亏,叫她多赚点也就算了。可姑妈却在进货上做起了手脚,她自己联系了一些假服装进来,以次充好在季小曼的店里卖,纯粹以销售自己的次货为主,这样就影响了季小曼的服装店的收入。因为“小曼精品店”一直有着章江文的面子,那些老板都固定购买,季小曼对自己店里的收入有着大概估算,这阵子营业额一少,就引起了她的警觉,她有次和姑妈清账时,也曾暗示过姑妈,最近收入好像不够理想,姑妈说顾客越来越少了,对面又开了一家“莹莹精品店”,同样款式和档次的服装价格要比“小曼精品店”更低些,人家都跑到对面去购买了。季小曼说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她这样说时,一直看着姑妈的眼睛,姑妈被她看得移开了眼神。季小曼并没有揭穿姑妈,算是给她个警告,可这个警告却激起了瘦女人的不满,她开始散布季小曼的坏话,说这个店其实是季小曼的野男人开的,不是这个野男人在后面操作,凭季小曼一个小狐狸精,哪有这本事。

这话传到了对面的“莹莹精品店”,同行是冤家,那面马上采取了行动,安排一个小伙子到“小曼精品店”来购了一件3000多元的“报喜鸟”西服,拿回去不一会儿就来说西服是假的,要退货。这件西服是季小曼的姑妈卖的私货,她当然不同意了,卖出手的东西拿走了,就像当面数过的钱,再回来说钱数不够就不行了。她对人家说,谁知道你把西服换了没有?几下就发生了争吵。本来人家就是来找事的,没吵几句,买西服的小伙子就火了,推倒了几个衣架,还把橱窗玻璃给砸碎了一块。

季小曼闻讯赶过来一看,傻眼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给章江文打了手机。章江文叫她不要惊慌,也不要给派出所报案,这种事一般要自己解决。季小曼不知道自己怎么解决,章江文说他自有办法,他从季小曼那里已经听说了她姑妈捣鬼的事,也知道对面新开了一家精品店,他心里有底了,先叫一个搞装璜的老板来把“小曼精品店”橱窗玻璃装好,然后正常营业。第二天,章江文不出面,叫雇的临时工去把对面的“莹莹精品店”查封了,原因很简单,该店没有一点防火设施,先停业,什么时候修好了防火设施,检查合格了,什么时候开业。

“莹莹精品店”停不起业,这是繁华地段,每天的房租都近千元呢,什么时候能营业,还没个准,老板惹不起对面的人,便带人到“小曼精品店”来赔罪,愿赔偿一切损失,求季小曼帮忙让他们营业。季小曼说,你们愿承认我的店是你们砸的,应该赔,可你们能不能营业,我帮不了忙,我又不是工商税收,也不是管防火的。

“莹莹精品店”老板无奈,赔了损失走出门时,把季小曼叫出来对她说,你的店里确实有假货,我们买的那件西服就是假的。

季小曼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便对姑妈摊牌,给她算清工资,把她辞了。同时,季小曼通过中介公司,又雇了一个营业员,这次是个小女孩,叫杨雯,是刚从乡下来城里打工的,一点个人关系都没有。杨雯长得比季小曼漂亮,虽然才从乡下来的,却头脑精明又能说会干,人显得十分伶俐勤快。小曼很欣赏她,但因为姑妈的前车之鉴,这回她把心思往店里放得多了,加上杨雯的伶俐口齿,营业额又升了上去。

对面的“莹莹精品店”关了半个月门后,装上了防火设施,通过各种渠道,又开业了,因为领教了”小曼精品店”的厉害,再不敢来惹事,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干扰。

经过这一次的风波,季小曼对章江文更加依赖了,不是看到他的能耐这么大才依赖他,而是她发现成熟的男人看问题就是深刻,当初她雇姑妈时,章江文劝过她,她却碍于亲情执意要姑妈过来帮她,结果叫这个瘦女人从中捣鬼,既影响了“小曼精品店”的声誉,又降低了营业额,还惹出事端来。其实,她哪个方面不是依赖着章江文呢?没有章江文,怎么会有她季小曼的今天呢?章江文不但给了她生存发展的机会,还将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真心实意地呵护她,疼爱着她,而不是像有些男人找情人一样,仅仅是为了寻找一种新鲜、刺激或者是与社会合拍的所谓的时尚。以前如果说最初更多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机遇的话,那么现在,季小曼发现自己是深深地爱着比她大将近20岁的章江文,这种爱是本质的,不存在任何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里面。别的不说,一开始,从章江文第一次不愿和她做爱的事上,她就相信他是个好男人,他投资开起了这个小店,却从来没有向季小曼过问过店里的收入,他说是和她合开的,但他不是为了钱,而是真心帮她,她很感动,到后来同居后,她才发现这个男人别的都不需要,就需要感情,一份真诚的感情。她给了他。他为拥有这份感情而感动,同时也回了她一份真挚的感情。他们在一起时,确实是幸福和满足的,季小曼感受到了男人的疼爱,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虽然这不是一个能让她一生都能依靠的家,但她知足了。

季小曼还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照顾章江文身上,她知道什么轻什么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把感情看得更重些。这样一来,章江文心里有了想法,其实自从和季小曼同居后,他枯燥的情感世界得到了滋润,他一直是有想法的,他很想抛开那个冰冷的家,把这个热乎乎的“家”搬到阳光下面来,让它见见天日,不再躲在黑暗里。但他有儿子。儿子成了他的锁链,把他捆绑着,使他没法向前迈动一步。季小曼也不愿他这样做,从内心里讲,季小曼也想和章江文做一对堂堂正正的、能让阳光尽情照耀的夫妻,可她不愿自己的经历再在章江文儿子的身上重演一次。季小曼曾对章江文说,你就忍耐一下吧,章小豪是无辜的,就是你们离了,把小豪带过来,我对他再好,他还是会受到伤害,心里与你会有很深的隔阂的,而且这样说不定还会毁了他。

章江文很苦恼。

当然,章江文和季小曼也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比如章江文应酬多,有时想带着季小曼,一起去热闹,但季小曼喜欢安安静静的,不喜欢那种热闹的场合,就坚持不去,有时候叫章江文很扫兴,但两人很快会沟通,不会产生矛盾。再说了,季小曼心里还是有所顾忌的,他们的这种关系毕竟不是正常的,她跟着章江文出入的多了,外人能不怀疑吗?他们的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章江文肯定会受到影响,一旦受到影响,章江文还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和快乐地与她在一起吗?她的身心都系在了章江文身上,章江文是她感情的全部维系,没有章江文,她又怎么会生活得安心?再说,现在社会上想找个好男人,无论是情人还是丈夫,哪有这么容易?

章江文的儿子出事了,在儿童公园游玩时,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这个星期章江文没有去岳父家看儿子,陈乐丽一个人带着儿子说是回家,却去春游。陈乐丽带儿子去了,却又不爱和儿子在一块玩,她认为儿子的独力能力很强,并不怎么担心和照顾着儿子,让儿子自己去玩,她坐在亭子里看闲书,儿子很淘气,一个人东跑西颠,像电视里的登山队员一样勇敢地去攀登假山。听到儿子的喊声,陈乐丽从书本中抬起头去望着正在假山腰上得意地冲她挥手的儿子,正要提醒儿子一声“小心”,儿子却已经像一颗成熟的果子从树上落下来一样,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儿子出事了,陈乐丽这才急了,给章江文打电话叫带治疗费过去,并且在电话里无所顾忌地骂开了章江文。

心急如焚的章江文,这时并没有和老婆一般见识,拿上季小曼递过来的两万块钱现金,匆忙赶到医院,儿子正在动手术。他赶紧去交了押金,因为不知道儿子的具体情况,他站在手术室外面火急火燎的,想从老婆那里问点情况。一开口,陈乐丽就和他摆开了吵架的阵势,刚争吵了两句,一个护士过来,把他们喝住了。直到晚上,儿子的手术才做完,腿上打上了石膏,进了病房。一看儿子摔的不轻,章江文又和老婆吵了起来,岳父在一旁气得直摇头,岳母帮着陈乐丽说话,对章江文严厉地说,儿子出事了,你只知道埋怨自己的老婆,你自己干什么去了?你平时还顾过家吗?你还像个丈夫还像个父亲吗?

章江文自觉理亏,才不吭气了。

陈乐丽却停不下来,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边哭边骂章江文,似乎要在这难得与章江文相聚的时候将她平时积攒的所有的不满与愤慨都倾泄出来。骂到后来,看章江文老不还口,也就住了嘴,然后很认真地向章江文提出了离婚。并且态度很坚决。

一家人全乱了套。

章江文心想离就离吧,反正他早就有此心了。等儿子病好了,就办了算了。

由于儿子的意外摔伤,章江文得在医院里陪儿子,单位那面还得应酬,忙得有一个多星期了没有到季小曼这里来,每天等儿子睡觉了,他才到病房外面给季小曼打个电话。在电话上,他隐约把老婆提出离婚的事给季小曼说了,季小曼在那头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其实,章江文这时最想和季小曼商量的就是这事。这天,岳父来替换章江文,他脱了身便来到季小曼这里。季小曼对他说,你千万不要离婚,好不好?章江文说,不是我要离,是她提出要离,态度硬得很,反正我和她也早已是有名无实了,这样的夫妻做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离了大家都解脱了。等我离了,我们就办手续,明正言顺在一起,多好。

季小曼就沉默了许久,才摇着头说,不好。不管是谁提出来的,你们的关系不好,多少都有我的因素。你们离婚,我会心里不安,我好像是罪魁祸首似的……

小曼,这事与你无关,我和她现在的情况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这你是知道的,与其我们这样长期痛苦着,还不如离了好,长痛不如短痛。

季小曼抱着头,不说话,很痛苦地坐在床上。章江文抱住季小曼,轻声对她说,小曼,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

季小曼说,文哥,你能答应我不离婚吗?

章江文愣怔了好长时间,才说,小曼,别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惟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况且,这件事与你真的无关,你不要阻拦我好不好。

季小曼呼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下,说,你这么做,知道我的感受么?

真的与你没有关系,小曼。

季小曼看了章江文一眼,转身拉开门,走了。

章江文看着季小曼离开的那扇门,心里复杂极了。他一连抽了四支烟,才穿上衣服,来到了外面,他想到店里去找季小曼,刚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的手机响了。是季小曼打来的。她说,文哥,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样对待你,我没事的,你放心,你还是去医院吧,多陪陪小豪,他需要父亲。

这天,章江文在医院里陪儿子,陈乐丽给儿子送饭来了,两人没有话说,一个扶儿子坐起来,一个默默地给儿子喂饭。章小豪却不让喂他饭,坚持要自己吃,章江文对儿子说,你现在是病人,还是喂吧。小豪突然说,还是我自己吃吧,我自己能做的事一定要自己做,免得你们离婚了,我自己一个人不会做事。

儿子的话有些突然,两个人很尴尬,彼此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小豪却对他们说,爸爸妈妈,都怪我,要是我不摔伤了,你们也不会吵架,也不会要离婚了。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不离?说着,儿子看着他们哭了。

儿子一流泪,陈乐丽也哭了。章江文虽然没哭,但心里很酸,低着头,不吭气。陈乐丽却边哭边数说着章江文的不是。本来章江文在儿子面前不想和老婆吵,但听着陈乐丽把自己说的一钱不值,便和她又吵了起来。

一吵起来,离婚的念头在两人心里更坚定了,章江文心想着这次非离不可,和这样的女人还怎么再过下去。陈乐丽哭闹着说,这次谁要是不离,谁就不是娘养的!

章江文再次把和陈乐丽的态度用电话告诉了季小曼,他对季小曼说,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不想离,都不行了。

季小曼在电话里一直不吭气,末了,才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她不表态了。

过了两天,季小曼却到医院来看望章小豪了。章江文没想到季小曼会来,虽然没有别的人在场,他却非常紧张。季小曼看出了章江文的紧张,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说,你紧张什么,我是来看看小豪的。

章小豪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季小曼,不理季小曼的问候。章江文在一旁对儿子说,你怎么能这样没礼貌呢,阿姨是来看你的。章小豪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直到季小曼走。

章江文把季小曼送走,回到病房,刚想埋怨儿子,没想到儿子先发制人了,他问父亲,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章江文没有回答。他没有办法回答。

章小豪却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她并不比妈妈长得漂亮,你图什么呢?闹离婚,哼,你们大人教孩子怎么怎么做人,你们自己却不做好人!

章江文傻了,11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在现在这个年头已经不算新鲜事,但真正碰到自己头上,他还是不知所措。傻了好长时间,他才对儿子说了句,小豪,大人之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天,章江文忍不住给季小曼打了电话,约她晚上回家,他要过来住。自从儿子住院后,他大多时候住在医院陪床,有时岳父换上他一夜,他因为没有提前和季小曼约好,赶过去了她总不在,他又不好去店里找她,自己的儿子躺在病床上不顾,去找情人总觉不妥。但这天他确实太想季小曼了,和岳父换了班后,他直奔了过来。季小曼已经给章江文放好了洗澡水,他心里热乎乎的,去洗了澡出来,季小曼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两人没有多少话,吃完饭后,就上床了。做爱之前,章江文替儿子向季小曼道歉,季小曼一笑,说,小豪没错呀,他站在他的立场上,是为捍卫他的家庭,他做得很对。章江文没话说了,把心思放在了做爱上。这天晚上有点怪,两人都是尽了心的,也很成功,但两人却感觉到都没有尽兴。季小曼一如既往地用心对待着章江文,他却有点力不从心。

完事后,两人沉默着抱在一起,好长时间都睡不着觉。后来,季小曼突然问了一句,你这婚还要离吗?

好像是最后的一次提问似的,但章江文没有感觉到什么,他说,离!

婚还没离成,章江文的麻烦就来了。被季小曼辞退后怀恨在心的姑妈写了一封检举章江文的信,列举了数条罪状,经济上的,利用职权乱查乱罚的,还有收受贿赂的,罪状上还没有忘了章江文包养情妇这一条。那个瘦女人在罗列章江文的罪状上,把季小曼的来龙去脉写得非常清楚,包括季小曼的出身、家庭情况、服装店的经营状况、现在和章江文的详细住址。当然她不会说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写这封信的。

这些罪状章江文一听,就知道是那个瘦女人写的,只有她才知道得这么详细和具体。

章江文没有对纪委承认自己的这些罪状,也没有否认,他只说一句话,你们根据举报查吧,查出来了,我才认。

章江文早就学会了贪官们的这一手。但他一直在心里不认为自己是个贪官,自己算个什么呀?一个小小的防火办副主任,还是区里的,算起来,只能是个副科级,比他在部队时还低了一级呢,这也叫官?不叫官的人又怎能是“贪官”?

纪委在调查章江文的问题期间,对他进行隔离审查。手机是不能用了,和外面的联系等于是中断了。联系一中断,章江文最心急的,一个是还躺在医院里的儿子,另一个就是季小曼了。其实,儿子做了手术后,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了,而且还有陈乐丽与她的父母照料着,章江文最担心的还是季小曼,她的店是不是查封了,她住的房子是不是收回了,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至于他以前和那些老板们的勾当,接受别人的车和房子,还有睡小姐,他倒不大担心,老板们要是没有良心供了出来,他也只有自认倒霉,这个由不得他。

在“隔离审查”期间,章江文的岳父来看他了,老人面对胡子拉碴的女婿心里很难受,没有别的话说,只告诉他,小豪的腿恢复得很不错,估计不会留下后遗症,叫他放心,好好跟组织上说清楚自己的事情,有他在小豪身边,不会有事的。

两人坐了一阵,看管的人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的,老人就是有话也不好说,直到临走了,才压低嗓门对章江文说,江文啊,你41岁的人,该清醒清醒了,不为别人,也得为小豪想想,小豪才11岁,路还长啊,收收心吧,你玩得差不多了,到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再提离婚的事了,只会对你不利。

岳父走了。章江文愣在那里,一个下午没说一句话,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这天傍晚的时候,季小曼雇的那个营业员杨雯来了,她自称是章江文的老婆,带了不少换洗衣服,得到检查,确认没有带书和信之类有文字的东西,才放她进来了。章江文一见到杨雯,有点激动,因为他最关心的季小曼有消息了。他急切地望着杨雯。杨雯却装出一脸冰冷的样子,对他说,章江文,你过得还好吧?

章江文没有吭气。

杨雯说,我们可过得还好。

章江文一听,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只要季小曼没有事就好。他想知道季小曼的具体情况,但杨雯却不说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杨雯没法说的,又不敢问,他用期盼的目光继续望着杨雯,想从她那里知道季小曼的具体情况。

杨雯看着他,却说,章江文,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一直想和我离婚,现在还想吗,这种时候,你心里该不好受吧,但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章江文低下了头。

杨雯掏出手机,又对章江文说,当然,我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但是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觉得很可笑,我给你讲一个笑话,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这样吧,我还是让你看吧,这种时候给你讲太残忍了。说着,杨雯把手机递了过来,让他看上面的一条信息。

这时,那个看管章江文的人走过来,要先审查一下手机上的信息,章江文抓着手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给他看。杨雯却大方地对看管说,你看看也没有关系,不保密的。

看管看完了,觉得一点也不可笑,根本就不是笑话,只是夫妻间的话而已,没有嫌疑,便把手机递给了章江文。章江文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只要你不离婚,不让小豪走我走过的路,不管你会怎么样,我依然是你的女人!

章江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在和老婆吵架的时候,老婆怎么伤他的心,他都没有流过泪,他被隔离审查后,与外界断了消息,打听不到一点儿子和季小曼的消息,每晚面对一屋子的空寂,内心叫各种各样的情感轮番啃咬时,他也没有流下一滴泪。但他看到季小曼打在手机上的这几行字,却丝毫不能控制自己,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毫无顾忌地就流泪了。这几个字看起来很简单,却把他刺激得哭了。他用41岁男人的哭腔让杨雯给季小曼捎了句话:我哭了!

杨雯走了。那个看管对章江文说,你老婆这么年轻,又漂亮,对你这么好,你还离什么婚?

章江文没有回答他,抹去泪水,在心里却对那个看管说道,你知道什么呀,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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