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如山(三章)

2004-04-29 00:44蒋立勇
延河 2004年7期
关键词:蚕儿蚕宝宝樱桃树

母亲养蚕

母亲,瘦多了。

干净的蚕房里,摆放着一排排父亲做的蚕架。母亲在蚕房里忙碌地穿梭。蚕架上的一层层竹匾里,躺着白白胖胖的蚕娃娃。它们争先恐后地用小嘴,从亮绿肥硕的桑叶边缘,一茬茬安祥自如地啃着,满室都是咝咝的春雨声。蚕儿全然不顾母亲为她们采摘、添加桑叶的艰辛,只是不停地汲取生命的营养,恰似母亲怀里吮吸乳汁的婴儿……

“勤养蚕,四十天,见现钱”。是的,四十多个日日夜夜里,母亲忙里忙外,为这些饥饿的小家伙操尽了心。养蚕是在春、秋两季,正是播种与收获的农忙季节,连同做不完的家务……里里外外的事都落在了母亲虚弱多病的身上。但是,为了凑足我们儿女的学费,为了全家的生活,再忙,母亲都要养上一张半张的。四十多天下来,一张蚕可收入300多元。养蚕,已成为母亲搁不下的活儿了。

听母亲说,今年养了一张蚕。起初只有芝麻粒儿大小,渐渐地,蚕儿由小到大,由瘦到胖,由黑变白,蚕架上几个竹匾都派上了用场。蚕宝宝从出生到蚕茧做成,共要“四眠”。“眠”的期间,个个或昂着脑袋,或爬或卧,不吃不动。每一次睡“眠”苏醒之后,蚕都要长一圈“肉”,脱一层皮,露出饿相。倘若没有桑叶,它便把头昂起来,一个劲儿摇头晃脑,提出抗议。母亲说,蚕每一“眠”之间要隔一个多星期,所有蚕不是一齐“眠”,哪些是“眠”蚕,哪些不是,都得分拣出来。随着蚕儿见天地长,“饭量”也大增,母亲就更忙碌了。

“四眠”过后,蚕宝宝一天一个样儿,身体越发白胖透亮。这时,母亲又要把那些浑身白亮的蚕挑拣出来,安排她们上“山”织网做茧。给蚕儿做“山”,让蚕儿上“山”,母亲真是忙得不可开交。父亲只得站在一旁干着急。母亲担心父亲手粗,做不好这细活儿。父亲就把一束束秸杆拦腰一绑,再把两头松开,立在地上,一座座小“山”就做成了。母亲把成熟的蚕一个一个请上“山”,让她们安心给自己盖“茧”房,“成家立业”。

从蚕儿出生到白生生的茧子做成,没有一刻不让母亲担心的。桑叶不净或沾有水分,蚕房温度与湿度不够,蚕都容易闹病;而老鼠的神出鬼没,更给正在成长的小生命添加了几分危险……母亲要备好蚕药,注意蚕房与“饭食”的卫生,提防坏东西出没。忙了一天的母亲,晚上也不能睡个安稳觉。是啊,母亲一刻也离不开、放不下蚕宝宝!

母亲养蚕期间,我做帮手,便学会了一些蚕事,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母亲说:“养蚕跟养儿育女是一个理儿,要细心照料,生怕有个头痛脑热的,要时刻操心,不能让蚕饿肚子,直到白生生的茧子做成,才能稍稍松一口气。”我们做儿女的,不正是母亲养的“蚕”么?儿女们惟一能报答母亲养育之恩的方式,便是用母亲给我们的生命,做成洁白的“茧”,织成母亲的衣裳……

是的,儿女们的一生,正如蚕儿的一生,是母亲的操劳与担心,母亲也希望是自己的骄傲与光辉。看看白生生的蚕茧,看看正在摘茧的母亲又添银丝,看看母亲瘦弱单薄的身躯,我禁不住泪水盈眶。便急急转过身去,把一件粗布衣裳,轻轻披在母亲的身上。

樱 桃

门前一棵好高好大的樱桃树,那是奶奶亲手栽下的。

玲玲一天天长大,长成奶奶心尖尖的一棵小樱桃树了,玲玲小小的生命,就像奶奶手心那颗晶莹鲜艳的红樱桃了。

玲玲已经两岁了。奶奶牵着玲玲到樱桃树下乘凉。奶奶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玲玲:“你长大了干啥呀?”玲玲想了一会儿,说:“开飞机,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奶奶便张开早已没牙的嘴,笑得眯缝了双眼。这时,玲玲看见奶奶的嘴,直嚷嚷:“奶奶真馋,吃樱桃把牙都吃到肚子里了。没有牙,可怎么咬东西呀?”“奶奶老了,人老了,牙齿就掉了!”奶奶笑着说。玲玲摸摸自己的嘴,问奶奶:“我是不是也老了?你看,我的牙齿也掉了好几颗!”奶奶说:“傻孩子!你的牙齿不是掉了,是没有长够呢。玲玲不会老,玲玲会越长越有出息的。”奶奶说完,就把玲玲紧紧搂在怀里。这时,一颗鲜红的樱桃落了下来,落进奶奶的怀里。

樱桃已完全成熟了。奶奶颠着小脚,拿来小竹梯,佝偻着腰爬上樱桃树,把一颗一颗樱桃摘下来装在撩起的前襟。玲玲在树下扶梯子,她扬着小脸庞,满眼都是一片樱桃的鲜红与奶奶挂在树上的影子。奶奶摘了好多好多樱桃,玲玲边吃边听奶奶讲故事,还不时用小手捏起一颗最大最红的樱桃,塞进奶奶没牙的嘴里。

一个樱桃叶上洒满露珠的早晨,奶奶上山坡打柴火去了,玲玲醒来之后,自己穿上了衣服,站在樱桃树下喊奶奶,要吃樱桃。奶奶耳聋。玲玲便自己上树摘樱桃。樱桃好多好红呀!玲玲张开樱桃小口,不停地吃着。

太阳升起来,高过了樱桃树。一阵风吹了过来,露珠沙沙落下。玲玲……玲玲竟像一颗最好的樱桃落了下来!不,像一只俏丽的小鸟,飞了起来……

奶奶回来了,一把抱起玲玲。“老天哪!你咋不把我带走?!”奶奶嘶哑地呼喊了一声,便晕倒了。

樱桃树下,玲玲睡着了。那悬挂在半空中的满树樱桃,多像玲玲鲜艳欲飞的梦。

樱桃压弯了枝丫。奶奶背了满筐樱桃去赶集。奶奶用卖樱桃的钱买了好多好多色彩艳丽的纸,放在樱桃树下,一个人诉叨着、烧着……纸灰腾空而起,像一只只小飞机。

樱桃一年比一年少了。樱桃树下,奶奶的背更弯了。从背后看,好像在低头寻找什么;从面前看,仿佛怀里仍搂着玲玲。

老屋新屋

大伯是个热闹人,不知为何,却在远离村庄的山坳盖了三间大瓦房。从此,大伯就整日整夜惦念着盖房欠别人的钱帐、人情帐。

大伯精通竹器活儿,竹篮、筛子编得耐用又中看。我常常见他叼着旱烟袋,一个人蹲在道场中间,闷着头整晌整晌地编着、织着,还不时听到竹板击打篾片时“梆梆”的山响。大伯常常是鸡叫头遍,就担着竹器装上几块干粮馍出门了……

自从住进新屋后,大伯常常在外喝得酩酊大醉,月落时分才踉踉跄跄走在回家的路上;从老屋搬到新屋后,大伯脸黑了,神志似乎不清了,身子骨也没以往硬朗了……我常常听见他一个人在新屋里高声划拳、喝酒,看见他一个人整晌整晌地蹲在屋后的石梁上抽烟,望着山坡上的村庄发呆……大伯在老屋时可不是这样子呵!

好久没见到大伯了。后来听说他病倒了,再后来,收到一封家书,说大伯去世了!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任凭秋风吹落家书……我自异乡归来,只看见大伯老屋废墟旁用新土垒起的坟与坟前一堆随风升空的纸灰……那纸钱够还大伯生前的债么?那纸钱能了却他生前未了的心愿么?

我从父辈那里才知道大伯拆老屋、盖新屋和去世的原因……大伯快五十岁了,膝下仍没有一个孩子,村里有些人便冷言冷语。加上大妈脾气暴躁,与邻里不和,大伯整日心情忧郁,在村庄里呆不下去了,便领养了一个孩子,一气之下搬到远离村庄的山坳居住。大伯搬到新屋一年后的一个冬日早晨,他提着一瓶农药向麦地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好久没喝酒了,正好带着,过过瘾!”说着便美美地咂了一口。这悲剧意味地一咂,没几天,死神便无情地咂去了大伯的生命。大伯走了,大伯走了……那远离村庄的三间大瓦房里,只剩下大妈和一个小弟弟,“七·七”未过,大妈便领着弟弟毅然做了另一家人的媳妇,丢下一座空荡荡的大瓦房。那说什么也不像大伯安息的棺木呵……

大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老屋与新屋的往事留给人们永不轻松的话题……

蒋立勇,发表散文、诗歌等,现就职于陕西镇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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