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 鸣
军事考核不准弄虚作假,这是起码常识,但是有的单位,却专门“弄虚作假”。因为上级就是考他们如何“弄虚作假”。你不信有这种事儿?那我把我们连——军械库勤务连与A师侦察连对抗演习的事给你讲一讲,你就明白了。
那天,我和指导员到后勤B分部受领任务,见王副参谋长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不认识的首长。经介绍,他就是大名鼎鼎的A师李副参谋长。在1979年的那场边境自卫反击战中,他带领一个侦察小分队,直捣敌军的一个团指挥部,活捉了对方的团长。这次他来B分部的目的,就是专门来组织我们两个连对抗演习的。
王副参谋长先向我们介绍了这次考核演习的方法、规则和要求:演习从今天下午十八点开始。侦察连的任务,是在24小时内采取包括化装侦察在内的各种手段,设法弄清我们军械仓库的库区布局、库容量等情况。我们勤务连的任务,则是保卫仓库的安全,防止对方的侦察,并设法捕捉对方的侦察兵。演习完后,导演组前去验收。
我和指导员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样的演习条件,对我们可是太有利了。你想,我们是军械仓库,平时就是里三层,外三层,戒备森严。再加上我们事先知道他们要来,那还不加倍小心?24小时内,他就是有孙悟空的本事,也休想进来!
李副参谋长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说:“孔连长,给你露个底,你那个对手——孙万举连长,鬼点子多得很,可不好对付呀!”
回到连队,我们向全连传达了演习任务,发扬军事民主,讨论反侦察的作战方案。经过几上几下,基本上形成了两大派意见。第一种意见是主张“御敌于国门之外”。我们拼上24小时不睡觉,明岗暗哨,四面设伏,一个生人也不放进来,保证他搞不走任何情报!第二种意见是主张“诱敌深入”。“御敌于国门之外”,固然万无一失,但他们搞不到我们的情报,我们也抓不住人家的俘虏,最多算个平局。只有“诱敌深入”,活捉对方的侦察兵,我们才能大获全胜。
最后,我们定下了作战方案:我们的战术是“有顶有放”。东、西、北三个方向,多设明岗;南面只伏暗哨,内紧外松,铁丝网故意留几处漏洞,放他进来,来一个抓一个。
为了避免上当受骗,我们还加上了个“双保险”,凡是进库区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对方的侦察兵,24小时之内,一个也不放他走,演习结束后再说。这样,就算他搞到了情报也没法送出去。此外,我们还和附近几个村庄的民兵,实行军民联防,凡是发现行迹可疑人,立即向我们报告。
17点不到,我们就全部准备就绪,五道防线,固若金汤:第一层是三个民兵连;第二层是铁丝网、夜视仪、警报器;第三层是明岗;第四层是潜伏哨;第五层是我亲自掌握一个班,随时准备机动作战。
一晚上静悄悄地过去了,一点情况也没有。越是没动静,越让人心神不定:莫非孙万举使了什么高招,已经进来了不成?一直等到大天亮,看到战士们都熬红了眼,我才明白中了计:原来孙万举用的是疲劳战术,让我们空等一夜,他的侦察兵在养精蓄锐。我立即拿起话筒,要求大家坚守岗位,千万不能麻痹。
上午九点,四排哨位首先传来捷报:“抓了个钻铁丝网的老头,八成是个化装的侦察兵。”
不一会儿,两个战士把那个“老大爷”扭送到连部。那“老头”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你们搞的么名堂嘛!改(解)放军还兴随便捉人!”他装得还挺像哩!我走近仔细一看,咦,还真是个老大爷呢?他脸上的皱纹,像是一刀一刀刻上去的;那长短不齐的胡茬子,也是从皮肉里一根一根地长出来的;再加上那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分明是个真老大爷嘛!我只好赔礼道歉:“对不起,老大爷,我们把你当成侦察兵了!”“么事啊,么事病?”“啊,老大爷,一时也跟你说不清,请喝杯茶。”
和他聊了半天,才弄清他是白塔乡的,外甥女叫刘月琴,嫁到小王庄,今天他是来走亲戚的,没想到误人军事重地。老大爷的话,似乎可信,但孙万举诡计多端,不可不防。好在现在电话方便,是真是假一查就明白。我马上给小王庄民兵连打了个电话。对方答复:刘月琴是白塔乡人不假,他大舅也确有其人。可惜她们两口子今天早晨正好到她大舅那儿去了。老头一听傻了眼:“这是搞的么名堂沙,讲好了是我来,那个让他去的沙!”一看那老大爷着了急,不好不放他走。好在他一钻进铁丝网就被我们捉住了,绝不可能探听到库区的情况。
送走老大爷后不久,小王庄民兵连又打来电话:他们与白塔乡已经通了电话,经查对,刘月琴他大舅今天根本就没出来。倒是刘月琴两口子去白塔乡的路上,碰上了一个老大爷,套走了他们家不少情况。刘月琴说的那老头的相貌打扮,和我们上午抓的那老头差不多。接到这个电话,我当场凉了半截:好厉害的侦察兵!
我们一合计:这个回合,我们虽然没抓住他,可他也没占着便宜,顶多算个平手。下回我们可要加倍小心,无论什么人,也不放他走了。
下午三点,政治处通知:电信局线路维修队派了两个人,要检修通过我们库区的电话线,有介绍信,请准予通行。好啊,又来菜了!什么检修工,偏偏今天来?我立即下达命令:“放人进来,内紧外松,注意警戒!”
不一会儿,两个电工打扮的小伙子来了,我仔细检查了介绍信,不像是伪造的。于是,我给三排长递了个眼色,让他亲自带他们查线。前脚走人,我随后就给电信局打了电话。经查对,电信局确实派了两个人来查线,一个叫张建国,一个叫陈保民,名字也对,相貌特征也对。难道真是线路检修工?哼,休想让我再上当!你想,我们既然能军民联防,他们就不会来个“军民联侦”?所以,三排长带着他俩一路查线,我就躲在暗处,用望远镜一路追踪。好家伙,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个人专找山头上的电线杆,爬上去以后东张西望——他站那么高,库区里里外外还不让他看个饱?不一会儿,有一个又假装接线头,悄悄往一张小纸片上写什么,藏在卷起的袖子里。哈,这下可露馅了!我马上带了七八个战士,上去拘捕这两个假电工。
那两个侦察兵大约发现了我们来者不善,“唰唰”几下子下了电线杆,扭头就想溜。大家一拥而上。两个侦察兵使出全身解数,奋力迎战。但毕竟好手难抵人多,他俩最终还是成了我们的“俘虏”。我从其中一人的袖口里搜出那张画了地形图的小纸片,只见上面标满了小圆点,有空心的,也有实心的,恰好和我们仓库分布的位置差不多(空心的圆点表示地面库,实心的表示地下库)。每个小圆点旁还注明了一些数字,和我们的库房面积、库容量也大体接近。好眼力!这情报真要是送出去,可要了我们的命。可现在,它成了我们的战利品。
把两个“俘虏”押回连部,我一看表,离十八点还差五分钟,连忙叫人打开收音机,专等电台报北京时间。一会儿,前门哨兵打来电话,说是导演组郭参谋乘车到了。我立即前往迎接。郭参谋一下车,我就看见他肩章上的少校军衔和臂上红袖章印着“裁判员”三个大字,便美不滋儿地给他敬了个礼。郭参谋忙问:“孔连长,怎么样?没让孙万举钻你的空子吧?”我说:“一般化,一般化,我们打了个乎手。头一回,他们化装个老头钻进来,我们把他放跑了。二一回,我们抓了他两个侦察兵。成绩怎么评,请导演组定吧!”“哦,抓了两个?人呢?”我带郭参谋去看那两个假电工,他们还一个劲儿死犟,非说不是侦察兵。我拿出那张纸片,说:“你不是侦察兵,画这干什么?”我指给郭参谋看:“你看,库房位置、库容量都差不多,只有这儿,这儿,这儿,有三个地下库他们没发现。”郭参谋收起纸片,笑着对两个侦察兵说:“这就是你们本事不过硬嘛,记在脑子里不行?非画下来不可,这不让人家抓住了把柄?”
郭参谋打了收条,带走了两个俘虏,临上车告诉我,王、李两位首长马上就到,他先到侦察连去看看,查查那个“假老头”有没有弄到我们什么情报,然后再评谁胜谁负。送走郭参谋,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这时,收音机里响起了“嘟、嘟”声,时间到!我立即宣布:演习结束,转入正常执勤。
一会儿,首长的车子到了,王副参谋长和李副参谋长一块下车。王副参谋长问:“战果如何啊?”我故作谦虚地说:“战果甚微,俘敌仅两名。”李副参谋长说:“哦,抓了两个?我看看是哪两个倒霉鬼?“人已经叫导演组的郭参谋带走了。”李副参谋长回头对一个随员说:“郭参谋,人呢?”那个人眨巴眨巴眼:“没交给我呀!”
上当了,上当了,又上孙万举的当了!最后一分钟,你说输得冤枉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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