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敌人

2004-04-29 00:44周芬怜
台港文学选刊 2004年3期
关键词:婆婆

周芬怜

三姐妹中,九雄长得最好,美不一定好,好一定是美又有福。然而她的美一点也不具侵害性,是中规中矩的老式淑女,鹅蛋脸很大,五官也大一号,不能说是细致,而是大气雍容,令人想到满清格格。许多老人家都喜欢这份贵气,说是好命的格局,所以大学还未毕业,就被清水萧家的老太太相中,二十二岁成为萧家次子元松的未婚妻。

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第二年生下文仁,非常难带,九雄坚持不再生,弄得银娇很不高兴。佣人都叫银娇“老夫人”,当时其实不老,五十多岁,却做了萧家媳妇三十几年,家大业大,锻炼成全套文功武功,把大家族中林林总总、弯弯拐拐、眉眉角角摸得清清楚楚。她对内要孝顺公婆,管教三男一女,对外亲族年节礼数样样周到,光是中秋买饼就得上百盒;她又成立提倡古诗与台湾文学的基金会,还经管一家饭店一家饼店。银娇念日据时代高女,会书法画洋画。要做萧家的媳妇,肚腹中没有一点墨水是不行的,然学历太高也不行,怕压不住。像九雄这样大学中文系毕业算是恰当,能够在基金会中帮帮忙;老大老三的妻子仅念高职毕业,就让银娇瞧不起。

银娇就是没把九雄放在眼里,嫌她是普通人家出身,不像她的娘家是台中望族,族人非富即贵,就说她自己相貌不凡,又有经商能力,否则如何扶起这么大一个家。虽说上了五十,她还是保养不懈爱美如昔,每隔几年就去动一次刀,脸蛋绷太紧,好像布袋戏偶,五官死死的不太动。没有人敢提动刀的事,否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接下来就会昏倒。她的手老扪着胸,说自幼即有心脏病。

年轻时代还未分家前,一大家子住在清水老家,大伯娶日本太太自己住新造的花园洋房,其他人仍住上林第,老家用的是福建运来的青石砖,靛蓝色为主的建筑,有着描花玻璃窗;走廊垂着两只鸟笼,一只是画眉一只是白色大鹦鹉;天井大瓷缸中养着红帽金鱼;庭院中的几株梅花听说是从唐山府第移植而来。

银娇嫁人萧家,经济景况已大不如前,分家后,随同夫婿移居台中,在最繁华的地段拥有一栋大厦,一楼是西餐厅,全家分别居住二三楼占地两百坪的空间,四楼以上租给别人。九雄住惯有庭院的乡下房子,初来这电梯大厦,像被闷在箱子里,房子虽大却无分隔,大伯小叔全家也住一起,算起来总有十多人,吃饭得分两桌,用餐时没人敢出声。

媳妇都不让出去做事,全部待在家,到哪里都碰到人,都有眼睛监视着,却互不交谈。九雄整天守着儿子文仁,渐渐地觉得自己快疯了。元松掌管着家族企业,回来还被母亲召去说话。回房时九雄和文仁都睡了。假日时又多是家族聚会,夫妻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大伯的妻子秀凤和小叔的妻子丽珠原本不和,自从来了一个大学生媳妇,两个人便联合起来对付九雄。

九雄在妯娌面前绝不吭声,她观察婆婆,是个很要强的人,几个儿子都没她能干。她其实很需要帮手,而自己待在家里吃闲饭只有越来越被瞧不起。九雄偷偷应征教书的工作,没提萧家的背景,凭实力甄试进初中。校长后来知道她是萧家的媳妇,对她另眼相待,没几年她就升任教学组长。九雄又要带孩子又要教书虽然辛苦,但比闷在家里好太多。有了经济能力便有自由,偶尔跟同事喝咖啡逛街,渐渐会搭配衣服,穿出自己的风格。

银娇带着九雄到自家饭店办公室,那里占了顶楼第十五层的整一层,一百多坪的空间只摆一张超大的办公桌和一套墨绿丝绒法国古董沙发;墙上几幅油画,都是本土画家李梅树和颜水龙的作品,另有一幅胶彩是银娇的画作,画的是艳丽的仕女坐在红眠床上,署名兰仙小史;茶几上摆着宋代龙泉窑梅子青香炉,袅袅烧着檀香,那游烟弯曲像一尾会飞的小白蛇。这是九雄从未梦想过的境地,结婚奋斗三年,婆婆才准她踏人一步,秀凤和丽珠恐怕连一步都还没踏进吧?婆婆像女王一样骄傲,每个人都不许近身,然而婆婆为什么会突然对她示好?婆婆打开办公桌后那扇门,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大套房,她在那里停留十几分钟,出来时又换一套苹果绿香奈儿套装,补了浓妆,手上拿个珠宝盒,坐到沙发那边,然后示意九雄坐在对面。打开珠宝盒是成套的祖母绿首饰,有项链、手镯、胸针和戒指,每一颗至少两克拉以上。九雄从没看过这样豪华且雅致的首饰,想必出身不凡。

“下个月你爸爸做寿,我看你的首饰太素了,那天就戴这个。”

“不,我不能拿,这太华贵了。”

“拿去,不要一点世面就经不起。”

“我没衣服配。”

“到‘小雅挑,多挑几件,记我的账。”

九雄收下首饰。银娇问她学校的工作状况,喝完咖啡,说有事要忙。九雄惶惑地带着首饰离去。

隔天照嘱咐到“小雅”挑衣服,这简直是考她了,什么样的衣服配得起那套首饰?东挑不是,西挑不是。九雄试穿得满头大汗,花去一个下午试衣服,她宁可看书看电影;真是浪费生命,怪不得那些贵夫人满脸不耐烦。

衣服买回来,通过的只有那一件小礼服,银娇硬是把另外两件打回去,她是有名的刁,退货是常事。

公公的生日宴会,席开十几桌,又有名歌星主持表演节目,银娇穿的是阿曼尼小礼服,紫金色缎质合身剪裁,式样简洁俐落,披着成套的披肩,颈上手上戴的是成套的丹泉石首饰,看起来华贵而不俗;秀凤穿PRADA黑色小礼服,搭配卡地亚钻饰出奇制胜;丽珠穿凡赛斯艳红礼服,红宝石套饰,演出超水准,但两妯娌都让九雄比下去。她们看到九雄的佩饰,知道是婆婆的馈赠,嫉妒得眼睛喷水。丽珠得空时便向九雄咬耳朵:

“衣服很别致,在哪里买的?”

“‘小雅,那里的衣服挑得很精。”

“哦!我们都不敢到那里去,你倒去了。”

“有什么忌讳吗?”

“那个女人,你得注意一点。”

“她是谁?”

“我不敢说。”

九雄觉得被愚弄了。没人愿告诉她,整个事件非常诡密。她把佣人叫来,苦苦逼问,说出那女人叫萧明明,是银娇的表侄女,在萧家居住多年,和元松青梅竹马,还生了一个儿子,却因同姓不能结婚,九雄入门之前,萧家便替她开设服饰店,将母子安置在那里。九雄听了回房大哭一场,心想原来婆婆要她接受事实,一切示好只为安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她如不接受,很快就会有别的女人替代她。九雄吞不下这口气,便打电话催元松回来:

“你吵什么,我正在开会。”元松匆匆进门,旋即被拉进房。

“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我要离婚,孩子留给你,我什么都不带走。”

“好好的,提什么离婚?你要出去工作,我不是支持你吗?”

“还你,这是你妈给我的奖品,我不稀罕!”九雄将一盒首饰,往元松面前丢。他看了不说话,可见这件事大家都知情,把她当傻瓜一样耍。

“我没去找她,事情都过去了。”

“原来我只是你的遮羞布!”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那是在认识你之前,我那时太年轻,是我不愿娶的,所以出国留学。”

“那她到底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她还是我妈的侄女,你才是我要的太太。”

“你想得太简单了,孩子姓萧,又比文仁大四岁,在你妈心中,她才是你太太。”

“不会的,族人也不会认同的。孩子是萧家的骨肉没错,但我跟你保证,只认你这太太,他们顶多领一份遗产。”

“你妈在扶她、压我呢!”

“她已经对你不错了。她很难相信一个人,连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要离开一阵子,好好想想。”

九雄提出要去日本散心,婆婆丈夫都没反对,还给她一笔钱,又说孩子有人照顾。九雄到东京找同学,在那里住了一个月。同学住在三坪的小房间,省得不得了。一切都很简陋,她居然过不惯。曾经沧海难为水,婆婆提供她一个境地,一个女人就该那样,有权有钱又有事业,福慧双修。她自认不是读书的料,现成的荣华富贵难道不要?再说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儿子,毕竟一天都没离开过。她觉得掉进婆婆设的陷阱,她要么拚命往上爬,要么不战而走,只有傻瓜会选择后者。

九雄回来后提出一个条件,让她加人家族企业,婆婆便将她安插在基金会中当执行秘书,兼“兰仙之家”的会长,那是一家育幼院兼托儿所。九雄拥有自己的舞台,那还不够,她要进人家族势力的核心。经过三年的磨练,她会办活动,拥有自己的人脉,偶尔还在媒体露面。银娇现在有事会问她意见,账目也拿给她看。三年的努力,让她更接近婆婆一步,但那只是一小步。

几乎是同时,婆婆将萧明明调进自己的办公室当秘书,她就是要这两个女人互相争斗,这样才能保持她至高无上的地位。萧明明也不是简单的女人,不久就把饭店经管现代化,赋予老饭店新形象。她又懂得古董字画,在饭店增设艺廊,在收藏界闯出名号,各大拍卖会都有她的身影。她曾以天价标下李梅树的大幅油画;一贯只买本土画家的画,并扶持本土画家,这是萧家的传统,对于塑造形象大有帮助。

婆婆不断出新习题给她。九雄勤学书画,拜在名师门下,五年出师。她借婆婆的名义办“兰仙画展”,表面是吹捧婆婆,却展出自己的画作。这招漂亮。婆婆把她叫去办公室,这是她第二次进宫,已相隔五年。办公室的摆设大不相同,黑白基调,白玻璃加马赛克,有后现代风格;墙上的画是萧明明最近从拍卖会上买到的赵无极画作,几乎占去半面墙。见画不见萧明明,是故意安排的吧。婆婆穿着麦可柯斯的浅灰色套装,里面一件薄得透明的开斯米尔黑色高领毛衣。是冬天近春节了,宋钧窑玫瑰紫花托中插着水仙。婆婆六十出头了,大眼睛深陷,更显得颧骨高耸。露出一些疲态,但威仪有增无减。

“最近你很辛苦。”

“哪里,不过是一些小活动。”

“我们要办大一点的,你有什么想法?”

“最近台湾文学研究非常红火,办一个研讨会如何?可以和‘文建会合办,邀请台湾文学研究专家和学者,齐聚一堂。”

“不错!那些人我都很熟,趁这个会,见见面。”九雄想再进一步深谈,银娇却转变话题。

“你嫁来几年了?”

“九年了。”

“我想支持老二出来竞选市议员。”

“元松适合吗?他又不擅长交际应酬。”

“没什么适不适合的,别人能当他也能。在这之后,你们会很忙,先和元松到欧洲看一看,休息一下。”

“不要!”九雄想到五年前的交易,这次是什么呢?银娇深深地看着她,命令她接受。

“我去可以,但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元松又出什么事?”

“你们夫妻的事,自己去谈。”

九雄走出办公室,迎面一阵冷风袭来,她打了一阵哆嗦,密闭的大楼哪来的风?难道是错觉?在电梯中她快速下降,看着跳动的数字,她想自己爬了九年,身在第几楼?

晚上夫妻枕边密谈,盘问半天元松说:“她怀孕了!”

“什么?”九雄一急就把元松踢下床。

“她说孩子十三岁生日,算大人了,爸妈都去,我能不去吗?”

“我就知道没好事,出了事就塞一颗糖果给我。萧元松,我们完了。”

“谁叫你不再生?”

“还怪我?你是说很多人排队要跟你生孩子?你这人根本不能相信!”

“一切都是命,她一直不嫁,我天天不安心。中间又夹个孩子,我不再见她就是。”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他们在外面,你在里面,怕什么?我们也再生一个。”

“呸!你妈设的局,连生孩子都得听她

安排。”

“不要都往坏处想,你想不久你是议员夫人。大哥小弟他们很吃味呢!”

“谁稀罕!”九雄别过身去,话是这么说,要她把多年奋斗的局面拱手让人她是绝不甘心的。婆婆用饵钓她上钩,她要反击。

九雄和元松在欧洲玩了一个月,回来不久就怀孕了。她借此向婆婆要求到饭店帮忙,银娇笑笑地说:

“你这分明是勒索,亏你有这个胆。”

“文教活动我都熟了,应该学习如何做生意,请您教导我。”

“你可以到文仁的电子公司学习管理。”

“母子在同一公司不好。”九雄一再强调:“我对经营饭店和画廊有兴趣。”

“这样吧!等高雄的分店盖好,你也生完孩子再说。”

九雄每想及此就想笑,看婆婆如何安顿萧明明,不相信自己争不过她;婆婆是早就料想到会如此,怎会盖一家分店,难不成要将正宫派到边疆?萧明明只要离开中部,那就是远离权力中心了。等她进入那层楼,她会慢慢地爬上最顶楼,那将是她人生的一个高点。是婆婆引领她到达那个高点,也是婆婆掀开了权势的密境。财富本身吸引力有限,迷人的是其中存在一个竞技场,供你一生追逐不尽,而她过关斩将,正要靠近那荣耀之境。

九雄安心地生下孩子,是个女儿,小名朵朵。坐完月子,银娇叫来九雄,在她的房间。一般人很少到她房里,那里披着一层层纱幔,像阿拉伯后宫;乳白的地毯、乳白的家具,悄无人声,九雄听见自己的呼吸,突然一只黑色波斯猫从纱幔中跳出来,九雄惊叫一声……

“是九雄吗?进来床边坐。”九雄掀开纱幔,见婆婆披着晨褛斜靠在床上,脸上却是大浓妆。

“妈,您不舒服吗?”

“最近血压忽高忽低的,头胀得很。”

“那得多休息。”

“是这样的,老饭店我打算让你大伯管,我身体一日日坏,该交班了。基金会和兰仙之家就交给你负责。”

“那新饭店呢?”九雄一时觉得这屋子太香,有点晕眩。

“另有人负责了,你刚生完孩子,以后的责任更重,总不能让你去吧?”

“是不是她?”

“这没你的事,你是你,她是她。”

“基金会我不能接,我好累,想休息。”

“不要意气用事,对你没好处。走吧。”

九雄回房大哭一场,还是婆婆厉害,她输了。萧明明也没赢,婆婆就是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的位置。九雄收拾行李回娘家,母亲素素劝她:

“谁叫你老想那有的没的?婆家婆家,就是婆婆的家,不是你的家。”

“她也不姓萧,怎么就是萧家的王?”

“忍一忍吧!早晚你也是王。她都六十几了,还能得意多久?”

“她那么会保养,搞不好跟阿嬷一样活到九十。”

“你越争越没有,靠自己最重要,你阿嬷一个钱都不让我看见,结果你阿爸过身,留给我一点钱,外公留更多,才能搬到台湾,培养你们上大学。有钱也没有用,钱生钱才有用。”

“我不争了,就傻傻地当少奶奶,怎么用心都是一场空!”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不断地找出路。这几年她走错了方向,越是往婆婆身上靠,她越是防备你,只有靠自己,不靠萧家的势力,婆婆才会另眼相看。九雄找来大姐九英和小妹九阳商量:“我想弄一家画廊,你们都来帮我。”

“你这样想就对了,自己努力来的才是自己的。我对画廊也有兴趣,算我一份。”九英说。

“我没工作,刚好可以帮忙。”九阳艺术学院研究所毕业好几年,一直没正式的工作。

“太好了,大家都有兴趣,我出两百万,大姐出一百万,小妹没钱就算干股,薪水拿少一点,这样可以节省开支。”九雄教书多年的薪水没动,婆婆一个月给她五万也几乎没动,光是零用金和元松给她的家用就用不完。

“我也算一股,一百万。”在一旁做家事的素素这么插话。

“那应该够了,刚开始不要做太大。”

“为什么不找姐夫投资?他那么有钱,又会做生意。”九阳说。

“这次不用萧家一毛钱,他们会做生意,难道我们就不会?以前我们家不也做生意?妈妈不是曾经独撑一个工厂?我们的生意细胞没有发挥太可惜了。”

九雄一家投资的画廊很快就开张了。她这几年广结书画家,光是自己的收藏就很可观,在书画界早有知名度,又是萧家的媳妇,许多画家闻风聚集,九雄干脆成立一个画会。开张后买家涌进,那些附庸风雅的政要名流、财力雄厚的收藏家、文化界的要角,都有意购进萧家栽培收藏的画作,“五月楼画廊”以展出本土中生代的画作为主,也挖掘尚未出名的优秀青年画家。九雄并未打着萧家的名号,但是一般人都把它视为萧家的文化产业。那正是中部建筑业飞黄腾达的几年,金钱滚动,许多建商为求包装,不惜斥资千万购买名画,企业家为作形象,也纷纷买画以炫耀自己的艺术品味。有个财团老板专门收购红玫瑰,因而有“红玫瑰情人”的雅号。这么一来,一个擅画玫瑰的油画家,一幅画炒至三四万。另一个企业家喜欢为家人和自己画巨幅肖像,画廊因此长期供养着一个马来西亚肖像画家,他的油画技巧细腻,不但能抓住人物神韵,而且加以美化,被他画过的人无不惊喜,一幅也炒至两三万,排队的人不知有多少。

才做两年,盈余可观,九雄又集资扩充为拍卖公司,这对塑造形象彰显艺术眼光大有助益,也因此带动收藏本土画作的风潮,李梅树、陈澄波、颜水龙、廖继春等老一辈画家大幅油画,都飙到千万。九雄自己也乘机收藏一些名画,手中拥有的都是精品,光是陈沂的精品就接近十幅。每年拍卖会上,名流云集。九雄优雅的气质和装扮,已成为中部名女人重要的脸谱。连那个何姓名女人,都不敢望其项背。

银娇感受到九雄的威胁,她的做法是招安纳入自己的旗下。九雄第三度走进婆婆的办公室,不再感到自卑,现在她也有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却很雅致。银娇泡着茶等她:

“上次你来这里是几年前的事?”

“四年了。”

“你发展得不错,萧家该有你这样的媳妇。想不想扩大?我可以投资。”

“我对现在很满足。”

“我听说陈董、王董都是你的金主。为什么不要萧家的资金?”

“不过是小公司,董事长是我妈,这事你得问她。”

“你现在翅膀硬了,不要只顾着自己,元松哪像有老婆的人。”

“他当他的老板和议长,我也陪他去应酬啊!”

“你以为你自己的关系是自己的?应该是萧家给的吧!”

“刚开始是,现在不是!”

“我喜欢有骨气的女人,做人还是要谦虚一点。你觉得现在的萧家如何?”

“后继无力。晚辈连守成都难,缺少雄才大略。经营作风保守。”

“人家说富不过三代,萧家风光了两百年,还是逃不过命运。你听说过那个风水的传言吗?”

“有,说是省议会切断龙脉,接着是一连串的死亡。”

“那时我刚嫁人萧家。之后我看到它的风光,也看到它的没落,心里感慨很多。林家的男人都不漂亮,但很有胆气,也很有文才,懂得运用人材,最重要的是林家的女人都很不简单,会拿笔也会拿刀,这也是当初我为什么挑中你的原因,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用了多少心。”

“你给我的都是挫折。”

“那是在磨练你,要不然你会有今天吗?”

“你是说我要感谢你哕?”

“不是,我只是将我婆婆教导我的教给你,百折不摧才能造就一个人,你现在不能体会,将来会慢慢体会。”

“将来怎样谁知道?”

想到将来心中不免酸楚,这几年来,夫妻各忙各的,关系越来越淡泊,九雄无法原谅元松和婆婆,萧明明的关系,以前是被迫接受,现在她要做她自己。她无法像婆婆一样以当萧家的媳妇为荣,为萧家奉献自己;在婆家和生身之家之间,她宁愿选择娘家。

九雄与婆婆的会谈算是没有结果。不久公公去世,丧礼办得很盛大。一向矜贵的婆婆在灵堂昏了过去,众人都很惶恐,三兄弟更是不知所措。公公走得太突然,遗嘱上的家产大多留给儿女,另有一份给萧明明母子,就是高雄那个饭店。为此银娇成天躺在床上不起来。三个儿子没请教律师也没告知任何人,偷偷地去办手续放弃遗产继承。却没想到依法配偶只能继承一半,放弃的部分将由第三顺位堂伯堂妹继承,连自己妻子儿女的继承权也丧失了。三兄弟捅了大娄子,赶快请教律师,律师的补救办法是,将妻子立为子女的监护人,因妻子并未放弃遗产继承,母亲死后得由妻子与儿女继承。堂伯堂妹那边借此来要家产,打官司的打官司,吵的吵,闹的闹,搞得全家乌烟瘴气。为此九雄和元松常常吵架:

”就凭这个我就可以跟你离婚,让你一文不名,又要不到孩子。你要放弃继承总要告诉我吧?我和孩子怎么办?你要做孝子,结果弄成这样。你们没有法律常识,你妈没有吗?现在你知道她有多贪了吧?”

“不要污辱我妈,不是她指使的。”

“她不吭声就是要。你们这一家,真是令人寒心透了。还有恶心!”“都是大哥的主意,我能不听吗?”

“萧家出你们这种草包,真是让人笑破嘴。”

“还有挽救的余地,你不要火上添油。”

“我已经受够了,我们之间完蛋了。”

“你又没有损失,反而提早继承。”

“你以为我有耐心等你妈死?她铁定活得比我长。再说我也不要你家的钱,我自己会赚。”

九雄带着朵朵来向银娇道别。不过几年,这房间好像旧了,蒙上一层灰,白纱变灰纱,地毯也是灰的,空气中有一股酸腐气。小时候进入阿嬷房间,就是这味道,没想到银娇也有老的一天。九雄以为她最大的资产是萧家,没想到她还有更大的资产,是儿子。相持了十几年,婆婆还是赢了,九雄觉得自己是被打败后逃走的。如果她愿忍,她将是另一个银娇,但她不愿意持续这场女人的战争。

“妈,我和朵朵要走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带走文仁,朵朵给我吧!”

银娇穿着乳白色睡衣,在昏暗的布景中发出银光,背对着九雄侧卧在床上,头发一丝不乱。有人说她是只玉兔,九雄倒觉得她是一条白蛇。

“真的要走?你就那么恨我?”

“不是因为你,元松和我的感情破裂了。”九雄不愿承认是因为她,那代表她承认失败。

“是因为第三者?”

“不是。”

“不要骗我,我知道为什么。你就那么沉不住气?“一‘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大家的道路不同。对你来说权势财富很重要,对我来说,自由更重要。”

“自由?你以为你多读几年书就懂得多?权势算什么?财富算什么?还有更重要的。”

“在你眼中还会有什么?”

“荣耀。那是你还没学会的。”银娇转身过来,双眼灼灼正视九雄。

“什么意思?是男人的,或是女人的?”

“都是。”

九雄歪歪斜斜走出房间,天地是斜的,路也是斜的,什么时候走到尽头?又是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她用自己的双手抱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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