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两题

杨东标

珍珠港

举世闻名的珍珠港具有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和穿透力。到夏威夷不能不看珍珠港。

参观珍珠港不用化钱买入场券。在美国，凡是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我们不妨用这样一个词汇——的地方，如移民博物馆、航空展览馆等等，美国人很慷慨大方，不惜化费巨资建造，不在乎几个美元的门票收入，你来参观，我欢迎。因此，世界各地来的游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当然，包括为数不少的日本人。

我有时也会发一点奇思异想，譬如，此时此刻的日本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窃喜？忏悔？抑或是另外什么？导游说，不会的，他们都很平静，这是已经过去的一段历史，两回事，他们只是来读这一段历史，没有什么亲亲仇仇的情结。

导游的话自然是对的，早已今非昔比的国际关系那里会给日本人带来这么复杂的心情？但是，我对自己国家的某一段历史，常常会有一种不可排除的情绪。比如在南京，在沈阳，目睹抗日战争的一些纪念性建筑时，我的心里就会异常的不平静。人总会有点民族的自尊。我看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球队的球赛，常常显得没劲。不知心中的天平往那一方倾斜。这样的球赛我没有一点兴趣。

队伍徐徐地蠕动，文物展览，纪录电影都一一过目，然后登上游艇，驶向那个建筑在沉舰之上的纪念馆。

１９４１年１１月２６日，日本出动了３３艘军舰包括６艘航空母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夏威夷偷袭点，美国竟然没有一点察觉。１２月７日凌晨，日本第一批战斗机、轰炸机向珍珠港一一美国太平洋舰队飞来。美军的雷达竟误以为是美国自己的飞机。黑压压的如蝗虫一般的日本战机突然出现在太平洋舰队的上空，扔下雨点一般的毁灭性的炸弹时，美国人懵了。这猝不及防的偷袭，使美国军队还来不及反应便惨遭重创。这一惊天动地的绝无仅有的场面，最近又被艺术地展现在美国大片《偷袭珍珠港》上。让观众的心紧紧扣动。战争的不可预测性让最卓越的政治家们也束手无策。翌日，美国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我佩服美国人如今在叙述这段历史时，语言显得不偏不倚，十分理智。当然艺术作品《偷袭珍珠港》是个例外。远远望去，巨大的白色的纪念馆就像一块中国古代的枕头，中间凹下两头高起，横卧在绿得像妖精似的碧海之中。美国国旗高高飘扬着。游艇到达纪念馆。人们陆续登临。

如果从建筑美学上论说，我真为这个纪念馆的精美的别出心裁的设计而拍案叫绝。纪念馆浮在海面，横跨在被击沉的“亚历桑那号”军舰上，若从上空向下俯视，恰成一个十字形。而馆内则显得简洁庄重且空灵剔透。左右两边各开七扇窗，连同顶上七个天窗，共计二十一个，寓意二十一响沉重的礼炮。馆内地面上又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可以直接俯视海水中军舰的残骸。绝妙的是，小半截锈红色的军舰烟囱还露在水面上，与你近在咫尺。

参观者沿着纪念馆的四周徐徐而行。低沉的音乐回响于耳际。来自世界各大洲的各色人等，都用自己的目光探视着眼前这一历史的场景，获得心灵的震撼以及某一点的感受。

“亚历桑那号”静静地躺在海水之中，清晰可见。从残舰上冒出一缕油污，飘在绿色的海面上，十分醒目。六十年了，油还没飘尽，仿佛就像遇难官兵的冤魂一样，一缕又一缕。“亚历桑那号”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舰，当时它的甲板被１７６０磅的炮弹击中，引爆了舰首的弹药库，九分钟内，全舰连同１１７７名船员一并沉没。他们的名字都被刻在馆内墙壁上。

这时候，来了一位政府官员。他是国家公园管理处的干部，穿着行业的服装，近似军人。他的手中拿着一束兰花。然后开始念念有词，我听不懂。他把兰花一条一条分开来，挂在那个方形的洞的栏杆上，一共十三条，然后让自愿者每人一条将紫红的花瓣，撒落在海面上。我被这个简短而虔诚的仪式所感动。

纪念馆的总工程师奥费德培斯曾说过一段话：“纪念馆就整体而言，呈现一片祥和，而不显悲伤的气氛，让每个人能够冥思探究内心的感受。”感受一定因人而异。那么，我在冥思中感受到什么？死难者是不幸的，战争是残酷的，而爱国主义则是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共同执着的真谛。美国在这一方面把它做到了极致。有时候，我们自己的某些国民还嫌它太政治化了。

拉斯维加斯

拉斯维加斯是一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梦幻。这个号称世界最大的赌城确实令人吃惊，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它会是怎样的一个面貌，它比想象的更瑰丽更豪奢更妖冶更狂热，更惊心动魄，更扑朔迷离，它真是一个畸形的迷宫。

这是美国西部的一片沙漠，一片戈壁，就像我国西部的某些地方一样荒凉，贫瘠。横跨的高速公路构成它的一条脊梁。飞驰的汽车像去追掠金银财宝一样风驰电掣，比市区里还要多。公路两边的荒漠上栽了很多仙人掌，这是美国人为改变恶劣的自然环境花大力气用飞机播种的，据说已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历史。它们在顽强而艰难地生活着，脸上没有鲜润的绿。就在这样一片恶劣的自然生态下，美国人居然在这里发现了水，解决了水，从而建成了一座宏大的赌城。其游客、流量、利润都是不可思议的。

赌城精华区里的每个建筑，以极其鲜明而张扬的个性炫耀着它们的存在。美国的一些财团和阔佬，为了可观而诱人的利润，不惜花巨资在此建成了米高梅、金字塔、纽约、巴黎等一大批豪华的建筑，形成了耀眼夺目的建筑群。既是饭店，又是赌场，既互相共处，又互相竞争。各具姿态，令人眼花缭乱。这些豪华的建筑，从设计形态到命名以及广告标志等等，都是注了册的，不容别人仿冒和侵犯。赌城让他们焕发出最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谁都想标新立异，别出心裁，鹤立鸡群。入夜，华灯齐放，他们不惜用大量的可燃气体燃烧出蔚为壮观的火山爆发场景，制造出气势浩大的瀑布喷泉，倏忽水柱腾空，倏忽又从天而降，招徕着一批又一批游人和赌客。而这些城市景观，都是企业的行为，不可能动用政府的财政。这给人启悟。

我们住进了市中心一家中等宾馆。走进大门，视线便被眼前光彩声色所迷乱。一台又一台响着角子声的老虎机，一摊又一摊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二十一点的扑克牌，显示着这个特殊的战场鏖战正激。角子声在哗啦啦地响着，张着虎口的老虎机，不知是在倾吐呢，还是在吞噬？强烈地刺激着参与者的神经。期盼，惊喜，沮丧，失望，沉着，一应俱有。这真是活生生展示人性的一个场所。它让你张开最大的欲望，让你贪婪，让你变态，让你发狂，让你绝处逢生，让你毁于一旦，让你的眼睛发红，脸孔发绿，让你恨不得将别人的财产一口吞下。当然，这里有豪赌的，也有让你花一点小钱玩玩的。全由你自己的理性支配。

美国人爱赌。赌金钱，赌感情，赌事业。人与人之间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他们赌得有规则有秩序还有点绅士的风度。当然，被输成一个穷光蛋后如何作绅士状就不得而知了。据某个材料介绍，这里的酗酒，卖淫，贩毒，抢劫，凶杀都是全国之最。

在赌场里看到的不仅是美国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白种人、黄种人、棕种人、黑种人，以及互相串混的肤色深浅不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青，其中当然有东方人，有中国人。他们把含辛茹苦挣来的钱，又心甘情愿地还给了美国人。赢了，眉开眼笑；输了，自认晦气。当然，是输的多。否则，赌场老板吃什么？他们的灯红酒绿从何开支？政府的税收利润从何收取？一座世界级的赌场如何让它终年簇拥在神奇的灯火之中？

１９３１年，内华达州通过法律，认可了这个赌城赌业的合法化，为赌城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法律依据。

难得来赌城走一次，一生大概也就这一次了。大家说好，去玩几个美元吧，体验一下其中的滋味，也算获得人生的一种经历，没有白来一次。这里无时不赌，无处不赌，从清晨到深夜，从宾馆到机场。要去玩一下真是方便得很。现在，老虎机就在楼下哗啦啦地响着。但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去。长途跋涉，马不停蹄地参观，真是太累太乏，也太迟了。最主要的大概还是我们真的不是这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