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言
有那么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街,走动着一群自以为是的小人物,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轻松地在那里跳来跳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未曾萌动过拐出弄堂离开那里去到另一个世界瞧一眼的念头,如同我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像我的祖先一样蝇营狗苟地赖在这片油腻腻的湿土地上,木木然地面对着太阳的光辉却从不敢鼓起振翅飞翔的勇气来。当我睁开眼睛面对这“世界的黑夜”,却发现“上帝的缺席”依然阻止不了人们生下来就注定了死亡的期限,他们都清楚自己只是某一块砧板上抖动的腐肉而已;当我闭起眼睛默默地叩响内心世界里那扇生命之门的时候,小街上行走的人们又突然在油亮光滑的青石板上鲜活地跃动起来,高扬起双臂向着浩淼的天空索求着灵魂的永久和肉体的安宁——在我即将萎靡的记忆里。然而,这一切并非现实世界的真实存在,而仅仅是日常生活的表象和永远无法摆脱的痛苦的记忆沉渣。当我远离了小街,远离了小街上的人们,定神内视自己苍白的人生,生命的叙述就此在想象中自然而然地开始了。那过去的一切只因记忆而复活,复活的记忆也因此而找到了背离经验世界的机会。记忆在我的内心里,长出了爪子,长出了翅膀,长出了一对巨大的耳朵。它不仅挠到了我的痛处,还逼迫我在想象中扇动凌乱的羽毛,甚至摁住我的头颅倾听着自己内心彷徨前行的脚步声。这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她是福克纳的真情煽动,是傻瓜吉姆佩尔的天真对白,是米格尔大街上奈保尔幽灵般的细语,是胡安·鲁尔福笔下科马拉游荡的鬼魂。
在这个世界里,心灵纯洁了,灵魂和肉体分离了,灵魂终究摆脱了肉体美丽而腐朽的枷锁。人们开始充满激情地觅求着理想的生活方式,探寻着救人和救己的工具。这工具就是艺术,就是文学,就是小说,就是“永恒的真理”。
我承认,小说使我创造了另一种人生,也使我成为了另一个世界里仍在努力搭建着栖息之所的居民,更使我在这个平庸的时代里有了创造神话世界的勇气。
无可否认,在我们的生活之上还有一个超生活的世界,在我们的经验之外存在着一个超经验的宇宙,这就是形而上的精神信仰和追求。这就是宗教,就是精神的叩问,只有这样才使得我们的生命有了意义存在的可能。我们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而现在我们的任务是把这个难题转嫁给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活生生的凡人。这就是说,生命意义的存在需要有一个探求者来承担,这在鲁迅先生的小说中大都是叙述者或者作者本人。然而我要说的是,这个探求者是否也应该由读者来承担呢?叙述者或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寻找着另一个世界,而读者是否也应该承担起这个寻找的责任呢?
我说,是的!
叙述者或作者的意识深处浮现出来并流露于作品中的,想象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分离与团聚,精神存在与物质的紧张关系,生命意义的终极关怀,等等,这一切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由于审美情感的激活,萌生了向往现实世界以外的另一个世界的好奇心。这不仅成就了叙述者或作者,同时也完成了读者自我人格的重塑。作为作者或叙述者,能在自身寻找的同时激发阅读者也去寻找另一个世界,这才是写作的真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