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
这礼拜我那在英国念书的朋友“小白兔”突然从伦敦回台北了,说是要回来写论文,下了飞机当天晚上我们就在台北零时差的热线上了。我一边吃着我妈买的橘子一边在电话筒上跟她聊着天,她则一边喝着她妈炖的鸡汤,一边跟我叙着旧。我们都是两个非常无赖的“单身寄生贵族”,至今三十出头还赖在家里过着免租金、包水电、包三餐外加消夜的优渥大小姐生活,惟一的代价是讲电话时常常会听到对方母亲隔着电话传来的唠叨声……“长话短说,电话别讲这么久!”“是男朋友吗?怎么不带回家来坐坐?”“两个女生有时间讲电话,干嘛没时间出去交男朋友?”之类的叫喊声。不过久了我们的耳朵也都习惯了这样的背景声,那是一种让我们友谊更凝聚的重要背景动力——我们的生活是如此相像的水深火热啊!隔着电话筒传来闹哄哄的背景声,我知道她又回到台北来了。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除了三不五时地碰面外,我们花在煲电话的时间大概也已经可以让一颗卫星环绕地球几百圈了吧。所以我们对于彼此的故事跟历史可谓知之甚详,是可以帮彼此代笔写回忆录的那种。我知道她回台第一个男人会csll谁,第一个女人会call谁(当然是我啦),更知道她上一段恋情是怎么夭折,她会看上的男人是哪一种长相。然而知道得多不代表我们能帮彼此做得更多,遇到问题时绝大部分我们也只能互吐点苦水,叫对方骂骂自己,然后各自独自去承担。
除了喜怒哀乐的分享,再好的朋友也无法为彼此的生活真的使得上力,然而有一个人在一旁陪着看自己在生活里的浮浮沉沉,那叫人不那么感到孤单。爱情是河中的小沙洲,友情是河边的长堤,一旦河水暴涨我们还有肩膀可依靠。我很高兴她又回来这个城市了,陪我一起站在同样的天空下。
然而我还是得承认最坚强的友谊通常是建立在最不顺利的爱情上,这是女人,没错就是女人。电话里我们的话题还是回到“不顺利的爱情”的老话题里,她愤愤地对我叨絮她在英国遇到的那个花心中国男人,如何脚踏两条船又如何死不认账以及他乡异国一个女子的寂寞与孤单。那愤怒的语气如同她刚经历了一场“伦敦蒙难记”,只是这回不是国仇家恨而是一个小女子对一个城市因爱生恨的恩怨情仇。
说是回来写论文,我看这才是她离开那个城市回来的真正原因吧:又是男人又是爱情。这也是她当初逃离台北的原因,只是那又是另外一个男人,另外一段爱情了。结束一段爱情也结束一个城市,这是多昂贵的一种爱情啊,不过她仍乐此不疲拚命付出,她是我见过的最慷慨的女人。我问她回来后可有找那个当初她离开的男人,她倒是爽快:“我下飞机第一个call的就是他!”我并不意外,只是忍不住再问她:“你难道对他还有所期待?”她回答我的话简直叫我昏倒——“碰碰运气嘛,就像刮刮乐啊,上次没刮中你怎么知道这次不会刮中?既然我又回来了干嘛不刮刮看?总是一种机会嘛!”
然而我知道的,那是个她怎么刮也不会刮中头奖的男人。我问她:结果呢?“铭谢惠顾,他跟她女朋友已经快结婚了,真背,竟然连个六奖都没刮到!”“六奖是什么?”我问。“六奖就是吃个饭啦叙叙旧情啦,看看彼此还有没有机会啦,谁知道他竟然提前开奖,说要结婚了!”她懊恼地说着,我仿佛看到她手上正握着那张开过的无效彩票。
“省着点吧,你以为你手上还有多少赌金啊?”我说。“唉,谈恋爱真像在赌博,只是为什么好运都降临在别人的台上,独独我的台一路输呢?”她怨叹地说。“总有时来运转的一天的,只要你别把赌金全部押光,不然你别想回本。”我警告她说。“是啊,这把年纪了,我口袋现在也只剩下几块硬币了,我还能怎样呢?”她恹恹然地说着……
爱情原来就是一张刮刮乐彩票,连号码都不能选。上帝把它交到你手上,买不买在于你,中不中奖却在于它。她的坦率真叫我哭笑不得,但她的无奈我却懂。我们都懂,所有曾经为爱情伤过心、流过泪的人都懂。但我们那每天只会催促着我们去约会的妈可就不懂了,这时她们已经为我们电话里这些没营养的对话发飙了,催促着我们赶快结束电话。
“烦透了,一回来我妈就逼我去相亲,谈恋爱已经够像血本无归的赌博了,她竟然还要我去相亲,那不等于叫我借钱来赌博吗?拿我下半生提前跟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家伙一次押定,直接对赌?这赌注也太大了吧?她真是疯了……”她不理会电话背后她妈的唠叨,继续说着。“天啊,你也会怕喔?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我笑着说。“别傻了,你以为所有的赌徒都天生爱赌吗?若不是他觉得命运在跟他作对,谁又想冒孤注一掷的危险呢?”
我闭嘴了。虽然她没赢得爱情,但她的确赢得了一些人生的独特体会,关于机率、关于爱情、关于人生,也关于输赢。纯洁的“小白兔”好像长大了一些,在一手始终开不出好牌的爱情牌局里,她在试着成长。只是当她又说一个月后她还要回伦敦一趟,我便怀疑这个成长到底有多少。“老实说我回来前在那里又碰到一个很帅的印度助教,他对我很好,帮我度过了离开那个中国男人的失恋低潮。我的行李还寄放在他那里,我并且答应他等我复元了一个月后再回去拿……他真的不一样,我问过了,他没有女朋友,或许……”
我不知道这次她刮中的机率有多高,这张彩票是不是值得买;我只是怀疑她手上还余有多少赌金,够不够她买这张彩票。“让我想想吧,我口袋里还有几个硬币,或许……”赌徒的世界里是没有“或许”的,我想她说的是“一定”。但还好还有一个月,或许善忘的她到时候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