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笛
其实,她注意他很久了。这个注意过程并不淋漓畅快,有时是一眼两眼的偷瞄,有时只是眼睛余光中似有若无的幻像。但窥察无疑是刺激的,尤其在暗藏着某种期待之后。原本委屈将就着的工作,似乎因为上班途中出现的极富主观性的情感色彩,让她平添了些许心甘情愿。
在决定3年内的第八次搬家后,嘴巴四周又周期性地起了水泡,她看着镜子里面一个个晶莹的小包,一脸无奈。她认识它们。它们具备这个世界上某些人的特点,好像时刻准备着在灼热的火炉里添上一瓢热油似的,常常在她焦头烂额一脸憔悴时闪亮登场,又急着冒头般鼓胀着,让她不忍再多看一眼,情绪指数迅速降至最低。开始时,她还想办法对付,后来发现完全没有作用,它们从不消失,最多隐身个把月,或者说积蓄下一个周期需要的能量,然后在某一天,配合着某个事件或某种心情出现。她的新加坡前男友曾戏称之为油炸花生米,不是说中国女孩白皙光洁吗,你怎么常长这样的痘痘?听听,多好听的两个字,痘痘。她不想告诉他,在国内时她有和剥开壳的鸡蛋一样细腻的皮肤,不知羡煞多少人犇鞘保她不用一年平均换三次房子,不用自己提着行李东西南北辗转;去男朋友家也不用像受审一样惴惴然,考虑赴这一餐时要带什么等值的礼物;当然也没有一年如一日的炙热,她的家依山傍水,气候温润着呢。这是只能在心里咕哝的话,说出去会立即像遇到金属挡板一样变成另外一句弹射回来熌悄憷凑飧缮叮克不愿招惹可能永远无解的问题。
这次,她住到了一个叫REDHILL的地方,房租一个月400新币,单独房间和洗澡间,和另外两个半黑不黑的菲律宾姑娘共用厨房,吃饭自理,煤气水电均摊。她感到很轻松,再也不用像和同胞一起住时那么麻烦了,今个我给你做几个包子,明天你还我两个鸡翅的。如果忘了可能会被暗地里骂成糖公鸡,一毛不拔,尽想着粘别人的。总有着不大不小麻麻烦烦的人情来去,多俗气多没劲啊。她喜欢算得清爽的AA制,和新加坡男友在一起时,她适应得多快啊。出去吃快餐,他排队买回来,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吃,你给我一根薯条,我喂你一口可乐,临站起来走时,钱一算,自己那一半给他就好了。当然,做爱时就不能考虑AA制了,虽是出力的事,却无法均摊。不过,男友也知道去香港公干回来给她买支口红什么的。
还有,大家都是从中国来的,吃东西口味差不多,买来给自己打牙祭的东西往往要哆嗦着“共产主义”一下,共产完了,偷着在心里换算成人民币,够请老爸老妈吃顿肥牛火锅了,就会有种类似心绞痛的难受。
这回可好,和这两个菲姐菲妹在一起,乐意讲话呢,就说上几句,顺便起到练习英文的作用,不乐意讲话时,人家决不打扰,你一天不开口甚至几天不开口都没人管。吃的方面就更不必多虑了,共同喜爱的食物交叉点少,再说也没人让你,无来也无往,可以放心地自己享用美食。搬家后的第一个月,她几乎每个星期五下班都去那家有名的中餐馆,买回两个又大又好吃的鸡肉包,3块新币吃得她满口留香眉开眼笑。一称体重,终于美美地添了五磅,脸色也变得润泽些了。
他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高大壮实,体形匀称,个子足有180公分以上,要是在国内,遇到这种型号的,她的大脑里会迅速把其来源区域划定,东北、西北、山东,因为这三个名词后面可以链接“大汉”等虎虎生风的字眼。她自己也是高个子,在国内读高中时已经鹤立鸡群了,来新加坡后虽然水土有变,却没有耽误长个,170公分多的海拔好像成了她的一个标签,尽管她已经讲得一口挺溜的本地英文了,还是会有客户问她,中国来的吧?
他身着烫得平整的衬衫,合体的深色长裤,脸上有着被热带阳光洗礼后的那种厚实的黝黑,眼睛明亮,富有神采,可能是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人时目光习惯地向下扫射,给他整个人添了一股说不出的底气。
她通常会在早上8时30分左右,在转站的候车栏附近遇到他,同候一辆巴士,然后到达同一个站点,穿越同一条马路,进入同一座写字楼。候车时,有时他在前面,有时她在前面。上车之后,他通常会走到靠后的位子,而她则愿意坐到门的附近,下车方便。因为这里是始发站,他们来得又早,车上空位很多,他们从来没有机会坐在相邻的位置上。等到下车时,他的步子大,一定是走在前面的,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穿过斑马线,进楼后和他同乘一部电梯。等电梯的人多,进去了他又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她只跟了一次,累得气喘,只看见他按了好像是16楼的按钮,就没意思地放弃了。看着他大踏步地在前面走就好了,她想。
既然在同一个写字楼里工作,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呢,一定是搭别的车和他上班时间刚好错开,她想。她暗自庆幸这次搬家选对了地址。
每天早上,他都会一边等车,一边看一份叫TODAY的免费英文报,挺专注的样子,脚边放着装笔记本电脑的那种黑色提包。这一切组合在一起,给她的信息是,他很可能是写字楼里某公司的技术人员,并且过着规律性较强的生活,因为从没有看到过他像其他等车人煱括她自己犚谎,偶尔一边等车一边吃着汉堡包。有时,他的手机会发出悦耳的调子,轻柔的MAPLELEAF,他便赶紧折上报纸,掏出小巧的手机,连上耳机,低声地讲起来,脸上也会随之镀上一抹柔和的色彩。她从未和他相邻地靠在那排闪亮的候车柱上,尽管她无数次的努力,总是掌握不好可以和他相邻的时间,所以她不曾听过他的声音。最近的一次,她和他只隔了两个候车人,她还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可真轻啊,她想。
她有意思想认识他,原因还用说吗。首先,她处于前男友离开后的空白阶段,爱情故事应该续写下去;其次,一个人的生活太单调,需要摩擦些生命火花出来点缀;还有,自己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出击可能会抓住好的,25岁以后进入被动待选局面就可怕了。不说别的,先是身高就得般配啊,在这遇到这样合适身高的哪那么容易。但是,他到底是新加坡人还是中国人呢?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她把每天路上端在手上的本地英文作品改为原版的英美作家著作,这样的阅读无疑让她感到吃力,甚至很多句子干脆读不懂。有时她忍不住想掏出口袋里的英汉词典查一些时不时出现的生词,但她不能。那样,一下子就让身边的人识破她的身份,知道她这个看上去美丽大方充满自信的Office Girl很可能是从中国来的。而他,则很可能不把她载入视线范围,她不想冒险。自从这两年一些乱写中国女子的书在这里推出后,她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憋屈劲,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似的。好不容易处习惯的新加坡男友就是在读了其中的某一本后,明确表示不愿日后面临人去财空的危险,毅然离去。尽管这个理由不一定经得起推敲,她还是不愿意让周围的人认定自己是中国人,起码是第一眼就认定。她告诉自己,公共场合一定讲英文读英文书,接到国内父母或朋友的电话不得已讲中文时,也尽量小声说得南腔北调舌头撞牙般才好,这样就像极了本地华人。爱读的中文小说,则从随身包里永远地剔除,只能放在家里偷偷读了。
随着她看的英文书难度和厚度的增加,她似乎感到他注意到了她,这让她有了点成就感,幸福并不是遥不可及呢。他开始看她,由一眼而后两眼。等车时,不管他先来,还是她先来,他们的目光会对视一次,上车前后他又会把目光再次投向她,确定她的方位。她有点激动,觉得离他开口和她说话的日子不远了。她甚至想,等到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分明对自己有了好感,到那时再知道自己中国女子的身份或许能接受呢。自己真的没有必要害羞或遮掩,如实说好了,来这里读的理工学院。现在持的是准证,绿卡应该没有问题,将来可以留在这,也可以回国发展,看结婚对象是谁喽。但她也知道,不能说自己一年换多少次房子,曾交过几个男友,寂寞的时候泡吧喝酒打游戏就更不必提及了吧。
那天早上,雨下得很大,她做了一夜的怪梦后,史无前例起来晚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菲律宾姑娘们显然已经上班走了,连喊一声都不能,她气急败坏地套上衣服鞋子,冲出房门。他一定已经走了,她焦急地看着表,比平时应该晚一个车次的时间。等到她一溜小跑地从地铁站钻出来赶到巴士站时,车刚好启动。司机看到了她,友好地笑笑,车门打开,停下了。她赶紧跳了上去,对司机道谢后,放眼车厢。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并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因祸得福四个字,他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上,身边空着一个位子,并且,那是车里仅有的一个空位。这样的机会,她曾在心里设想过多少次啊,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总归也是会打个招呼吧,说不定借此就相互认识了呢。她定了定神,知道他在看着她,她微笑着走了过去。
请问,我可以坐这吗?她用的是地道的新加坡英语,带着某种矜持。
当然,请。
他的声音很轻,句子很短,她无法辨别出什么,就想或许有下文呢。可是没有了,他竟然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她很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没有了在家里跃跃欲试时的勇气。一路上,他衬衫上清洁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弄得她心里痒痒的,有点魂不守舍。下车时,他的脚步比平时急促了许多,显然他也担心迟到,可为什么他也错过了平时的那个车次呢。难不成是为了等我,或许那惟一的空座也是留给我的呢?她这样想着,骂自己也太自作多情了点,可这个念头令她有种甜蜜的快感,挥之不去。
不知是想谈恋爱分了心,还是老板有意挑剔,她最近做的几本书的封面全被毙了。一脸阴沉的老板走开后,旁边格子里的那个马来西亚女孩开始得意地走来走去,把桌面的背景音乐调得很大声,故意给她添堵似的。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广告公司,老板是中国移民,按说应该好相处的。事实上,正因为是同胞,他非常了解他们在这边的困难,而且也洞悉国内人才市场的行情,结果是你做事时他按新加坡标准来要求,付你薪水时他会龇牙裂嘴地想这在国内能请几个人啊。她在这干得并不愉快,但暂时也不想跳槽,经济不景气不说,小气的老板是绝对不会把年终花红按比例给她的,现在已经10月了,要走那可太亏了。她决定加班。全部重做。
两个星期后,老板把她叫到面前,告诉她设计全部OK,但因为超出了项目要求的时间,所以公司将不付给她加班费。她笑着说没什么,OK就好,心里却凉极了,心说对中国来的你总有理由,你自己的护照颜色才换了几天,何必如此刁难呢。等明年经济好点时,一定要离开这个势利小人,她恨恨地下决心。
明天是星期天,早来晚走加了半个月的班,她没有见到他。当面包成为问题的时候,哪来谈情的兴致啊,她有点凄凉。洗澡的时候,她倍加痛心地发现,嘴巴四周那些顽固的小包又一肚子坏水地钻出来了。
周末晚上是极无聊难耐的,她通常会上网消遣一会儿,到国内有名的几个聊天室看看热闹。打字速度不如从前了,她不敢轻易招惹谁,怕跟不上趟,让人给涮了。有一次,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送过去几句话,对方送回了一串呼噜声,意思是你也太慢了,我已经睡着了。试着聊英文,又碰上过几个考研备战的高手,背单词背得眼睛发蓝,正在网上找挨收拾的呢,一顿生僻词把她敲了一头大包,遂不敢再试。就只好闭住嘴巴,转上一圈两圈的打发时间。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音乐开得大大。她知道是菲律宾姑娘又举行周末聚会了。她们的朋友可真多啊,各行各业都有,甚至还有在这做女佣的同乡,她们可真快乐啊,任何时候都看不出一点惆怅。她奇怪地想,是不是只有自己多愁善感呢,越克制着不想家,就越想念在家时自己的小屋、小床、小鱼缸、小花盆,甚至是早上楼下那个小小的油条摊飘来的味道。刚刚来时,她想的是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办法是把父母接来,他们来了等于把家搬来一半,其他的克隆出来就好。现在,她又想,还是找个好的结婚生孩子吧,这样心就着地了,现在回国的话,一准会被那些坚信外面月亮圆的亲戚朋友轰出来。她越发感到这种渴望在强烈地升腾着,这样的周末算是过够了。
上网。到处乱窜。一个人名出现:人在新加坡。
她停下手指,有几分黄雀发现蝉儿的激动,又有一丝丝嘲弄,显摆啥呀,过得好咋地?
把鼠标移到改名处,她改了个名字Via,然后和“人在新加坡”打了招呼。
读书还是做工啊?她问。
做工。你呢?他反问。
我也是。工作忙吗?
不忙,你呢?又是一个反问。
乱乱忙,累到完。
在外面,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注意调整一下节奏。他字打得不慢。
你怎知我在外面,在哪?
看看你上面打的话,还不知道你在哪吗。
她向上看看,笑了:你是哪的?
从北京来。
我老家是河北的。
他迅速送过来一个笑脸:真的?那我们离得不远。你来几年了?
4年。读书3年,做工1年。
哦,比我早,我才来了两年,公司在这边设立分部。
两个人由此聊了起来,她问的多是家那边的话题,句句不离烤鸭、羊肉串、糖葫芦,对方感兴趣的是几年前岛上曾经辉煌的景气年月。
还是家乡好啊。她感叹。
发展前景不容乐观啊。他有点泄气。
你的朋友多吗?她问,也许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厌倦这里吧。
不多,各忙各的,难得见面。要不,我们有机会就认识一下。他顺着杆爬了上来,自然极了。
说认识就认识啊,谁知道你是什么来路?她半真半假。
我天天早上在NOVENA地铁出口等31路车,你可以先侦察一下,再和我认识嘛。他挺有诚意。
NOVENA地铁出口等31路车?她有点懵了: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我倒想认识你。人在外面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这话俗是俗,可也真是那么回事。没准你还可以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呢,来这不久,女朋友等不及我给她申请,和一个美国佬跑了。
又是一个天涯失意人,如果他的话当真,她可以想象出他的寂寞。
我正琢磨着找个好的与我患难与共呢。他接着说,最近等车时我发现了一个MM,看上去真不错,还和我在同一座写字楼上班。
同一辆车,同一间写字楼,难道真的这么巧?她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女孩天天都捧着本英文书看,咱自己知道,将来要落叶归根,哪能追这里的女孩啊,听说她们的标准高着呢。
啊,原来是这样,一定是他了,怪不得那天坐到他旁边后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是把我当成了,唉,真是闹了个大乌龙。她刚要问清楚些再做解释,电脑屏幕一闪,居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掉线了,等她重新连接登陆后,“人在新加坡”已经不在那个聊天室了。
没关系,她已经断定这个意外遭遇的网友就是他了。这是一个多么意外的惊喜啊,他也是中国人,家又在北京,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也有好感,爱情即将降临,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了,应该让明天这个可能是最后单独度过的周日繁忙起来。先丢掉那本一直没看懂的英文书,去图书馆选一本最新的《收获》或者《花城》什么的,扫清他向她靠近的障碍,再花上20几块去洗个脸,皮肤急需保养,就奢侈一回了。至于衣服,就不必买了,她在自己的塑料小衣橱里挑来选去,确定了一件白色中袖镶边上衣和一条藏蓝色短裙,既淡雅又俏丽,还突显了她修长的美腿。
正想着,菲姐敲门进来,你能不能再买点鸡蛋回来。她有点不高兴。和菲姐菲妹住长了,她发现,她们有点爱贪小便宜,并且方法直接,又非常有礼貌,客客气气地向你要求,如果你一直羞于说“不”就惨了,她们的理解就是你愿意这样做。一个不字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出来后变成了好吧。菲姐黑亮的大眼睛笑成一弯月亮。她便补了一句,下次轮到你了。月亮立即变圆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甚至还给一个国立大学读书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过一阵儿,我可能有好消息了,到时候请你吃日本餐。对方说你还是放过我吧,每次都捡颜色浅、价格低的碟子往下拿,眼馋又吃不饱。她不好意思地嗤了一声,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早晨站在地铁上,她忍不住想象等一会儿见到他的情景,不如,我就先和他打个招呼,他会大吃一惊吧。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叫出“人在新加坡”这个名字,会有什么效果。然而,直到她站在候车位看完了一篇不短的中文小说,等到快要迟到时,也没有看到他。并且,一天,又一天,他从此再没有出现。她伤心地猜测着想着他消失的几种可能。一个月后,终于放弃希望,他可能不会再出现了,尽管她已经习惯在任何场合看自己喜欢的中文小说,讲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倒霉不止于此,精于算计的老板终于没有等到年终发花红的时候,对她说公司运转困难要节约开支,笑眯眯地炒了她。她清楚自己的设计不仅给公司吸引来了一批有价值的客户,也令老板那个同样学设计的妹妹开了窍,走了她,公司后继有人,还是自己人。离开公司的那天,她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忍不住乘电梯上了16楼,她忽然想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她曾很多次想象着上到这一层,与他意外相遇的样子,却一直没有机会付诸行动。现在,他不在了。她也要走了,就来这里告别一下吧。
不久,这个国家进入了季风的日子,天天下雨,她缩在房间里,报纸摊开一地,工作不少,招的却多是新加坡公民或持绿卡的永久居民,除去房租开销,若在3个月找到工作的话还不至于太困顿,不然就要动可怜的那点积蓄了。无奈地将薪水要求一降再降后,终于接到了一家公司面试的通知。新工作底薪虽然低点,却是家大公司,只要努力,前景应该看好。她又换了房子,同住的是一对留学生夫妇和一个上海女孩,不知是她宽容了,还是这次选对了搭房伙伴,反正没有再吵架。吃过晚饭,大家有时会一起聊聊国内的情况,竟似有了点家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哪儿变了,又说不清楚。
有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周末将有一位中国著名学者来国立大学讲演,内容是关于中国语言和民族文化的,她毫不犹豫地打电话报名。
那天早上,又是下着很大的雨,留学生太太和上海女孩都劝她别去了,她不听。到了举办演讲的地方一看,能容纳300人的礼堂座无虚席,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其中有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者。她站在人群里,很有点自豪。学者的演讲非常精彩,不时引起阵阵掌声。演讲进行两个小时后,进入了自由发言阶段。举手的人很多,场面异常活跃。她突然就有了发言的欲望,说些什么呢,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或许只是想说句话吧。她举起的手在人群里并不醒目,犹犹豫豫的样子,却还是被主持人看到了。主持人亲切的声音和鼓励的眼神一起飘了过来熡也喙道旁那位小姐,请您发言。
她就说了,说了一个和中文有关的小故事。16楼整个一层,是一间中国公司驻在这的办事处,门口悬挂着红红的中国结,真亲切啊。她最后说,我常常想,如果那天我走到他身边时和他讲的是中文,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