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令

2004-04-29 00:44郝永伟
上海故事 2004年12期
关键词:剑法如梦令白衣

郝永伟

天,毕竟还是黑了下来。尽管漫天飞舞的雪花冲淡了几分夜的色彩。

此时,夏家堡的大门已经紧紧关闭,两只二人高的卷毛石狮子伫立在大门两旁,为这场无边的风雪增添了几分狞厉之气。有经验的江湖人都能感觉到,夏家堡的气氛静得有些奇特,仿佛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然而,谁敢在号称天下第一堡的夏家堡寻衅滋事呢?

夏家堡的后院是一排琉璃瓦的厢房,这里是夏家堡膳食房的伙计们住的地方,夏天赐的力量毫不懈怠地戒备到了这里。伙计们接到命令后顺从地早早熄了灯,不敢出房门一步。君文宁平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君文宁知道,数年来风平浪静的夏家堡一定要有大事发生了,可惜他只是膳食房的洗菜伙计,无法洞晓其中端倪。可是,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在夏家堡所受的屈辱,君文宁的心潮立刻又无法商量地澎湃起来。夏家堡百年来在江湖上以名门正派自居,且屹立不倒。可是,君文宁却饱受了夏家堡的蹂躏,他知道,夏家堡其实就是披着正义外衣的罪恶渊薮。

君文宁油然回忆起六年前发生的那一幕。六年前的那个傍晚,十七岁的自己被夏天赐的女儿夏婉儿招到了闺房。夏婉儿说的话依旧萦饶在耳畔,历历如昨——“小宁子在上,请受婉儿一拜。”坦胸露乳的夏婉儿拿一双妙目淫亵地朝君文宁望去。君文宁记得自己当时害怕极了,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抬一下。

“那——小宁子你在下,婉儿甘愿受累在上。不过,总要先宽衣吧!”说罢,夏婉儿在一阵浪笑声中竟难以入目地向自己走来。君文宁也不知自己当时是从哪里来的力量,总之,他拒绝了夏婉儿的“燕婉之求”。可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竟是:手脚绑在床上,成“大”字型,被夏婉儿的两个年过五旬的嬷嬷轮流折腾了整整一夜。夏婉儿也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夜。

那一刻,所有关于青春和未来的梦想都灰飞烟灭、零落成泥碾做尘了。最后一滴眼泪从君文宁的眼眶中爬出、滚落。夏婉儿,这个有江湖第一侠女美称的人还有一个月就要嫁给朝中金阁老的小公子了。君文宁想到了逃走,可是逃离夏家的惟一结果就是死亡。夏家堡怎能允许堡内的秘密流入江湖呢!

雪越下越大,君文宁无法将这些牵动他生命的思绪一一收回,而这些纷纭的思绪搅得他越发难以入睡。君文宁突然下床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对床躺着的大厨老马跟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叫道:“马大叔?马大叔?”

大厨老马已经在夏家堡渡过五十多个春秋了,听到君文宁叫他,忙一把将君文宁的手抓住,也不起身,抬手朝着窗外一指,君文宁伸起一点腰,只望见窗外并排站着十八个人。“啊,子午十八剑!”君文宁暗自惊道。连子午十八剑都出动了,听说子午十八剑是夏天赐的左膀右臂,他们中任何一位的武功都不逊于江湖各大门派掌门。江湖人称:子午十八剑,子不过午,午不过子。君文宁轻声问老马:“堡内出了何事?是否有敌来犯?”

“今日早晨,无根令出现在夏家堡!”老马回答。

君文宁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两下

君文宁天明起来时,雪已经停了,老马已不在床上,膳食房里响起了熟悉的切菜声。君文宁推开门出去,发现外面的戒备半分也没有放松,银装素裹的夏家堡隐隐有几丝血腥之气在四处精灵般地飘逸着。

君文宁恨不得马上跑到废园,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告诉废园的主人。

废园就在离夏家堡二里远的荒草林外。废园是专门为夏家堡供应蔬菜的地方。废园的主人紫秋与君文宁同岁,是君文宁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朋友。据说十多年前,紫秋的祖父是两榜进士,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落得满门抄斩,只有紫秋的父亲抱着紫秋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后幸有紫秋祖父的同窗知己壬知府鼎力相助,紫秋的父亲得到了夏家堡外的废园,夏天赐以为他们父子真是王知府的一门远房亲戚,自然要买这个面子。有道是:光棍不斗势力。

一番修葺,几经开垦,紫秋父子取得了为夏家堡长年供应蔬菜的权利。然而,九年前,王知府调任,紫秋的父亲突然病逝,紫秋遇到了比君文宁更悲惨的命运。紫秋为夏家堡送菜,君文宁为夏家堡洗菜,命运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义。夏家堡是他们共同的诅咒对象。

说起紫秋所受的屈辱,自是另一番悲凉况味。那年的初春,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好容易得个艳阳天,夏家堡的二公子夏剑飞带着一帮家仆出来踏青、游玩。走到废园附近遇到了紫秋养的那条大花狗,夏剑飞便呼啸一帮家仆将大花狗逮住,烤来吃了。紫秋出来理论了几句,便被那帮家仆恶狠狠地按倒在地。夏剑飞一阵浪笑,肆无忌惮地揭开腰带,一泡温热浓骚的尿自紫秋的头上淋了下来……事后,紫秋在清水里躺了整整一夜,眼睛潮潮的,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而血从紧咬的唇边一滴一滴地沁了出来。

紫秋的病一直从孟春缠绵到了仲夏。那段日子里,君文宁一如恋人般地照顾他的兄弟——紫秋。紫秋愈后,本就性情内敛的他越发沉默了,很少再说话。

紫秋正在扫废园里的雪,俊秀的脸庞上流动着形而上的忧郁。君文宁进来后,一把夺去紫秋手中的扫帚,将紫秋拉进了屋里。迫不及待地说:“阿秋。我们有救了,夏家堡就要完蛋了。无根令,无根令出现在夏家堡!”

紫秋仍是淡然道:“小宁子,你真的希望夏家堡毁灭么?”

“当然,你不希望夏婉儿、夏剑飞这些畜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君文宁见紫秋如此低沉,不油生了紫秋几分气,但转念又一想:万一无根令不是夏家堡的对手,他和紫秋这铭刻一生的耻辱岂不洗刷无望了。

朔风乍起,停了一天的雪在傍晚时分又开始飘落下来。夏家堡的戒备突然紧了一倍。

突然,风雪仿佛凝固了,君文宁感到了冷意袭来,一股浓浓的杀气从四周向子午十八剑荡去。十八人齐刷刷抽出了长剑。就在这时,一条矫健的白影,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姿态,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冲入了子午剑阵。一道血线闪过,十八人已身首异处,连向夏天赐传讯的机会都没有。

“好快的剑,好厉害的无根令主。”君文宁觉得白衣蒙面人离开前,似乎有意地朝自己的屋子望了一眼。一颗无根的心差点从口里跳出来,君文宁忙低下头,再看时,已失去了白衣人的踪影。

俄顷,一场鼎沸的喊杀声在整个夏家堡响彻。又过一会儿,喊杀声渐寂,单是远远地从夏家堡紫光殿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斗声。君文宁一路奔跑,但见尸体横陈,尽是素日作恶之人。到达紫光殿时,夏天赐与丁、木二长老已把白衣人围在当中。殿外躺着三具尸体,正是夏龙飞、夏剑飞与夏婉儿。君文宁恨透了他们,但是他不会再去死人身上补一刀,那有悖于他为人的坚持。

君文宁现在担心的是白衣人的安危。躲在一棵榆荚树后的君文宁听夏天赐厉声道:“无根令主,九年前你的如梦令剑法不是我霜天画角的对手,九年后的今天你却用卑鄙手段害得我家破人亡,好,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

我亡。”

却见白衣人也不答话,朗声吟道:

“自古无根人薄命,对天浩叹伤心夜。

千丈阴崖光不到,天地峥嵘皆冰雪。”

又道:“夏天赐你可知大因必有大果,你作恶多端,枉称君子,今日应受果报。”

这时,双方不再答话。丁、木二长老手擎龙头杖从两翼攻向无根令主,夏天赐瞧准时机,一式霜天画角剑法中的夺命招数“日月同辉”攻了进去,四人战作一团。

君文宁想九年前自己还是个垂髫小儿,夏家堡当年似乎确实发生过一些变故,于他却是草色遥看近却无。君文宁很想上得前去帮助无根令主,自知自己这点微末功夫,去了只会给无根令主分神,增添负担,心中越发焦急起来。只见白衣人无根令主恢恢乎游刃有余于三人之间,只守不攻,寻找时机,却也逍遥。白衣胜雪,起舞清影。配上那令人有“人生如梦,镜花水月”之惑的如梦令剑法,端的是何似在人间!如梦令剑法时而平平仄仄,时而仄仄平平;时而韵脚连连,如蚕吐丝;时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百合过后,夏天赐等已呈败象。

突然,君文宁大喝一声:“小心!”原来丁长老在夏天赐及木长老全力攻向无根令主的一刹那,迅捷地从腰间取出一枚独门暗器毒龙锥,右手一扬。一道寒光直射无根令主的后脑海,发出暗器后也不问结果,一个黄龙大转身,直奔君文宁而来。设若丁长老的这一龙头杖下去,君文宁哪里还有命在?好个无根令主,临危不乱。双腿直点夏天赐及木长老的要害,同时头不回,身不曲,挥剑向后一拨,那枚独龙锥竟以来时五倍的速度奔向丁长老的后背,丁长老全身精神都在君文宁身上,如何能料到这一手,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夏天赐及木长老稍一分神,无根令主瞧准时机,如梦令剑法最后一式“梦醒狼河”如幻如电般使出。

君文宁看得呆了,那一剑真的让他有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感觉,所有的屈辱、悲愤都让那一剑封了喉,夏天赐与木长老同时倒地。

君文宁多少年来一直梦想着到夏家堡毁灭的那一天,自己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这个梦想他不知道在梦中预支了多少次了。可是此时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那最后一剑,令岁月纷然退却,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却又飘渺如烟。白衣无根令主的右手轻轻搭在了君文宁的肩上,左手扯掉面纱,一头乌发瀑布般泻了下来。

那一刻,君文宁惊叫一声:“阿秋,怎么会?无根令主?你是女儿身?……”

是的,无根令的主人是紫秋。他的父亲就是上代无根令主,九年前,紫秋的父亲刺杀夏天赐,可惜未能成功,且受了重伤,回到废园就死了。

“阿秋,你不是出身官宦么?为何……”君文宁问道。

“为何有这一身功夫,为何又成了无根令主,是么?祖父当年因了胸中的那点正义,得罪了朝中权贵,落得满门抄斩。幸有一江湖异人相救,父亲和我才得以逃出。当时,那位江湖前辈已身染重病,便将一身绝世武艺传给了父亲,并将无根令交到父亲手中。前辈的意思是父亲已经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他的武功父亲最多能领悟到六成,要父亲将功夫传给我,待我悟到前辈的全部武学后,再执掌无根令。可是父亲知道夏家堡的底细后,竟然……父亲临死前。要我将如梦令剑法练好。”

“阿秋,你受的苦太多了,你承担的也太多了。我会全心照顾你的。”君文宁握住了紫秋的手。

紫秋突然将手撤回,悲叹道:“小宁子,我已不是如玉之身了。那年,夏剑飞在‘踏青杀狗事件后就看出我是女儿身,他当天夜里就侮辱了我的清白,当时我还未将如梦令剑法练好,不敢打草惊蛇,更怕让你一生做无根之人……其实,我的如梦令剑法仍未能练好,或许,那是因为女人的先天体质所限,然而,我已不能再等待,你昨天的话给了我信心……小宁子,你应该找一个好女孩儿,远离江湖,过平静的生活。”

“不,阿秋,有的人虽然天天沐浴,身白如玉,却心灵污浊,他走的路定是歪的;有的人虽然身遭淤泥,却守心如莲,他走的路一定步步侠义,令人景仰。况且,我们都是无根之人。”君文宁朗声道。

多少年后,听说无根令仍在江湖上流传,还听说无根令出现在江南慕容世家时,是在四十年后的一个雪夜,那天夜里有两个白衣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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