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信
数年后我和夏子相遇,像久别的老友一般互相招呼。
“离开你以后,我换了好多工作。”夏子说。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我平淡地回答。“男人是一种工作?”我不愿意这样说。
“哦,想不到你还会关心我的消息。”夏子有些意外,她没注意到,我真的都没有遗漏我所能打听到的,夏子的消息。“我知道你过得还不错。”我所能说出口的,只是这样而已,这句话像偏离靶心的、歪斜的箭,毫无重点地挂在边缘。
“确实是不错。我知道你也过得不错。”夏子把弓箭捡了起来,交还给我,这使我有点感激她,十年了。
我不愿意细细回想这十年,这十年也像一支歪斜的箭,不知道它射往哪里,但是很快就到达边缘,只是一眨眼,模模糊糊的。
夏子的眼角,冒出掩不住老态的纹路,对我来说,女人只有眼睛会老,也只有眼睛能够年轻,昔日的美人夏子是老了。
“对于跟你在一起的幸福,我从来没有感到怀疑。”夏子离开酒店时,抛下的话,跟地当初离开我时一模一样。
我独自愣坐在酒馆单薄的高脚椅上,仿佛重心正在旋转摇晃。这些年有太多关于夏子的流言:“她是全世界最漂亮但裤带最松的女人,跟她出去,一夜情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她不知道玩过多少男人,小心有病喔!”我像听一个陌生人的传奇般,默默地在旁边听着,很少人知道我的初恋。
后来夸张的流言少了,比较切实的说法是夏子被富商包养,过起地下夫人的生活,接着又传出她被富商抛弃,换了一个户头,又分手,又换了一个,又换一个……传言越来越稀少,稀薄得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我在这稀薄的空气里艰难地呼吸着。
今天遇见夏子,我才能舒畅地吐出胸中郁结的浊气。
排山倒海而来的工作,让我没有办法回味那次的相遇,甚至无法确定那次的相遇。我周遭的空气再度变稀薄,变得平淡无味。不能确定的相遇像气球般飘了起来,让我能够飞翔,飞过那些不值深究的日子。我没有摔倒,直到几年后一个宁静的夜晚,我接到一通突兀的电话:“有位车祸重伤的小姐,请你一定要来医院一趟!”
急救病房里,医生和护士贴近墙壁静默地站着,夏子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我的手,像那一夜她紧紧握着我。雪白的病房很干净,夏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无法控制地从她松弛的眼角不断滑出。我想帮她拭泪,但是手被握得很紧,只能把脸颊靠上去。
临终前夏子的唇,像我们初恋时一样,在我耳边轻轻地颤抖:“我这一生跟过无数的男人,但是动摇的也只是肉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