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姻缘

雁　声

嫁给一个爱自己爱到不择手段的人，有什么不好呢？小约想。这世上促成婚姻的因素真是千奇百怪呢，当然，其中也包括爱情。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对艾小约说：“你患上了脑癌，你的生命只有150天了。”艾小约隐约感到头部的右侧有些痛，却并不难过，在心里盘算着150天有多久？还没容她算清楚，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就把她震醒了。她算准了又是丁珍珠，她常常在清晨时分挽着个小包来敲艾小约的门，而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我不和他过了。”

“又和我哥吵架了？”艾小约开了门并不看丁珍珠，趿着鞋打着哈欠往回走，她轻轻揉着右侧的太阳穴，想起那个梦，头真的有点疼呢。丁珍珠说：“哼，再给他一周时间，如果不来接我，就离。”艾小约说：“好吧，那我们庆祝一下，又一个妇女从男人的重压之下解放出来了。”艾小约说到“重压”这个词时坏笑了一下，丁珍珠就狠狠地打了她一拳。

晚上，丁珍珠见艾小约无聊地按着遥控器，也懒得和她说话，就打电话约人出去喝酒。艾小约说：“还真要庆祝你解放呀？只怕你没几天又自已摇着白旗回敌占区了。”丁珍珠不理她，只管一个一个地打电话，打完电话拉上她就往外走。艾小约只好在出租车上摸索着搽了两下唇彩，一边搽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你容我打扮一下啊，以这么狰狞的面目出现，万一座上有帅哥你让我怎么落忍啊？”

丁珍珠和艾小约赶到金香园的时候，胡敏娜她们几个已经到了。胡敏娜身边坐着位男士，见到小约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小约，还记得我吗？”小约循声望去，只见那哥的发线已经快到头顶了，额头凭空宽出许多。再细细端详，不禁笑起来：“哎哟喂，是张伯达！好像有十几年没见了呀！”张伯达说：“是呀是呀，初中毕业后，就和你们失去联系了，今天总算接上头啦。”胡敏娜说：“张伯达可出息了，人家现在在读医学博士后哪。”艾小约就学着小品里的口气说：“总在后边哪行啊？你得往前赶。”一桌子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张伯达尤其笑得响，他说：“小约你一点没变，还是大家的开心果。”艾小约看着张伯达激动得发红的面孔，问道：“张伯达你研究的是哪一科呀？”张伯达说：“脑外科。”艾小约身上一冷，想起早晨做的那个梦……

星期一一上班，艾小约就接到一个采访任务，负责文娱版的记者病了，而那对风靡全国的组合歌手，下午就要登陆本市，老总说：“艾小约呀，也就你能胜任了。”艾小约忽然想起思凯恰巧是主办单位负责这件事的，就打了电话过去，思凯说，接歌手的车正要出发呢，你赶快过来，一起去。

第二天，小约的报道占了整整一个娱乐版。快中午的时候，思凯打来电话说：“一起吃午饭吧，庆祝一下。”一边吃饭小约一边对思凯说：“哥，早点把珍珠接回去吧，我看她已经有点魂不守舍了，你就给她个台阶下吧。”思凯只是吸烟不说话。半晌，把他的大手覆在小约的手上说：“小约，我要和珍珠离婚，娶你。”小约低下头，泪水扑达扑达地掉在餐桌上。思凯说：“小约，这几年我们太苦了，特别是你。哥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因为你心里只有哥一个人，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是哥把你害了。”小约抽回手说：“不是，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喜欢结婚，你知道的，我爱玩爱闹，一个人过得挺好。”思凯说：“你的漫不经心，你的没心没肺，都是装出来的，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哥吗？”小约深深地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思凯再一次握住小约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下午，艾小约都神思恍惚。以至于手机铃声响了好久她才听到，是张伯达：“小约，你真是太棒了，连这两位大腕儿你都能搞定，我要为你庆祝一下。”小约心里乱乱的，她不愿回家面对丁珍珠，就答应了张伯达的约请。那晚，张伯达兴奋极了，他回忆着初中时有关艾小约的点点滴滴，最后，在几瓶啤酒的鼓舞下，他红着脸对艾小约说：“小约，这几年来，我一张接一张地拿着文凭，都快成书呆子了。说实话，这一把年纪了，我还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呢。小约，那天见到你，我就……”小约却突然打断他说：“伯达，问你个专业问题，脑癌是怎么回事？”伯达愣了一下，说：“你问这干嘛？”小约格格笑着说：“考考你的专业知识呗。”伯达说：“你是才女卓文君，我可不是那司马相如，别把我烤煳了，不过，这个问题还是难不住我的。脑癌就是脑部长了恶性肿瘤，一般称做脑胶质瘤……”小约又打断他说：“哦，好了，咱不说这话题了，你们医生一开口，就让人头皮发麻。”

回家的路上，艾小约真的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觉得好笑，竟然念念不忘那个梦。说来也巧，梦见医生，便遇到了张伯达这个医生，莫非，她艾小约和张伯达还真会有什么缠扯？丁珍珠已经睡下了，棉布睡衣的领口敞开着，嘴角还有一滴欲滴未滴的口水，在床头灯下亮晶晶的。艾小约心中不免凄然。对着梳妆镜看自己，竟也不是当初那个水样儿的女孩了……

六年前，大学毕业不久的艾小约在调查一家企业偷税漏税情况时，遇到了在那家企业任会计的初中同学丁珍珠。丁珍珠苦苦哀求艾小约不要在媒体上披露这件事，不然她的饭碗也得砸。艾小约经不住丁珍珠软磨硬泡，就把这件事压下了。从此，丁珍珠视艾小约为恩人加知已。不久，艾小约便理所当然地去参加了丁珍珠的婚礼。当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挽着丁珍珠从红地毯那端走过来时，席上的艾小约如遭雷击般动弹不得了，口里喃喃地叫着：“哥，是我哥……”

艾小约5岁的时候，父亲就在一场矿难中去世了。母亲杜兰体弱多病，丈夫死后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常常一边哭一边骂艾小约，骂她的死鬼爸爸。小约便像个淋了雨的猫儿似的蜷缩在墙角。倒是杜兰的干姊妹吴姨常来照顾小约，有时就把小约接到她家里去，思凯是吴姨的儿子，比小约大四岁。小约童年时代得到的爱，几乎都是来自吴姨和思凯。小约上了中学，就和思凯在同一学校读书了，小约在初中部，思凯在高中部。每天早晨思凯都骑着单车来接小约一起上学。那些空气里飘着花香和薄雾的早晨，后来多次在艾小约的梦里出现，每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怅然地想：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遇到思凯哥和吴姨了……小约读初中的第二年，思凯随着调动工作的父母去了另一个城市，而小约的母亲也改嫁给了郊区的一个菜农，从此，小约与思凯，天涯海角两茫茳……

春天的风刮起来的时候，张伯达的攻势也如春风般扑面而来。怎奈“非典”袭来，他所在的医院被指定为防“非典”专门医院，他在工作时间不得离开，追小约的行动受阻，只好每天不停地打电话。思凯却因为单位放假有了许多空闲时间，他常常约艾小约，小约有点抵制不住他的激情了。一天下午他们一起到郊外放风筝，思凯在风里狂奔着把一只鹰放飞起来，然后把线轴交给小约，说：“你跑起来，你就会知道风筝遇到风是怎样的感觉。”小约就像思凯一样在风里奔跑着，风筝跟着她飞，整个世界跟着她飞……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伏在思凯的肩上时，思凯抚着她的背说：“风筝遇上风的感觉，就是我遇到你的感觉……”小约无语，知道她逃不开的不是思凯，而是她自己。

午夜里，艾小约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是丁珍珠。她哭哭啼啼地说：“小约，你快劝劝你哥吧，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可他竟然让我打掉，你说，他还是男人吗？”小约一愣，只听那边“啪”地一声扣上了电话，想来是思凯干的。电话铃又一次响起，小约索性把电话线拔掉，黑暗像襁褓一样紧紧地裹住她，她感到好冷……

第二天，艾小约就给张伯达打电话说：“我们结婚吧。”

很快，艾小约就和张伯达举行里婚礼。那天，丁珍珠挺着大肚子到艾小约的新房里参观了一番，不停地夸艾小约有福气。然后她告诉小约，她和思凯就要出国了，她姐姐在意大利为她和思凯安排好了一切，他们的小宝宝也将在那里出生……小约什么也没说，甚至有一点轻松。她想像过和思凯在一起要受到的阻力，现在好了，上帝的手把一切都摆弄得合情合理。

转眼，艾小约也怀孕了，她到张伯达所在的医院去做孕情检查，伯达不在，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慢慢地等，随手打开他忘了锁的抽屉，就看到了一份协议：张伯达“帮助”丁珍珠怀孕，而丁珍珠要携思凯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艾小约很是平静，一点一点把那张纸撕碎了。她就要做母亲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影响胎儿的健康。况且，嫁给一个爱自己爱到不择手段的人，有什么不好呢？小约想。这世上促成婚姻的因素真是千奇百怪呢，当然，其中也包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