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先生(外一篇)

2004-04-29 04:44邱香远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2期
关键词:刮胡子两难小叔

邱香远

有一回,在连续假期中,麦轲跟我上街,对着橱窗玻璃的倒影,他唧唧地笑了出来,而且不说明为什么。

我看他一眼,对他的卖关子无可奈何,可是他愈笑愈夸张,我只好耐着性子,没好气问他:"笑什么?"

他抓着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玻璃窗的影像。"不觉得我很丢你的睑吗?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我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

我对着橱窗满脸胡渣的麦轲,重重"哼"了一声。说:"这样看起来,在这个婚姻中,比较缺乏道德的人可不是我!"

麦轲大手把我一拉,很亲密似的跟我开始逛起街来。"可能有人看见我们会说:这个小姐怎么跟个邋遢鬼走在一起呢?哈哈哈!咦!你不生气哦?"

我闻了闻麦轲的味道,还好,出门前他才洗的澡。所以就微笑了起来。

麦轲啧啧有声地说:"今天爱生气小姐居然对着邋遢先生笑了!会笑就代表世界和平来临了。"他说他看穿了我的坏脾气往往就只藏在薄薄一层的安静和温柔里,然后一触即发。

刚结婚时,发现麦轲总在清晨才淋浴,说是这样精神才会醒过来,跟喝咖啡一样重要。可是每次临晚入睡前,想到我辛苦洗得香香的被单,就这样给一个下班后累得跟狗一样臭的男人蹂躏,偶尔就会对他教训起来。

更糟的是,只要到了放假,麦轲就心情放松的过着一种极为懒散的生活。不刮胡子不梳头发甚至不洗澡。还辩白说:帅哥布莱德彼特也是如此!

我恶狠狠地回他说:"就算是布莱德彼特,我也照样踹下床!"而且一说完,就手脚并用的立刻把他踹下床去。

几年鼻青脸肿下来,麦轲终于逼自己学会在假日中正常梳洗。但看得出多年来,在两人婚姻生活跟个人因循苟且习惯的矛盾中,麦轲一直在做着两难的挣扎。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连去离家最近的商店,也要画口红?去超级市场还要穿高跟鞋?配同系列皮包?只要出门,打扮似乎都很重要,仿佛不如此就羞于见人。他振振有词地问我:"你难道不懂得休闲的涵意?"

要分辨台湾的移民来悉尼住得久不久,看穿着就知道了。特别是台湾的女子,一身的时尚与流行,就算不紧追时尚流行的人,也要穿出自己的风格。但是有的来得澳洲久了,就会渐渐被周遭的人同化。

起初,我常在假日出门时对麦轲的衣着摇头。"去我朋友家耶,你穿成这样不太好吧?"

他也对我的意见摇头:"这是我的休息时间耶,又不是去上班!"

虽然一开始,我总是用尽理由,争辩到赢,然后"共同"订下家庭守则。麦轲也在我高声宣读"家庭守则"时,表现得诚惶诚恐,但行为终究又是我行我素。

而生活的芝麻小事多如牛毛,时日一久,如同其他已获得幸福秘诀的女子一般,我终于恍然大悟:这世界可以改变的永远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自己。所以就自动放弃爱生气小姐的封号,变成一个简单马虎的开心欧巴桑。因此,对丈夫穿着和刮胡子与否的这种芝麻小事,我早已看开、放弃,不再跟自己过不去。

但也许我之前的恶形恶状,婚姻中茶米酒盐跟他不断对抗,造成麦轲残存的危机意识。就像那些被伤害过的灵魂,就算现世的生活舒畅,偶尔仍会莫名其妙的拉一下前世恐慌的警报。所以,虽然我早已不再在意麦轲的邋遢琐碎,并且早已顺理成章的接受先生的邋遢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但麦轲偶尔还是会惊弓之鸟似的左顾右盼:恶妻出现了?

就像有一次,我整理了家中过时的衣服,用干净的大垃圾袋装好,准备拿去捐给红十字。那天麦轲下班一进门,马上脸色发青的冲到厨房找我。沉默的盯了我好久,才颤抖着开口问:"那几袋衣服是怎么回事?"

我边摆碗碟边煮饭,直到弄清楚了他在问什么之后,告诉他:"只是几袋捐给红十字的旧衣服呀!"他才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你把我的衣服用垃圾袋打包好,准备要把我赶出去了!"

可怜的悉尼男人!难怪老有中年男子在媒体上诉苦:得罪老婆是澳洲男人一生最大的梦魇。离了婚,失去的是孩子、房子、车子!得到的是付不完的赡养费!

就像一次端午节,朋友好心包了棕子给我,因为我不在家,所以她们把粽子放在白色塑胶里挂在大门口,再贴了字条在旁边。那天麦轲下班回家,一看大门挂了一大包东西还留了字,被逐出家门的恶梦又来,脑中不禁轰然一声:"SHIT!我今天有做错什么吗?"

直到下车,看清楚只是一包粽子,这才破啼为笑的拿着粽子进家门,过后并心有余悸的告诉我这个笑话。

对于接二连三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只好安慰他:"那你平常善待老婆一些不就好了吗?"

他尴尬地笑了起来,看得出来内心又在做两难的挣扎了:善待太太居家保平安?或放纵自我被逐出家门?到底要选哪一个?呵!好个两难先生!

为了自己的幸福,我也不再为难他了,就让他当个有自我的快乐家居男人吧!

想起才不久前的网咖事件。

那时,我家车站附近连开了几家网咖,两难先生、儿子跟小叔都一起沉溺其中。有一个冬夜周末夜里两点钟,还不见他们回来,打行动电话,男生们全部关机。而我知道就在第二天,两难先生还要忙着去日本出差,他行李都还没整理好呢!

婆婆在电话中对我说:回来她一定会好好骂小叔一顿。因为婆婆把这一切都怪到小叔头上,我只好说:没关系。但是心里却逐渐对先生火大起来。

当时女儿在睡觉,澳洲的法律是不得留十二岁以下的孩童单独在家。但是我算一算,若是我用跑的到车站,约五分钟,来回应不会超过十分钟。所以马上就以百米竞赛速度跑向车站,果然在网咖前面找到两难先生的车子,就迳自把车开回家去了。

回到家的车库前,觉得这太便宜他了,先生发现车子不见,顶多担心十分钟,回家看见车子就释然了。又想,倒不如把车开到附近教堂的停车场去放,让他担心到从日本出完差回来。可是,又觉得这对两难先生太残忍了,他还没这么坏,不至得到如此报应。所以就把车开到后院草坪上。

半个小时以后,两难先生果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回来了,开车库的门发现没他的车,急得要报警。几分钟后,却心有灵犀的到后院绕了一圈,看到他的车安然地停在后院,喜得直奔房间,第一句话就对我说:"亲爱的!谢谢是你而不是小偷把车子开走!"

他继续再致谢词:"谢谢你没冲进店里去骂人,如果是我妈,她肯定会这么做的!而且说不定会举起门口的植物扔到我头上,再把柜台小姐的咖啡泼到我脸上……"他讲得头头是道,犹如毕业典礼上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对师长们献花和感谢状加礼物:"更谢谢你没把车子藏起来,因此明天我可以安心出差!"

啊?原来我是这么好的妻子?原来他是这么幸福的男人?

上次去听一个婚姻讲座,说到先生应该倾听妻子的声音,了解妻子的语言,体谅妻子的心情……所以当先生的应该每天为妻子"死一次",在芝麻小事的争执和老我情绪的交战中,应让老我和固执死去一次。当然我一定会仔细的翻译在讲座中对我有利的论点给两难先生听,让他懂得"舍己"而且不再两难。

于是这次在我的持续不断的唠叨和火炮轰击中,两难先生下禁出声哀求:"好嘛!亲爱的!那可不可以拜托你,今天这次让我死快一点,慢慢死很痛苦$$!"

我住嘴,并笑逐颜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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