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本期所刊发的手记,是已故著名作家王汶石1955年10月至1956年春节前,在陕西关中渭南的一个乡蹲点,参与帮助建立合作社的工作生活日记的节选。在作家这些点滴记录中我们看到了王汶石,在那个充满激情的全新年代里,对工作的投入,对生活的热爱,对创作的严谨态度和认真读书学习的精神。对于今天的作家,如何去深入生活,贴近时代,为群众办实事,创作出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作品,王汶石给了我们很好的答案。本篇选了1955年的日记,有删节,标题为编者另加。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晴
在渭南县委会。
昨日下午收拾好行李。晚看苏联电影《马丽娜的命运》。去时在路上买了一块油布,一双浅口胶鞋。回来时,已开始落雨,把行李重新捆过,裹上了油布。夜里雨很大。但今晨起来时,却是满天星斗。
吻别了玉墀。登汽车到车站,杨光送我的行李上车。天微明时,车离西安,迎着黎明东行,八时四十五分到渭南,下车后,雇人拉行李,径来县委会。
整个上午和老董、老同、刘县长闲谈。老同已担任了县委副书记。此外又增添了一个姓段的副书记。县政府现在也是一正两副。配备齐全。
下午去地委换了介绍信,转了组织关系。董、同二位在桥头等候约去吃饭,但我已吃过饭了。他二位的热情,使我不知如何是好。
县的三级干部会尚未开,计划三十一号报到,一号或二号开会。据地委秘书说,建社工作正式开始,可能要到下月半。得在县上参加三级干部会后,再下乡去。需要学习。
渭南合作化达到百分之二十多些,其中以五区最好,达到了百分之三十四。五区原来的区委书记,现在调到县委来担任互助合作部部长的工作了,副区书傅担任了区书兼区长。
黄昏时,老同老董来,漫谈农村情况,谈到了许多熟人的情形。之后,同去遛大街,一直到西关,老董请吃馄饨。
从街上回来后,和杨书记聊天,谈到一年多来渭南的变化,谈到今后几年合作化的规划问题。杨平时是一个不喜欢多谈的人,今晚谈得特别多。看来,他的情绪很高,还记得在渭南建立第二批合作社时,他有些胆怯,不愿多建,对于地委分配的数字嫌多,爱说:咱少办些,办一个就要算一个。可是这一次,地委指示他们明年达到百分之四十五,他们却满怀信心地要建到百分之五十。他特别高兴的是,这次地委召开的支书会议上,渭南有两个典型发言,一个是五区区领导讲全区情况;一个是双王村农业社刘述贤作关于如何领导合作社的经验。他说与会者反映都很好,认为很实在。做县委书记的自然是很愉快了。这件事是省委张书记提出的,要一个合作社主任在大会上作报告。
现在是八时五十五分,还可读一会书。
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想不到昨晚是那样疲乏。今晨七时才起来,还觉得有点困。起来看窗外,天气明朗,风头很硬,院内的小树葵叶,瑟瑟缩缩,有点怕冷的样子。
这里早饭是九点钟,饭前读一时半《历史唯物论》,颇有兴味。
早饭后,去听省委张书记的讲话。老董在秘书室找了一辆自行车。
我们到时,人已坐满,我们坐在最后倒数第二排,靠近进出口。主席台距离远,光线更暗淡。看不清上边的活动,也看不清讲话者的面孔。好在张书记是我熟悉的,所以远远地还可以看出来他的面貌和动作。
这个大会是渭南专区支书会议,全区乡支书都来参加了,区书、县书也都参加了,由于大部分是乡村干部,故张书记讲话十分通俗而有系统。大家都很有兴趣。他在讲话中不断提到刘述贤,特别是刘述贤在大会上所作的报告。
大会到下午一时始散,据杨书记说,下午张书记还要大家提问题,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我想是由于在报告中有三个人写条子提问题,主席后来宣布说,三个问题在晚上总结中已包括了等话,引起他的想法,即发动大家再提问题,有什么提什么,充分发扬民主,以便充分解决干部思想问题,将基层干部充分发动起来。此外,据杨说,张书记下午去双王村参观,了解具体情况去了。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
晨七时起床。读《历史唯物论》第二章。
早饭后,借骑老同的自行车,去双王村合作社。好久没有到那里去过了,心里总是惦记着他们,因为并无急事,一路上逍遥而行。不觉累、挺愉快。
走近双王村,先看到社里的大片棉田,和刚下种的大片麦地,在麦地北头,停着一台新式的十二行的小麦播种机。在村口看见李尚谦正在推粪,看见了他的背影,他没看见我,因为他忙,我就没有招呼他、打搅他。骑到合作社办公室门口,遇见社主任刘述贤,正端着一个大老碗吃早饭,他蹲在一个铁匠炉的旁边,正和铁工拉话,这铁工是县铁业生产社的,他们来给合作社修理农具。
一年多没见述贤,外表看来仍是那个样子,瘦了些,也显得老了些。他的神气看来更老练,沉着,心中有数的样子,不像一年前那样,时而带着朴实农民的稚气了。他认出了我,笑容慢慢在他脸上涌现和散布开来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拉我到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是新翻修的,原来这是座破烂的祠堂,冬天开会连风雪也挡不住。现在往前移了约四五公尺,重新修盖,房子是三间,靠西的一间,隔成了一间小房,外边两间靠南窗放一张床,北墙下并摆四个高桌,并成两张床,放两床铺盖。东墙下垛着几袋粮食,是农业社分余的粮,后墙有一门,用床板挡着,墙角堆着未脱粒的包谷。靠门口有一张办公桌,也许是从哪个社员家借来的,四壁挂着许多锦旗、贺幛、奖状。
一进房,遇见李子俊同志,他是县委的干部,是我们将社建起后,派他作长期的驻社干部。他正写一份什么材料。里间房有一男一女均是工作人员打扮。据子俊说,那是县文化馆的干部,专在这里试办合作社文化娱乐活动的。我看他们正在包扎宣传照片,大概是搞什么展览的。桌上放着一个收音机。
和子俊、述贤说着一年来合作社生产发展的情况,谈话间,来了刘西杰、李应岐、刘培荣,他们听说我来了,跑来的。又来了李宝国、王相义、王鸿升、李景白,他们是向社主任请示农活问题的。刘培荣仍然是会计,王相义仍在领导蔬菜组,他们两人和李尚谦等,最近都参加了共产党。王鸿升在建社时没入社,在社外领导了一个互助组,去年夏收后,就申请入社,秋收后批准加入了。现在是生产小组长。
次后,又来了刘述虎,他原是乡文书,现已提拔为副乡长,他是来找述贤的,他申请入党,述贤是介绍人,他来找述贤填写介绍人的意见。这时,我才发现述贤已经可以提笔写字,而且还写得不错。我禁不住赞美他,定国在旁说:“述贤现在高了。”述贤谦虚地无声笑了笑。
在办公室和他们谈了好久。走出来,应岐从东头来接我,叫我到家里去,他说他已经到地里去跑了一趟叫他老婆回来。我说不必了,但他不听我说。
进了他家院墙,一眼先看到他的新门楼,他今年将院房翻修了。门楼也用了一部分砖,做成了一个穿靴戴帽的门楼,屋里样子也变了,房子原是很破烂的,我曾在那破烂房里住过一个冬天。去年他儿子结婚时,仍是破烂不堪,现在整修一新,裱糊上顶棚,而且用花图纸贴了边。媳妇住娘家去了,老汉要我在屋内休息,我没有进去。我们就坐在屋外闲谈。不一会儿,他的老伴也回来了,她比以前更加喜乐了,要说的话急忙就说不完。此后,刘玉英来了,她现在是副村长,拿着一个文件,听说我来了,顺便来看我。李应岐家老伴叫我给玉英看看公事上写的什么。这位女村长,是很泼辣的,她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忧愁似的。一会儿,应岐的二女儿,拿着一把镰刀跑进来了,她比以前好看了,身体健康,衣服也穿得很洁净。她出嫁到南白家村,这阵儿,她是地里割了黑豆下工,跑到娘家来的,她们村里也组织了合作社,她是社员,听她的口风,她对她们的社很自豪,她说她们社今年的谷子比双王社还要好。
接着来的是向西运,他的小名叫羊娃,他在建社时还是一个单身青年,一个人过活,他叫我到他家去坐坐,他的家也是新组成的。去年社里收成好,他的劳动日也最多,他做了一百八十个劳动日,收入很大,于是便在他那块空园子里修盖了三间厦子房,并找到一个好对象结了婚,是今年四月结的。到他家看到他生活挺好。三间房,北间是厨房,南头是一个炕,墙上贴满了四屏画,都是他结婚时,他的朋友们送的。炕上放一个大红漆新板箱,想是新娘的陪嫁。他招待我坐上炕,端来开水,新娘子在厨下烧火煮饭,丈母娘在帮忙。新媳妇漂亮健壮,看来有点孩子般的稚气,但举动活泼大方,她听着我们的谈话,时儿插一句,有时停住风箱不拉了,她的妈妈奇怪地责备她为什么烧着烧着就停了,她爽朗地笑着答道:“我顾了听他们说话,就忘烧火了。”她是个心地十分单纯和忠厚的女孩子。
和羊娃谈到村里青年人的情况,他的语言,他所用的语汇,已像一个干部。后来和玉琴谈话,也是这样,年轻一帮人,接受新东西很快。他们的语言和老一代的区别是很明显的。羊娃也参加了青年团。
说话间,进来了一个穿草绿色军裤的青年,经羊娃介绍,他是前白的三弟,年初从部队复员回来,我问他在农村怎样?他说:初回来很不习惯,心里常想着在外的生活,特别是不会做庄稼,割麦时,手打了血泡,心里很不安,想回部队去。经过半年多的锻炼,现在也习惯了,安心了。他们复员回来四个人,其中有两个青年团员。是开饭的时候了,羊娃要留我吃饭,我说再次来了再吃,因为已答应在应岐老汉家做客了。
从羊娃家出来,去田里看了看新式播种机。应岐老汉满村找我,他原来就叫我不要远走,我没敢远去,就在他的后门附近,不过他不知道罢了。他们很热情,给我包饺子吃。本来我来时刚吃过饭,但不吃不行,盛情难却啊!
饭后,玉琴抱着孩子过来了,她也比以前漂亮了,从前她是粗糙而邋遢的,现在收拾得十分干净,连颈项都洗得非常清洁,她的容颜也比以前红润,健壮。看来她和她那顽固的婆婆分居后,从经济上到精神上都解放了,她的整洁,她的容貌的变化,说明她走出过去的污秽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她抱着一个白净壮实的小男孩,刚满两个月。她的小节霞姑娘跟着她,也比从前美丽了,穿着也是崭新的。和玉琴谈到团,她说村里成立了团分支,培远和她两人是团支书,现在已有九个团员了。她说今年春天,曾有一度因为团放松了领导而混乱。
太阳已西偏,从应岐家出来,又在合作社办公室和培荣谈了谈,他正在写账。最后到晒棉场看了今年的棉花。
整个村子从东到西走了一趟,村子一年里有十一户人家盖了新房。一年的时间,双王村变得多快啊!
下午五时回来。和老同谈到社干记工和劳动问题。这是目前急需解决的,可是还未很好解决。又谈到办高级社的问题,究竟如何从低级社转高级社,县上还未仔细研究,也还找不到别处的经验。渭南准备明年以双王为中心,建立一个高级社。老同说:“可能又是咱们两个去搞这件事。”我很高兴地回答他:“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这两天我的脑子里,也一直盘旋着转高级社的一些问题。
今晚是礼拜六,县府大厦里有舞会,和老同、白龙、绳武去舞场,不是为跳舞,而是为了去参观,看一看县上的舞会是什么样儿。
从舞场回来后,和白龙、绳武谈文艺工作者的问题,谈我们这一辈人的艺术鉴赏能力,艺术修养的提高、创造性的提高。没有高度的艺术鉴赏能力,就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创造。可惜我们还有许多人,并不重视提高自己的艺术鉴赏水平。
一直谈到近十二时,有些困。
十月三十日星期日
昨晚迟睡,晨七时半才醒来。饭前一个小时读完《历史唯物论》第二章。
饭后,和白、王同去公安局,想了解一下敌人方面的动态。由组织部一个干部领去介绍给一个局长,局长又介绍去和秘书谈。这个秘书什么也谈不出来,他们对情况估计,没有明确的概念,具体案件也不大清楚,而有许多案件均未破案,那么多的破坏事件,在他谈话后,给人的印象是,仿佛土改后,特别是目前农村实行社会主义改造中,敌人并未抵抗似的。
缺乏敌情观念,缺乏警觉,许多案子,长期没有破,说明他们的工作多么糟糕。甚至连一个农业社干部,夜间被人砍了十几刀,到现在也未破案。这个县的公安局工作,是个坏典型,县委对这方面的领导似乎也不够。
下午读《纳吉宾短篇小说选》。晚上和白、王漫谈报告文学、特写等文学体裁问题。谈到学习和读书问题。
到十一时始睡。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一
落雨了。据这里的同志谈,每次三干会都要落雨,有人开玩笑说,以后每逢干旱,不必农民祈雨,只要召开三级干部会就行了。
一整天,哪里也没去,在家读书。早政治理论学习,读《历史唯物论》。上午和晚间全读《纳吉宾短篇小说选集》,已读完。
纳吉宾是苏联一个青年作家,一九二O年生于莫斯科,今年三十五岁。他二十岁就从事文学活动,出了不少短篇小说集子。他经常投稿的杂志是《星火》,大概是《星火》的经常撰稿人。
作者有着杰出的才能,他的短篇读起来是那样迷人,味儿是那样浓厚。从这个集子的十八篇小说看来,他所接触的题材是那样广泛,有描写战争的,有描写幼儿的,有描写集体农庄的,有描写在深山里一个人进行农业实验的农艺家年轻姑娘的,也有描写小学教师的。他所接触的主题和思想,既单纯又广阔。说单纯,是他每一篇作品都是表现苏联人民的共产主义道德品质的,处处展现苏联人民丰富的精神世界。说广阔,是他在这一个总的范围、总的思想主题下,什么样的生活中的问题都被他大胆地撷取来加以描写和解决。主题只有一个,表现具体人物、具体事件、具体问题上却是无穷无尽的,这不能不佩服作者的锐敏的观察力。任何一件平凡的、琐细的问题(但却是有巨大社会意义的问题,关于共产主义道德问题),在作者笔下都是那样生动,并显示它的深刻的社会思想的意义。
作者并不追求多么曲折离奇的情节,不卖弄复杂的故事和作弄人的穿插。他所采取的素材都是故事极简单,问题极平凡,司空见惯的事件,而他的着眼点主要放在苏联人上,放在苏联人的伟大的精神世界里,他紧紧抓着苏联人对事的态度、心理和行动上。因此,问题虽小,意义却极大,故事虽简单,但情节却复杂而有趣(他的情节就是苏联人对人对事的思想变化、态度变化和行动变化。那变化是极细致的、生活的情节变化),他不做故事性的穿插,却常常做生活的、思想的穿插———人物描写的穿插。
作者对于人物的描写,紧紧抓着人物的态度,并把他和苏联国家的美丽的风景溶化在一起。他对于风景的描写才能是很高的。因而,他的每篇作品看起来都是许多幅美丽的画幅构成的。由于作者总是把风景描写和人物的心理情绪、行动结合起来,因而,那些自然景物都是活生生的,而不是静止的画片。由于作者又常常把自然景物和故事的发展、旋律、节奏巧妙地配合起来,所以自然景物描写充满了诗意。而那旋律却又是人物情绪的旋律,在那旋律中的自然风景,都被渗透了人物情绪,涂上了人物的感情色彩。
作者的每篇故事平凡的作品,却都具有人的单纯而又深刻尖锐的矛盾。那矛盾是人们的精神世界、社会思想的矛盾,是道德的矛盾。他有时写两个思想意识矛盾的人物,有时写一个进步者(落后者不出场),有时写一个落后者(进步者不出场或仅仅是陪衬),有时只写一个人物,写这个人物和他周围环境的消极因素的冲突。另外写一些与故事发展关系密切的,但仅仅只是作为见证的人物。由于作者在人物安排上,是那样节省,因此,他对于人物的描写是那样集中、细腻和突出。有时候作者写两个相冲突的人物,但冲突的一方,自始至终(直到另一方已转变)还不知道他处在冲突之中。如像《冬天的橡树》,读起来是那样入情入理,耐人寻味。
纳吉宾的短篇和柯罗连科、巴甫连柯,都具有着相同的才能和特点,他们的作品一样地感人。
十一月二日星期三
昨天上午未出去。外面落着雨。中午前后雨停了。上街买了十张邮票,并在一个小书店买了一本中央七届六中全会关于合作化问题的决议。下午读决议全文。老同拿来詹大杰所写的一份报告,叫我修改,准备给三级干部印发。
晚饭后,同绳武出东门,到野外去散步。出东门有十几家人家,其中也有店铺,乡村不像乡村,街镇不像街镇,街道污秽,也显得冷落。这便是渭南县的东关,从这里出去,道路田野倒是十分整洁。数十百步,有一砖砌的残败的拱形门洞,洞上有石刻曰:文昌阁,其实阁已拆除了,只剩了一个倒坍的平台,一旁有小径通到台顶。
我们站在文昌阁的废台上,迎着晚秋的冷风,眺望雨后的原野,陇海铁路就在脚下,它自西向东,急驰而下,像一条直流向东而泻。路北是一片广袤肥沃无垠无边的耕地,土地已秋耕过了,播上了小麦,只有少数的棉田和玉米,在这黑色的土地上,留下褐色的和黄色的斑点。明亮的渭河,静静地在这黑茸茸的田野,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银线,它越往东去越加宽阔,像无法收揽似的,散了开来,一直冲到南塬的脚下。
在我们的南边,是数丈高的黄土塬,这里突出一个斜角,在突出的塬角上,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看见两个小孩子沿着屋墙玩耍,看来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从下面望去,孩子们仿佛是在悬崖峭壁上行走,我们很担心他们从数丈高的土崖上滑落下来……我心里不由地想到,这几户农家,今年以后,就成为海滨的居民了,而在我们的脚下,正是三门峡水库的海底。
在台上站了许久,尽情地享受了四野的清新的空气,觉得浑身都清爽多了,直到四面涌上来暗淡的夜的影子,才回到县委。
三级干部从四乡纷纷赶来,有骑脚踏车的,也有背着行李步行的。他们喜气洋洋,说说笑笑,向分区党校走去,那里是他们开会期间的驻地。这里干部最大特点,是大多数干部都有脚踏车,每开三干会,东西南北大道上,崭新的车子鱼贯而行,像几条银色的小溪似的,汇流在县委会。
在生产合作部门口,遇大杰,又遇见五区八乡支书王世明、支书刘民先,刘是今年才从农村提拔起来的党员干部。他们都是来参加三干会的,他们是党在农村的骨干,他们是合作化的具体的建设者。
今天未开大会,全体阅读文件。
上午未做事也未读书,和绳武闲谈了许多业务和职业问题。什么工作也没做,这一天是很贫乏的。下午去理发,并给玉墀发了一封信,附寄了我的理论学习计划。
晚饭后和德元、老同闲聊,德元正在擦车子,他说:宣传部九个干部,就有八辆新车。但他又说,可是谁也没手表,表的事谁也不想,谁也不问。我说在农村表无大用。他说,有时还有用。老同说:为防止在农村开鸡叫会,有个表倒可掌握时间。德元接着说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他说在带渭好些村子,鸡叫得特别早,晚上九点钟就叫头一遍,半夜一点就叫起二遍了。不知怎么回事。我开玩笑说,怕是群众嫌开会到深夜,把鸡作了专门的训练。德元说,现在已经没有开鸡叫会的了。不像统购那时,为卖余粮搞得那么紧张。老同说,怎没有,今春建社,还有开鸡叫会的,强迫群众入社,不报名不散会。
说到这里,德元谈到许多有关朱王村建社的怪问题。这个社,在建社中有不少毛病,社干为了拉富裕户入社,出了很多洋相:
一个农民不愿入社,推辞说:我娃爱吃甜瓜。还说我娃爱吃甜高粱。社干说,种几亩甜高粱娃们都可以吃。结果当然没种,这个农民经常找社干骂些很难听的话。
一户农民在麦收时,想退社,放出风说,我那一亩地麦子,非分到一千五百斤粮不行,分不到就退社。社干听了心里发慌,一起商量,一定给他分到一千五百斤,可是分的结果,只分到一千四百四十斤,社干便偷偷地从大堆里挖出六十斤给这个农民补上,别的社员来质问,社干无话可说。
一户农民入社时说,我入社可以,可是我欠的农贷就不能还了。团支书说,可以。竟然跑到信用社说,××的农贷今年不还,请缓一年。
如此看来,朱王村合作社,在办社时是相当右的,用强拉、迁就,非原则的办法拉了一些富裕农民入社,在一年的生产中,发生了许多麻烦,这样的社必须大力整顿,不然,它是不会巩固的。
晚上,还是读文件,不开会。读书。
十一月五日星期六
三日上午,杨书记向全体干部作报告,地址是县府大礼堂,这座礼堂和县府县委的房子,全是解放后新盖的。县府的照壁和大门楼是明代万历年间的建筑,从大门口,一眼可望见大礼堂,那崭新的礼堂入口门上,雕着“大会场”三个朱漆大字。会场有麦克风,扩音设备,有三个喇叭,会场内外,全可听到。参加三干会的约五百余人。
在休息十分钟的当儿,杨书记问我:“你看我们那位女同志漂亮不?”我说:“哪位?我没看见。”他说,“就是院子里那位,穿着一件呢子上衣。”我和白龙从窗口向外望去,什么也没看见,董秘书问我看什么?我告诉他杨的话,他在窗口看了好久说,不在了,进会场了。杨是个最老实不过的人了,可是他并不是一座石膏像。
今天讨论的中心问题,是今后建社任务问题。多少问题,好坏问题等等。各乡干部情绪都很高,举出自己乡的许多便利条件,说明原来订的计划,毫无问题。可是流露出了盲目乐观,不愿考虑困难或不愿说困难,不准备做艰苦细致工作的偏向。
区上干部,特别是县上参加会的干部看出了这一点,在下午及时地指了出来。
赵继昌的发言,专门批判这种盲目乐观思想。他谈问题很巧妙。他一开始说:大家的发言给了他很大启示,使他开动了脑筋,使他想起了不少问题。接着他便用亲身的说法,说他在一九五四年做区委书记时,在县上开会,开始自己很乐观,但订的计划很保守,后来任务增加了一倍,自己也说毫无问题,应承下来了,为了不使自己区在别的区面前丢脸。可是没有好好考虑困难,也就不曾好好想到克服困难的办法,所以在建社中工作做得粗糙,甚至发生了群众中有一个自缢的血的教训。而今春,不得不投进去许多干部,流了很多的汗,进行整社。才将去冬粗建的社巩固下来。他说:我们区合作化发展得快,并且巩固,是由于我们流了许多的汗,但我们也不能忘记了那个血的教训,和有些社那么多的棘手问题,是由于盲目乐观,不做艰苦工作的结果。
他这样讲了一遍自己和全区,然后一转,转到了各乡同志在发言中所表露出来的盲目乐观、不深入钻研问题、心中无数的思想情绪,加以正面的批评。
十一月六日星期日晴
昨天一整天开会,休息时间很少,疲乏,夜间睡得沉醉。晨起推开窗户,看见满天朝霞,像是深蓝色的湖面,布满橘红色的花朵,成群的乌鸦,高高地穿插在彩霞之间,那散乱的霞片,像是被鸦群啄落飞扬的花瓣。高而蓝的天,明亮的云霞预告着什么?预告霜冻吗?为什么今天这样冷?东风卷着枯黄的落叶,风头冰冷,锐利而坚硬。
早饭后,大会讨论,是各区负责干部或乡的负责干部作大会发言。一整天大会,约有十三四位发言。除个别发言有特点、有内容外,其他发言均千篇一律,类似工作报告。其中较好者是把本区本乡的问题讲得比较具体,有情况、有数字、有许多的百分比。但生动活泼的发言是很少的。这恐怕是我们工作和生活中的通病,人们都习惯于报纸的语言,特别是习惯于报纸上的八股文章,语言都非常枯燥。语言对人的影响是极大的,说惯了干枯的语言,它会使人的性情也变得干枯呆板,像个泥菩萨似的。语言文字风趣横生,它会使人的性情,也变得活泼而诙谐。
操文字生涯的人,能不慎乎?
几天来,开会时间挤得紧,早晨起床时间迟,理论学习时间被挤掉了,但愿下乡能补上。
除开会时间之外,有时甚至在开会时间之内,脑子里不断涌现出一些人,不断地在编织一些片断的故事,几个短篇故事,一齐挤在脑海。而剧本中的人物,也不时浮上心头,使人心急。也许因为一个作品未写完,放不下吧。这次下乡来,简直像风筝似的,我的情绪总有些飘忽不定。有时候想得很多,究竟今后如何长期规划,令人伤脑筋。眼前的计划,就不容易抓住,原拟在下乡过程中要写几个短篇的,可是在建社工作中,新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吸引着你。怎么能坐下来写呢?
有必要把在文工团时写东西那种精神恢复起来。那时在舞台上,化好妆,出台去演戏,回到后台就可执笔写词,而且写得颇不费力,能够得心应手,那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在人声嘈杂中写呢?难道岸边的喧嚣,可以挡住奔腾的黄河吗?
十一月七日星期一
今天是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八周年,电影院举行苏联影展。今天放映《走向生活》和《江布尔》,很想去看,但因开会忙,抽不出时间来,非常遗憾。晚上有了空,却想着写小说。
上午县委副书记同益民同志向大会作关于建社、整社和规划问题的报告,讲得很生动。他是渭南县的合作化专家,一九五三年渭南试办第一批四个农业社时,我们一同在双王村做建社试办工作,那时我就深感他是很善于做群众工作的。
中午休息时,接玉墀来信,并附寄中央关于合作化问题的决议一册,和陈静波、人民文学杂志社来信各一封。后者是约稿的。一直想动笔,也打算今天下午就开始,这封信恰又在这时候来,更促使我跃跃欲试。
下午和晚上都在考虑着几个题材,可是想写的东西太多了,不知先写哪个好,也不知哪个更有意义些。编辑部的信上又说了一大套道理,揭示了许多主题,也打搅了我的思想,一个概念闯入头脑里,会给写作带来多么巨大的骚扰啊!好在经过一番思索,总算有点眉目了,再考虑一下,设法在开会的空隙里把它写出来。
给玉墀回了信,又给山西家里写了封信,下午一齐发出去。
王绳武和白龙下午回西安去了,房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住客,虽寂寞,写起文章却安静和方便得多了。
写文章的人,是不能住公共宿舍或多人宿舍的,有旁人坐在对面,任谁也是无法创作的。或许文学大师们不在乎这些?
从全县调了六十多个合作社主任,到县上学习,学习结束后,去各地参加建社工作,昨天都已报到,今天开始学习。下午在门口碰见刘述贤,这几天得想法抽点时间,到他们住的地方去谈谈。这是一批农村社会主义革命的生力军,看到他们,心里立刻会体验到“力量”二字的真正含义。
十一月十日星期四
昨天下午和今天一整天都没去参加讨论会。昨天下午给作协分会写了一年来创作、学习、生活情况的报告。并写了对创作委员会工作的意见,提出每年在鲁迅先生逝世周年纪念日前后,举行创作年会,把它作为文学创作每年一度的收获节。不知领导上是否同意这样做,这工作无论如何是应该做的,问题是不肯花一定的时间。
给壁舟(即戈壁舟,《延河》首任主编。编者注)写信的同时,又给玉墀写了一封信,说明我的新计划。打算这次下乡时间长些,一直到明年夏收以后,只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回去一下。到夏收后回作协写作,到一九五七年再下来参加初级社转高级社的工作,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不知她是否同意。
今天一天写短篇《三个伙伴》,开了三次头,废了两千多字,留下不到三千字。好久不动笔,总觉得写不好,文字上不是干枯,就是黏不清,意境不美。好在写下去还顺利,管它呢,抓住人物的造型,人物有了突出的造型,然后再着色点染也不迟。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五
今天参加了一天大会,听大会发言。晚上还是大会,一直开到九点一刻,发言者有十几位。讲得最好的是刘述贤,他讲民主领导问题。其次是王西岐(他是红星社副主任),他讲包工和包产问题。这些社主任,一般均比干部讲得要好些,生动些。
找不出一点时间,刚开了头的文章,不得不放下来,明天的会也不能不参加,企图在三干会期间写完这篇文章的打算,难道要落空?到了村里,就更难了,如果白天躲在家里写,哪怕三四个钟头,工作情况也是不允许的,这正是接近群众的时候。晚上呢,正是召开群众会、干部会进行工作的时间,又不能睡得太迟,晨间是要早起的。
如能养成一个习惯,除工作以外,能挤一点时间,就挤一点时间,脑子经常在进行着“编写”,也许可以弄出点东西来。
今天报上发表了中央颁发的农业社试行章程草案,尚未见到报。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日
今天特别热,中午穿棉衣在太阳地开会,晒得人直出汗。各乡开小组会,讨论粮食、经济和其他工作,会开得十分不起劲,也许是开会日子太长了,大家情绪有些疲惫,不到休会时间,已经困得支持不住了。
今日中午接到壁舟来信。信上说刊物(即《延河》编者注)要到明年四月份才能创刊。因干部调不齐。这是早就预料到的,问题不在于谁没有调来,而是办刊物的劲头不大,听一些人在会上发起言来多么严肃,激动,他们要求得多高啊,他们多半是在向别人作出要求,那发言那态度那措词都是尖锐调皮而富有攻击力量的。有时也唉声叹气地挖苦自己几句。可是如果要干点对集体有益而多少会“损失一点自己的什么”,比如,时间的话,可就不那么“正面英雄人物像”了,他们互相推诿,互相埋怨,宁可把一件事一拖再拖。而如果这件事是别的人在干呢?他们中个别聪明人,会对那个工作者提出高度的要求,他那指标,就像寒暑表放在火炉上,水银柱立刻上升,在这样的情况下,秘书长再有本事,就是壁舟同志再怎么想把事情办好,也是困难的。
要办成一件事,无论怎样,都必须大家齐心去办,大家支持,领导者有决心,具体担负工作者真正积极肯干,才能干得起来。
究竟有谁,把自己的力量贡献给集体,贡献给整个文学队伍,真正地日谋夜算地想一想党的文学工作,下点本钱把自己的力量投进去,把这支队伍组织起来,指挥起来呢?目前还没有,泄气者倒是有的。
为什么这样热?棉衣扣也扣不住,是不是明天又要突然变冷,在骤冷之前要特别热一下?大自然也真懂得艺术的奥妙,弄出这么些曲折的情节来。
几天来,脑子里总是纠缠着许多短篇题材,可是写起来就不那么容易,这也不想丢那也不想割舍,难得压到一个短篇的框子里,看来“架子”都是很大的。今天下午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自己的手拙脑笨,不善于处理,不善于掌握短篇的特点,再加上顾虑太多,这是很要不得的,是一种老头子的习气,必须加以抵制才行。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一
今日大风带雨,门窗关不住,风卷着门帘,摇动着树木,呼号着,从屋脊上飞过。风是很冷的,背风处,倒不见得多么寒冷,也许因为最近几天暖和,而今天又浓阴,大地被浓云覆盖着的缘故。
小组会未去参加,重写《三个伙伴》,越写越有了兴趣。看样子写不短,而短篇也不是一半天可以写完的,需要较长时间,特别是下乡去后时间是很少的,许多生动的事情,迫使你不得不把它放下。在乡间写东西是很难使人安心的。
晚上杨书记作总结报告,在县府大礼堂,有扩音设备。刘、赵县长,邀我到房子去听。在刘的房子,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报告却听得很清楚。问题是离开会场,注意力就很难集中了,几个人说起了闲话,讲到县上许多事情,讲到发生过的几桩奇案或棘手的案件,结果报告只听了一部分。
散会时已过十时,从刘的房子出来,礼堂里人已走光,县府的大院显得空洞洞的,顶着冷风独自走出县府,冷风给人以力量,颇觉有兴味。
睡觉时已十一时,好久未睡着。
风吼哮得更厉害,气象广播说,明天关中地区气温将是零度左右,后天大后天是零下四度到七度。
上午接玉墀来信,内附青年出版社信,同意原来预约的书,延期交稿,并约我一篇万把字或两三万字左右的短篇。他们准备近期出一批通俗读物,向全国农村青年作大量普遍地发行。希望我能写一篇。无论如何应该满足。因此,就必须很好地安排写稿和做工作的时间,不然是写不成的。
按今天来看,如果想得成熟了,一整天可写四至五千字。问题在于,写作被打断了,又能设法接起头来,目前,这点本事,我还没养成。过去本来可以这样做,可现在把过去那点好习惯给丢掉了,这都是专业化的坏处,一专业,就想着“整块”时间,零星时间抓不住,而“整块”时间,又往往被消磨掉了。
十一月十五日星期二
醒来得很早,起来得很迟。一晚上都没睡好,脑子里翻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洗过脸已八时,老同和老董约去吃牛肉。
饭后大会,地委刘书记讲:认识和掌握合作化规律问题,讲解理论问题,但很生动具体,理论阐述也很通俗。大会十二时始散。
找老董,又找组织部把关系介绍到区上,见了傅兆弟,又把关系介绍到吴杨乡。会后去找吴杨支书王世民,给世民说明下乡地点,拟去朱王村。现在把关系接通,去时就再不绕区乡,可直接到村。
区乡干部,还有几天时间要训练,天也冷了,趁此时间回西安一趟取棉衣、取文件。据说下午四时半有一趟车,得早点上车站去。
乡干部们,都纷纷收拾行李,整理脚踏车,人们将要向四面八方奔去,去掀起一次农业合作化的高潮。
上午天气有晴的象征,太阳的影子从云幕中显出来,这阵儿又阴重了,不知究竟会不会下起雪来。
十一月二十日星期日
十五日下午三时到车站,车票已卖完。上街吃了晚饭,从五点等到九时才售票。普通软席,票价一元七角二分。回到家已十二时,院里只有壁舟、丕祥房内有灯。玉墀已睡了,叫开门。离开只二十天,可是相聚的喜悦,使人好久也难于入睡。
十六日和柯老(柯仲平)、壁舟、钢焰、丕祥闲话,谈了许多农村情况。
十七日上午买冬季用品,十一时始回家,和汾儿玩了一个钟头。要走了,他不让走,说爸爸不要下乡,和汾汾玩。给他解释了半天,他知道留不住,便要送我,叫杨光带上他同去车站,在车厢里坐了十几分钟。车快开了,才让他下去。他到了车站出口,回头向我招手送别,不到三岁的孩子,已懂得爸爸的生活和行动的规律了。
走时,玉墀去听课还没回来,令人怅惘。
当晚到县委,又在县委住了一夜。
十八日上午到合作社买了三斤棉花,找人给被褥里均添了一些。缝好后,即雇架子车拉行李下乡。到王家村时已黄昏,村干部均去乡政府开会。把行李寄存到村长家,村长的女儿烧来茶水。天黑后,村长才回来,乡长也来了,参加了村干部会。
当时住在一个雇农家里,他是一个单身汉,他不让我解被盖,把他新缝的厚被子给我盖上。我们谈得很投机。
十九日到乡政府参加全乡干部会。有三百多干部参加,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这天是小组讨论和大会发言。群众要求合作化的情绪是那样强烈。
在许家村吃饭,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贫农,土改时分了地分了房,他住在过去地主的院子里,是一进四院的大庄院,全部分给八家贫农。
我和乡长吃饭的这一家,是辽宁人,“九一八”事变后到这里来的。土改时在这里落了户。主妇很健谈,也大方热情。她滔滔不绝地谈着土改和合作化的好处,声声不离毛主席和共产党。她很好客,饭菜很讲究。中午还端个缸子到会场来送茶水。晚饭包饺子。一户贫农人家,这样待承工作人员,让人体会到阶级感情是多么可贵和真实。
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未起床时,世明就来了,催着去乡政府开会。慌忙起床,马马虎虎洗了脸,实际上只用毛巾擦了擦,便一同向许家村去,离此不过二里。
霜很大,犁过的土地上铺了一层霜,土地也冻结了。太阳红,天空湛蓝。四周靠近地面沉下来一层早晨的薄雾。
到许村时,已有几个村的干部,先我们而来。人未齐,即开会,先是汇报工作情况,接着讨论了志杰写的宣传报告稿,后由组织部高部长传达县委电话会同副书记的批示和区委会的决定,最后讨论了粮食工作。简直是吵吵闹闹,每次开会前边总是很松,到最后提出一连串的问题,草草率率地结束。
从各村干部的汇报中,可看出大家这几天做了不少工作。但也可以看出,不少的乡级干部学会了夸夸其谈,他们把上级讲的一大套,全套搬到群众中去,而汇报的时候又是这一套,其中有许多并非是实际做了工作,而是把原先那一套,又津津有味地讲起来,听起来好像工作蓬勃而有生气,实际上他们并未做或尚未着手去做。这种夸夸其谈,谎报成绩的作风,固然是少数人,但夸大成绩,一讲数十条的夸大狂,却是不少人沾染了的。还是支书和一些社主任最老实。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几天来忙忙碌碌,睡得很迟。未写日记。
二十四日中午,在乡政府给全乡党员讲党课,听讲的是党员、团员、非党积极分子,男女约一百五十余人。讲了党员标准第二、三、六条,整讲了三个小时。
回村休息了一会儿,召开干部会,全体干部分片包干进行政策宣传,女干部也分了工。把三个小组,划成五个,晚间小组会开得较好。
二十五日,早晨和世明谈改进领导作风问题,和加强乡干部之间的团结问题,特别是注意领导农业合作社大面积增产问题。
早饭后和志杰去双王村,到双王村后,和述贤去看麦田,先看高额丰产田,定额是一千二百斤(亩产),这块地共两亩,种时,全是刘述贤一人用手溜种的,(前边用藕子冲,他在后边用手撒种子。)撒得十分均匀,株距窄,但麦行本身宽,现在已是一片深绿。其它地亩平均四百五十斤,社干们都为自己的小麦而自豪。
十一月二十七日星期日晴
黄昏时,牛秋英来,向志杰请假,说她明天上午到县上去看病。
牛秋英,青年团员,今年二十一岁,小小的个子,黑黑的、瘦瘦的面庞,一双机智而灵活的眼睛,那眼神常常表现着她在听别人讲话时,神情是集中的、思考着,锐敏地判断一切问题。她是一个积极而有能力的女团员。她说话从不罗嗦,讲话有条理、简洁、口齿伶俐,又颇有幽默感。一经说开话了,是有说有笑十分爽朗的。在谈到别人时,她直爽,愿意深刻地叙述那个人,可是她在用语上却不是不斟酌的,她非常注意掌握分寸。
她说她前年身体很好,精神也特别好,那时王村只有她一个团员。统购工作开始了,要摸底,了解每家每户的粮食底子,她不得不格外努力工作,她是个年轻的急性子人,不管谁给她一件工作,她立刻在家里就坐不住了,比如有时正洗锅,因为心里想立刻去工作,手在锅边割破了,她也不知道。
最初,她还胆子小,后来锻炼得胆子大了。那正是腊月天,她常常晚上要到四五里以外的双王村去参加党团员会。会往往要开到鸡叫以后。半夜里大风大雪,田野河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一个十九岁的小媳妇,冒着风雪,唱着歌,独自回到家里。自己开了门,饿了,吃上两个冰溜子馍馍,炕也不曾烧,埋在冷被窝里就睡了。
那时,她的公公婆婆还不大习惯。第二天,公公问她:“你那么黑天一个人怎么回来的?”她说:“别的同志把我送到村西头。”公公说:“为人民服务,怎么还要人送啊!”
有时她工作一天,回去吃饭,公公便说:“怎么为人民服务,人民都不给你一碗饭吃,乡政府也不管你一顿饭么!”
雪齐脚腕,她还不停地跑来跑去,把脚脖子全冻肿了,晚上又冷又疼,用围巾把一只脚裹上,用毛巾裹上另一只脚。公公看见了,便讥讽:“为人民服务还怕冷么?”
她常常回去得很迟,夜里公婆都睡了,婆婆事先叮咛她:“你回来得迟了就不要到我房里来问安了,我这人胆小,你哐啷一声推我的门,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又要出一身冷汗。”于是,她半夜回去,自己关了楼门,把大门一扛,各自去睡了。
那时她那么忙活,也喜喜乐乐,她说:“人家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我‘凉州驴儿。”说完她哈哈大笑,竟直不起腰来。
她说:“我爱人常批评我是劳动者的腿,二流子的头。”接着她补充道:“我那时很简单,不考虑问题,什么事都是说办就办,不思索,整天跑来跑去,从不消停。”
她的丈夫是共产党员,今年二十四岁,她说:“他是一九四九年在渭南专区干校入党的。去年他考上人大,学一年半,专学历史档案。”
她为她的丈夫很自豪,也很满意。她说:“他最近给我来了六封信,问朱王村农业合作社情形,我还没回信。我写信困难,有时要丢字或写白字,我常在信后写:我的程度低,错字不少,请你来信指导。他也常来信,把我写错了的字指出来,或在我的信上改过来,把原信退给我,他对我的学习帮助可大了。”
“他知道我的程度,来信的字迹都很清楚整齐。”
我问她:“你丈夫来信,信封上写谁?”她说:“写朱王村农业合作社牛秋英同志收。”接着她又说:“他也常常给父亲、给妹妹写信,捅在一个信封里,皮上写我的名字,我收信后,把自己的信一抽,再交给公公。”说到她先把丈夫给自己的信抽出来时,她又是一阵爽朗的欢笑。最后她说:“他给父亲、妹妹写信,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所以就全在一个信封里。”她笑着解释道:“他是一个会算细账的人。”
“他前几年抽烟可凶了,就和你差不多。后来我到西安去住了一个时期,他把烟戒了。”
长江接过来说:“秋英这件事,成绩很大。”
她已是个快要临产,将要做母亲的人了,但她还是跑来跑去,积极地工作着。
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
昨晚,莲香送来两封信,一封是《工人日报》的,另一封是《西安日报》的,全是约稿。难道我真是如此的无能,不会在工作中挤时间写点文章吗?
今天,晴朗,东风很冷,上午拿笔手已经有些僵硬了。早晨教长江、文辉、巨夫三个村干部如何写粮食工作报告。
上午续写《三个伙伴》,还是不满意,几千字又废了。不知为什么,现在写东西这么困难。
已是十天了,没有接到玉墀来信,很担心。想念着她母子。天已冷了,她也快临产了,不知她是怎样地生活着?她现在最怕过孤独生活,而我这种职业,却给她带来这种不幸……
今晚志杰给群众讲第三个报告:阶级政策。
我仍拟去朱家参加他们的社委扩大会。
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天气清朗,西风劲吹,大地严寒。
昨晚八时去朱家村,十月十五的月亮,从东边升起,乡村里明亮而清静。会场在朱家小学校,世明正给干部讲解毛主席的指示。院子里,数十个男、女少先队员,没有乐队,大伙齐声唱着舞曲,在月光照着的院子里跳交谊舞。他们是来开队会的,直到哨子响了,才停止了歌舞,欢笑着,呐喊着跑进教室。
合作社社委扩大会开始了,发言很踊跃,许多人进行自我批评,还批评了社委会和别的干部,最后,由批评自我批评进而提出改善工作的许多建议和保证。
十一月三十日星期三
昨晚从朱家村回来,王家村会已散。房内有志杰、长江、文辉、寿山等人。桌上摆着一盘冷馍,一碟切碎的青辣子,一壶酒(是前天晚上剩的),一壶茶。志杰盘腿坐在炕边,他一边吃馍,一边喝酒,一边抽烟,又一边喝酒,嘴里哼哼哈哈给别人说话,心不在焉,主要的精力在品酒、品茶、品烟、用饭,活像旧日的保长或粮差。
到这村几天后,即感到此人有些虚伪。那天去双王村,他本想骑车去。这当然是应当的,可是因我无车,故不好意思,他便撒谎说先走了,要到乡上去。可是并未先走,只是回来时,才绕道许村。倒不如老老实实说明骑车先行(那是多么真实啊!)。在工作中也不踏实,汇报情况时,不是实事求是,多少有些报喜不报忧的作风。如王村粮食工作,虽说基本问题不大,高部长叫他写个报告,他却想把此稿的王家村改为吴杨乡,送交区上一份,他说:别的乡还差得远。那意思是说,把这材料改成吴杨乡送区,望区上通报推广。乡级干部不少人,存在这种力图表现自己的思想。
他的生活习惯也不同于一般农民干部,只是后来在和他谈话中,才知他过去在伪军多年,当过特务长,后来当过小贩,这就明白了,无怪乎那晚谈打扑克的风气时,他让人看他右手食指上一条硬茧,他说那是多年打麻将磨成的。他解放后当村干部,土改时入党,又是农会主任,后来又提拔为这乡的支书,不久,又被开除出党,调到五乡去做乡长,今年又调到这里担任乡长。
十二月一日星期四
天气晴和,早晨七时半醒来,世明来时,我尚未起床。世明问:是否去乡上?我说不去了。他一人独往。
早起给玉墀发了一封信,下午二时却接到她的来信,并寄粮票三十一斤,不得不又写一信,明天可发出。她的信里还附寄《长江文艺》、《新观察》、青年出版社来信,内容全是约稿。
干部早晨学习示范章程第三章———土地。早饭后,党员对象、青年团员去乡上听党课。村里青年去河边植树。
和王志杰、志杰父亲及王志敬在志杰门口晒太阳,闲聊天,在聊天中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和思想情况。直等到赴乡听课干部回来。
晚间去朱家村参加社员大会,会场设在小学校。远远地就可听见那里丝竹齐鸣,社员们正在唱戏取乐。到得院内,人已挤满。房内青年团分支正在召开青年大会。会前食品公司干部给群众介绍香蕉、牛油、广柑等商品,他们是专门到这里推销商品的。
给社员讲了半个小时话,接着由社干发言自我检查。我即返回王家村,参加小组讨论会。会到十一时。
十二月二日星期五
今晨霜很大。
洗漱后,去朱家村邮政代办所,给玉墀寄走回信。
回来后,即去参加干部学习会。
上午开妇女会,给妇女补课。第一次锣声已响,这是通知妇女们赶快洗锅刷碗,收拾停当。二次锣响就得到会场。
妇女,终归是妇女,她们操持家务,事情琐碎,再加长期琐碎生活的影响,她们对什么事都是不着急的,有些人进会场是一步一步往前挪呢。她们先到门口,看看会场人尚未齐,于是把小凳子放在门口,梳起头来了,梳完头,看会场人来多了,又往外走,走到邻家门口,摆开自己的活路,剥棉花或做针线活。再过一会儿,才挪到会场的外围。直等主持人三番五次喊“集中!”她们还集中不到一起。自然,这时候是多少得要严肃一点,劝服她们静下来。
会开始以后还好,人到得不少,虽然孩子们的总数要超过妈妈、奶奶的数目,但在整个讲话的过程中,还相当安静。因为时间已不早,讲话简短些,有些妇女却不满足,说:“刚听得有味了,可就完了。”
十二月三日星期六
昨晚因对门老婆投井事,调查、处理、报区,睡时已十二时半,但好久未曾睡着,二时许又起来一次。伤了风。近几天,这村正流行着感冒,可能感染,今晨起来喷嚏连天,流清鼻,头发烧,浑身困倦。长江给拿来一包阿司匹林,服后,睡了一整天,稍好些。
乡文书来通知,说县上来电话给区,让各村立即停止关于三大财产的宣传。三、四、五三天晚上给群众讲解示范章程第三、四、五章(土地、土地以外生产资料和股份基金问题)。
文书又通知,全体干部于明日晨赴区委开会。
接支部通知,并发来一个提纲,叫准备关于整党建党、整团建团的汇报。
十二月十日星期六
昨天黄昏在伯谦家吃蒸菜。牛秋英来问我回去不?我说回去,她说,到你那里去。回到房里,志杰正和人谈话。秋英有话没谈成,她只简单地说,要请我给她写一份入党申请上。她说这话的时候,站在黑影处,但我也看到了她的神色是那么激动和紧张,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仿佛眼也凝固了,语言也不流利了,结结巴巴地。
早饭后召开妇女会,给妇女补课,到会人很多, 会场很宁静。由我讲三大财产处理办法。我边讲边察看他们的情绪,她们的注意力全很集中,一边听着,一边微笑着,每讲完一个处理办法,她们便满意地信服地点点头,特别是年长的妇女,更是一个字也不愿从耳旁漏过。
晚饭后,在村口看报。秋英在远处等候,一回身看见了她,便知她已等了好久了。便赶忙回去,点上灯。她把她的申请意思说了一遍,我执笔给她写了,读了一遍,她自己又看了一遍,最后说:“再加上一句,‘批准了,我决不骄傲,不批准我也决不灰心。并希望党支部指出我的缺点和努力的方向,我保证努力改造自己,努力进步。”我照她的叮嘱写上了。她读着,在读到“我愿为党的事业贡献出我的一切,连我的生命在内”一句时,她满意地笑着说:“对!对!”那笑容和一个“对”字,是从她心底里涌出来的。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一
今天是王家村农民大喜的日子。从今天起王家村群众就要永远摆脱他们小农经济的贫困的处境,他们要组织起来,走上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的路。
黑夜还没有过去,黎明尚未到来,大地还是黑漆漆的。人们已经起来,跑到报名地点去敲打报名处的大门。去得最早的是明绪妈,她把门叫开,但是管理报名登记的人还没来到,她回家去拿土地证,可是当她返来时,头名和二名已被王悦习老汉和王玉山占领了,她很不服气,但是争执也无用处。报名的人群集而来,来得最早的是妇女,妇女们一经发动起来,她们是最勇敢的坚定的不顾一切的。许多人都穿着新衣服。
天降大雾,很冷。管理报名的评议委员们分作四组,一组管理报名,一组管理土地登记,一组管理耕畜登记,一组管理农具登记。
十二月十九日星期一
本月十二日,群众报名入社后,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日每天都进行四评工作。工作很紧张,四评是最复杂的事情,每一个农民都要通过这一次考验。特别是干部,不论平常怎样积极,在四评中他都要表露出他对私有财产的态度来。
在王家村,最困难的问题是土地入股,这里靠近河边,滩地多,土地等级也很多,地面情况很复杂。
在评土地时,王伯谦夫妇的为人,表现得最明显不过了。王伯谦是村统计员,在查田定产时,把自己的中沙和下沙地划为荒沙(不纳粮),几年来群众不满。这次伯谦要把自己的地列入中沙和下沙,在评议组就没通过,伯谦极为不满。在十六日晚间群众会上,伯谦未去参加,却让自己的女人串连了三户有荒沙地的人,在会上闹了起来,把火点起以后,伯谦的女人,又装着自己毫无意见。但她甚至还鼓动那部分人退会。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三
天微明即起床。骑车往吴杨村去。出村时太阳尚未出来,耳边风声嗬嗬,耳朵极冷。到吴杨村述虎他们还没起床。
各村民兵陆续而来,年轻的农民们全密集在村西头,围着吴杨村青年男女积肥,这些早起的新社员们,男的在捡风屎,女的在挖涝池。这村的青年在合作化运动中果然表现得积极、突出。
二百多民兵,四列,站成了讲话队形,我便开始给他们讲课,题目是:我们祖国将要建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讲完,分组讨论。
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心中有事,睡不安稳。天微明即醒。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起来走出房门,主人一家还在睡梦中,叫起了长江,又叫起了寿山,打发寿山把秋英和文辉找来,给他们四人开了一个小会。先向他们讲了共产党员是怎样的人,共产党员应该怎样做工作,并应怎样以共产党员的尺度要求自己。最后指出当前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让他们讨论。他们发言后,又针对他们的思想,又讲了一些道理,鼓励他们撇掉不必要的思想顾虑,团结一致,扭成一股,勇往直前地去做工作。会虽短,看来他们的情绪好得多了。接着让他们去召开评议级别和建社委员会。
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五
一夜的东风。早九时,降落着细雨,十一时左右转成米状的雪粒,霎时间地皮就白了。至下午一时许,变成了鹅毛大雪。农民的喜悦,自是不可言状。
一九五五年的最后一天。
雪停了,天仍阴得很重。早晨一方面发动群众扫雪、扫路。一方面召开社务管理委员会,研究牲口饲料问题,劳力调配分队问题和队长副队长的配备问题。
下午一时许到朱家村邮政代办所给玉墀发了一封信。朱家村是个老社,但村巷的雪多未清扫,看来朱王两村的事情,是很疲沓的,比起双王村来,相差甚远。
除夕。在渭南县王家村建社工作中。
一九五五年立刻就要过去了。除夕和一九五六年的元旦,都在紧张的建社工作中、在农村的社会主义大革命斗争中度过。农村工作是没有假期的。社会主义的大高潮推动着人们奋斗不息。党领导着广大农民在创造新世纪,社会主义的创造者,没有想到给自己安排劳动的第七天。
雪停了,天还阴着,看样还要下,农民们有说不尽的喜悦,这场适时的雪雨,也大大有助于合作社的前进,虽然我们并不想靠天吃饭。
一年又过去了。这年的年初,去北京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扩大会议。三月初回到西安,立即着手组织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斗争,直到八月初。全面的肃反运动开展以后,我又接受了省委的委托,去负责省文联的领导小组。到十月中旬,农业合作化的高潮在全国各地农村汹涌澎湃地掀起了,我又接受了省委的指示,于十月下旬下乡参加建社工作。
这是一个永远值得记忆的时期,中国人民踏上了一个新的时期,人们决心摆脱贫困的、小私有的生活,兴高采烈地走向社会主义的大家庭中来。
时光,在飞跃地前进,人们也在飞跃地前进。但并不是一帆风顺地前进着。在农村,所有的人,都在进行着紧张的斗争,所有的人,都在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思想变化。
这个社会变革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得令人无暇思考。许多省份都达到了基本合作化,而最近几天报上又刊载着许多省份都出现了大批高级社(集体农庄)。渭南县原定一九五七年试办一个高级社,中途改变计划,提到一九五六年春,现在又要提前到今冬就要试办了。就这也是落了后。从渭南县看渭南地委,从地委再看陕西全省,陕西省是落后了,一步跟不上,步步都跟不上啊!
我猜想,省委最近一定要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如何加速合作化的步伐,以适应广大农民群众的要求。
农业合作化的飞跃的速度,也给了其他方面的社会生活以重大影响。各大城市的资本主义工商业也在急转直下地纳入社会主义的轨道。各种行业,整行业整行业地转为公私合营。
许多与农业关系密切的工业部门,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基本建设和发展生产的计划。文教工作,也像被烈火燃烧起来似的,变得紧迫起来了,扫盲工作正在全国农村大规模地展开了。
没有一个部门不受农业合作化浪潮的冲击的。我隐隐地感到各阶层的人民,各部门的干部,都紧张起来了。动作起来了。
由于右倾保守思想的普遍存在,许多人,许多部门,都感到有陷入被动的危险,如果不赶快起来,迎接这个浪潮,都会被这个汹涌的浪潮冲倒。
全国人民欣喜若狂,这是一个多么幸福、多么令人鼓舞的年头啊!
这个新年,值得用黄金的粉末,大字书写在我们伟大祖国的历史年鉴上。
在我人生的短短的三十五年,亲身经历了这样伟大的革命运动,已不止三四次了。我是这些运动的参与者,我是我们这时代的伟大事业的见证人,这是我的最大的幸福。
任何一个最有天才的作家的笔,也似乎无法跟上我们人民的前进的速度。
晚间,社委会干部继续研究制定各种计划。一直紧张地工作到深夜,人们用不倦的工作迎接新年。
王汶石(1921.11~1999.6)当代著名作家,主要著作有:《风雪之夜》(短篇小说集)《黑风》(长篇小说)《亦云集》(文艺论文集)《王汶石散文选》《王汶石小说选》及《王汶石文集》等,短篇小说《风雪之夜》《新结识的伙伴》《卖菜者》《大木匠》等深受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喜爱,奠定了他在新中国文坛的地位并被列为高等院校文学系及中学的教学内容,作品被译为多种文字在海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