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瓦匠制造３３亿税案大窟窿

丁一鹤　王　东

2003年11月3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罪，一审判处被告人陈学军、吴芝刚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全部财产；判处被告人吴晓红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2年。

这起涉及全国2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大肆虚开和倒卖增值税发票案触目惊心。案件判决后，记者多次翻阅了陈学军犯罪的卷宗，并两次采访了陈学军及其女友吴晓红。令人惊叹的是，制造这起惊天大案的直接原因，竟是源于一个农村孩子曾经屈辱的青春与爱情，以及他英俊外表下扭曲的暴富心理。

不堪回首，屈辱的青春与爱情写满贫穷泪

陈学军1973年出生在浙江省临海市东洋镇项庄村。1985年，只有13岁的陈学军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这时候他刚刚读完小学。尽管他还想继续读书，但家里却无力供养他。母亲噙着泪摸着陈学军的头说：“孩子，咱家穷啊，等有了钱一定把你送到学校去。”母亲的泪眼让陈学军终生难忘。这是年少的他第一次尝到生存的艰难。辍学之后，陈学军跟随父亲下地干活，身体瘦弱的他常常累得筋疲力尽。更让他苦恼的是同龄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耍，别人都在上学，陈学军与小朋友的差距慢慢拉开，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于是，他下决心出去打工，自己挣钱上学。

14岁的时候，陈学军跟着村里干建筑的人到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当泥瓦工。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对一个身高不足1.5米的瘦弱孩子来说是无法承受的。因为身单力薄，干活的时候跟不上工作进度，陈学军经常受到包工头的责骂。有一次陈学军实在太累了，想躺在沙堆旁休息一下，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差点让机器把他铲进巨大的搅拌机里。包工头看见后，狠狠地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陈学军眼里含着泪花一声不吭。

1989年，17岁的陈学军告别家乡，随着建筑队到了省城杭州做泥瓦工，之后又辗转到了武汉、宁夏、深圳等地。到1995年，身材弱小的陈学军已在建筑工地摸爬滚打了10年，在艰苦生活的磨砺中长成身高1.75米的英俊小伙子，他也从一个小泥瓦工成了小包工头。

此时，23岁的陈学军认识了同是来自临海市的女孩唐凤莲。这是1996年的春天，春天最容易让人想到爱情。他们很快相爱并同居了。

随着阅历和收入的增加，精明强干的陈学军已经不屑于当一个小包工头。同居之后，两人商议着今后的打算，最后决定在深圳做服装生意。

唐凤莲跟陈学军一样来自临海农村，但天生丽质的她看惯了城市的繁华，希望过上比城里人更好的生活。她把希望寄托在陈学军身上，盼望他能够出人头地，赚很多很多的钱。陈学军没有想到她是这样一个爱财如命的女人。不久，因为一桩生意赔了很多钱，唐凤莲把怨气全部撒在陈学军身上，骂陈学军是个穷鬼，一辈子都赚不了大钱。陈学军像头暴怒的狮子吼叫着：“能，我一定能！你看着吧！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的孩子上最好的大学!”

1997年10月，陈学军在北京中关村做生意的二哥劝他到北京寻找发财的机会，一心要让将来的孩子过上幸福生活的陈学军，离开深圳来到了北京。

刚到北京，陈学军生活也没有什么着落，只是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住下。随着唐凤莲的肚子越来越大，陈学军执意把唐凤莲和岳母接到了北京。但唐凤莲到了北京一看陈学军居住的条件连老家都不如，加上当时他也没有工作，就呜呜地哭起来，岳母对这个贫穷的女婿也不拿正眼看。陈学军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贫穷。他心里也很难受，觉得对不起唐凤莲。

1997年年底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他们的女儿出生了。陈学军喜不自禁，跑前跑后地张罗着。生完孩子的第三天，陈学军去接二哥来看望唐凤莲和孩子时，陈学军惊呆了，医院的病床上只有婴儿在哇哇地嚎哭，妻子和岳母却不见了踪影。陈学军抱着孩子找遍了医院，找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也没有找到孩子的妈妈。后来才听说，因为嫌弃陈学军贫穷，生完孩子的第三天，母女俩就跑了。

这是飘雪的冬天，陈学军抱着孩子离开医院，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泪水就流了下来。他感到泪水好像在脸上结了冰，他不知道下一步自己和孩子会怎样。陈学军知道，唐凤莲背叛自己，舍弃孩子，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的不富有。

邂逅红颜，发誓以金钱巩固爱情

陈学军万念俱灰、他把少年的不幸、亲友的埋怨、妻子的离去等人生的坎坷都归结到自己的贫困上。心中的郁闷加上焦躁，陈学军陷入了失落的沼泽不能自拔，唯有女儿成为他的人生支柱。那些冰冷的日子里，陈学军精心照顾着自己的女儿，把全部的爱倾注在女儿身上。

这是陈学军情感生活和人生最灰暗的时期，抱着女儿，在人地生疏的北京，他茫然不知所措。有时候老乡和朋友怕他闷坏了，就带他出来散散心。1998年1月1日晚上，老乡带陈学军到一家娱乐城里玩，郁郁寡欢的陈学军见到了一个像中学生一样楚楚动人的女孩，长得很文静，不像其他小姐那样轻佻，很是惹人喜爱，后来得知她叫吴晓红。起初，陈学军对这个女孩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别人都在唱歌，他们就聊一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对陈学军的郁郁寡欢，吴晓红总是婉转地劝解。吴晓红的温柔与善解人意，让陈学军觉得在北京这座大都市里自己不再孤单。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起，吴晓红从此离开了歌舞厅，承担起照料女儿的重担。每天当陈学军身心疲惫地回到家时，吴晓红总是非常关切地询问，帮他做些好吃的，有时候还陪他一起喝点酒。那时候，陈学军真的非常感激吴晓红。

陈学军庆幸自己重新拥有了爱情，他的生活因吴晓红灿烂起来。但陈学军心里深深知道，吴晓红在灯红酒绿的风月场里混了好几年，起初跟自己是看中了自己的英俊潇洒，如果长期在金钱上满足不了吴晓红，她照样会很快离开自己的。因此，陈学军开始殚精竭虑地寻找暴富的门路，期冀以此巩固爱情，他信誓旦旦地对吴晓红说：“我一定会挣很多钱给你的，我会给你最富有的生活，有了钱我一定先买一辆最好的轿车带你回老家。”

在中关村这样高学历人才聚集的地方做生意，只有小学文化的陈学军显然非常艰难，想迅速致富更是难上加难。但陈学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发财的机会，1999年初，他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来北京找陈学军，想托他弄一点增值税发票，以抵扣单位的税款。恰巧陈学军的一个浙江老乡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陈学军找到自己的老乡帮广东的朋友开了几张增值税发票，那位广东朋友为了感谢陈学军，竟然一下子给了陈学军1万元好处费。

这个特殊的机会使陈学军茅塞顿开。陈学军急于知道用增值税发票抵扣税款的内幕，朋友形象地告诉他说，比如广东公司从北京公司购买了1万元的产品，北京公司给广东公司开具增值税发票后，广东公司就可以凭这份增值税发票抵扣税额，最多可抵扣1700元，等于广东企业可以少向税务部门缴纳1700元税额。如果能虚开增值税发票，其间的暴利是不可估量的。陈学军如同阿里巴巴得到了打开宝库的咒语，只要说一句“芝麻开门”，眼前就会全部是黄金珠宝！

陈学军从此干上了贩卖增值税发票的勾当。在陈学军倒卖发票的日子里，吴晓红偶尔发现陈学军手提袋里有很多开过的发票存根，她好奇地问陈学军：“这是什么呀，是你公司的吗？”陈学军说：“你不要管，有你吃，有你喝就行了。”吴晓红问：“那你靠什么养活我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陈学军说：“你不要管那么多，你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我这样是对你好，你明白吗？”见陈学军脸上不高兴，吴晓红再也不敢问下去了。

狼狈为奸，翻云覆雨之间33亿元打个水漂

在贩卖增值税发票过程中，陈学军发现，只有正规的公司才能够到税务局领购到增值税发票，如果自己有一个公司做平台，自己从税务所里领购来发票然后卖掉，那就一下子发了起来。2000年4月，陈学军费尽心机购买了一个空壳公司，陈学军明白，这个空壳公司一旦出事，必然牵扯到法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自己往这个火坑里跳。但这个法人必须是自己信任的人才可以，陈学军一下子想到了吴晓红。

他从吴晓红那里拿来一张一寸免冠照，制作了一个假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吴晓明”。然后陈学军拿着假身份证和那家公司的相关手续到海淀工商局办理公司法人变更，领取了变更后的营业执照。

吴晓红把营业执照交给陈学军后，陈学军立即派人去领购了200份增值税发票，然后马上转手卖给了广东来的发票贩子。仅仅牛刀小试的这一笔，陈学军就从发票贩子手里拿到了30万元。其后，陈学军又以同样的手段从别人手里购买了多家公司，到工商局办理公司变更手续后，就到税务局领购增值税发票后卖掉。

为了虚开增值税发票的方便，陈学军长期包租了北京大地花园酒店、翠宫饭店等高档酒店的房间，当作自己虚开增值税发票的黑窝点。而他和吴晓红为了安全考虑，在北京的几个城区同时租了好多套房子居住，他们可能早上在朝阳区起床，晚上却已经睡在海淀或者西城区的某个地方了。

陈学军通过遍布北京和全国专门负责销售发票的“马仔”，以极快的速度非法出售出去。陈学军的这一批手下与公司谈好价钱后，就把公司所需增值税发票上的内容传真过来，有公司名称、税务登记证号、地址电话、开户银行及账号，以及物品名称、虚开的金额等内容。陈学军雇佣了一批“马仔”帮他写票，写票的人只需要按照这些内容填写就可以了。这个期间，几乎天天有传真，多的时候一天十多张，少时也有一、二张。经公安机关侦查，全国2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上千家企业非法购买了出自于他们手中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其中不乏一些在家电、IT等行业响当当的国内大牌企业。经济欠发达的西部省区中，更有相当数量的企业受到牵连。

手头上已经有了多家虚假公司的陈学军不再满足于单线外围作战了，他需要打入税务所内部，与税务所内部人员联手，才能真正把“事业”做大。有了这个想法后，陈学军开始派人调查税务所内部人员的情况。很快，陈学军就把目标锁定在比自己小一岁的吴芝刚身上。这个吴芝刚从河北农村考上大学后分到了海淀区国税局税务一所，负责销售发票工作，他最大的特点是平时少言寡语。陈学军在中关村一家高档酒店里宴请了吴芝刚。陈学军和吴芝刚这两个怀着暴富心理的年轻人一下子就成为好朋友。

公司到税务所领购增值税发票需要经过4道程序：第一道是审批，第二道是开小票，第三道是收款，第四道是发售发票。这其中最关键的是吴芝刚负责的开小票，吴芝刚开票时要在电脑上录入企业的税务登记证号，将审批的票证类别和数量录入，打印出用于领购增值税发票的小票。也就是说，一个企业用多少发票，吴芝刚都是清清楚楚的，陈学军的空壳公司短期内领购数量巨大的发票，没有吴芝刚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陈学军和吴芝刚联手制造了价税合计33亿元的惊天大案，案发后，引起了国家公安部、国家税务总局高层的注意。北京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处接到举报线索后，迅速组织警力，对陈学军等人开始布控，并暗中侦查。公安机关一方面抓紧调查，摸排线索，锁定目标，另一方面麻痹犯罪分子，等待时机。

大案惊天，狡兔三窟逃不出恢恢法网

陈学军等人通过非法出售、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敛取了大量非法钱财。2000年8月，陈学军买了一辆价值近百万元的宝马轿车，陈学军开着宝马整天出入宾馆酒楼，招摇过市。在亚运村，陈学军还有一套面积170多平方米、价值130多万元的高档商品房。在杭州，陈学军出手不凡，用现金一次性购买了价值304万元人民币的别墅。他被逮捕时，信用卡里的余额仍高达390万元。

陈学军有钱当然忘不了吴晓红。小到一万多元的笔记本电脑，大到价值几十万元的房子，陈学军给了吴晓红多少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仅仅后来警方查获冻结吴晓红名下的资产和存款就有150多万元。

2001年1月，陈学军带着吴晓红开着他的宝马轿车回到了浙江临海老家过春节。一副大款派头的陈学军，给乡亲们的印象是在北京做生意发了，连左邻右舍也觉得很有面子，有不少亲戚朋友要求跟他一起到北京，也沾点光，挣点钱。陈学军也不客气，反正在北京的生意大，底下需要很多人张罗，找买主。在陈学军的老家甚至有一个尽人皆知的荒唐说法：谁要是能够巴结上陈学军，马上就能成为百万富翁。在浙江过完春节后，他们又开车到了吴晓红的老家河南安阳，拜见了吴晓红的父母，对这个年轻而帅气的富翁，吴晓红的父母非常满意。

当然，发了大财的陈学军当然不会亏待他的朋友吴芝刚，有一个时期，吴芝刚几乎是用袋子装钱往家里拿，具体是多少数额他根本就没有数。有一天陈学军将吴芝刚邀请到当代商城门口，说有一件礼物送给他，便塞给他一个尼龙袋。吴芝刚马上把尼龙袋拿到银行去，从袋子里一下取出20万元现金，存在龙卡里。而吴芝刚结婚时，陈学军帮助他大操大办，在上地花园酒店给他办了酒席，整个婚礼花去1.6万元。陈学军还送给吴芝刚一对“卡迪亚”情侣手表，价值4.7万多元。

警方查封吴芝刚的财产时，仅仅扣押冻结的财产就有400多万元，其中有370多万元无法说明来源，而根据海淀区国税局提供的吴芝刚个人经济收入状况，他一年全部收入仅3.6万元。

2001年2月19日，为了照顾患病的吴晓红，陈学军和吴晓红住到了翠宫饭店。但狡兔三窟的陈学军万万没想到，警方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晚，陈学军、吴晓红和吴芝刚几乎同时被抓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