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木加
我们家有两匹优种马,一匹大母马和她生的一匹小马。爷爷为某种交易,答应给书记送其中一匹。爷爷说马最担心的是迁徙门户,它们梦想着短暂的一生只跟随一个主人,在一个栖息地度过。于是他迟迟没能决定具体送哪一匹马。我琢磨着这不幸的命运将属于哪一匹马。
一天早晨,爷爷把我和弟弟叫到他面前。他那么站着一会儿就说,“要你们俩现在就到书记家跑一趟。问他们要哪一匹马并告诉将其明天送去。”说完话,爷爷似乎显出一些如释重负。我们俩即将转过门口时,我听见他叫我,我回头,只见他正向我递着一张10块钱,说了一个字:“给!”我接过残存体温的10块钱,手搭在弟弟的背上就往书记家奔走。
走路到书记家大概要花两小时,我们也就把10块钱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得出的结论是:这钱为一个人拥有就多,分起来就没啥用头。于是决定打赌,来个痛快。我赌母马转户口,弟弟赌的是小马。谁赌嬴钱归谁,再合算也没有了。
到了书记家的门口,正值早上9时。朝阳在绘雕缤纷的大门上映射出令人敬畏的光彩。
书记不在家,太太却在,正梳头打扮。她知道我们的来意,就很高兴。她喜欢哪一匹马呢。我们紧张地注意她那小嘴,愣把它当成了宝藏之门。
弟弟紧张得不断地咽唾沫。太太睁大眼睛说,“这小子,干嘛这么盯着我?”我和弟弟不耐烦地说,“您快说要哪一匹马吧!”她把我们的茶杯填满后悠悠地说,“你们急什么,”她说得跟长得一样甜美,“那匹母马怀孕是吧?那给我牵那匹母马吧,我还是比较喜欢母马。”
说完她出去了,说要到邻居家里跟几个娘儿们摸麻将,让我们陪她的孩子呆在家里玩儿。她说,“你们不是喜欢上镇吗,今天多呆一点。”这正合我意,可弟弟赌输了钱,心情非常糟糕。而我不甘心一件令爷爷迟迟没能决定的事情被了结得如此等闲,似乎还要等点什么发生。
那天第一次离开书记家时是中午12时。当我们跨过最后门槛时,跟书记撞了个满怀。他半高兴半玩笑地说:“哎哟!你们两个小子,又上镇有什么贵干?”凡是我们到镇上瞎游荡时被他撞见,就无法避免他这番嘲讽。他知道马的原委后,用手将弟弟的小胳膊轻轻转回来说,“先不能回去。今天多呆一点,玩儿他个一天。就跟爷爷说,是我不叫你们回去的。”
命运之神似乎又降落在书记身上去了。他的一言一行也就在我们的眼中显得比天还要大。他说要给我们看一个精彩的电影,麻利地拨弄一个陈旧的录像带,随着动作唠叨着带点旋律的话语,“女人懂什么,只知道玩儿麻将。”看了一下他的孩子,就对我们俩说,“明天给我牵来那匹小马,好吗?”“好的!”弟弟又放低声音对我说,“这10块钱是我的。”
下午4时,太太回来了。书记笑着迎接她,“今天输了吗?”太太说,“输赢都在天”云云。他们俩既善良又恶意地互相戏謔着。后来谈到了马。太太吵着要母马,“那母马快要生了,不就有小马了吗?”书记说,“反正我是喜欢那匹小马。”他们各自据理力争,吵了半天。吵累了,无言无语地相互抗争着,鸦雀无声。此时小孩儿扯着书记的衣角说,“爸爸,我要骑小马。”书记说,“去去去,小马摔死你。”
弟弟又紧张了,他现在要观察三个人的颜色,真是目不暇接。
后来书记让步了,“母马,母马,那就母马吧。”太太反而不高兴,“算了,你喜欢小马就小马吧。”书记从座位上摇着手喊道,“那就不要了,不要了,这马也许不该要了。”
我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天也晚了,恨不得变成一只苍蝇,立即消失在书记和太太的眼前,弟弟却显出不等到事情弄清楚不罢休的架势,肆无忌惮地察言观色。
我们第二次真正离开书记家的时候是5时。他们夫妻俩已握手言和了,一唱一和地吩咐我们,“那就这样,明天随便牵一个,你们俩喜欢牵哪个就牵哪个。”
我和弟弟一时像受到惊吓一样,显出混乱。因为第一次被人赋予如此重大的决定权。
离家越来越近,越来越感觉到哪一匹马转户口的重要性。我说赛跑来决定输赢,弟弟说,“你腿长,这不公平。”爬树对我不利。我们找不到一个公正的东西来裁判输赢。
我们的头顶上鸟儿自由地飞翔。弟弟突然说,“有了,我们赌那只鸟。”怎么赌?如果那只鸟飞到林子里去,就要母马转户口,如果降落在草滩上,要小马转户口。一言为定。
小鸟俯冲而飞,低徊几圈就轻巧地落在草滩上。这意味着小马转户口,弟弟嬴钱。
最后的一段路是在弟弟的笑声中走完的。弟弟描述起那只鸟降落在草滩上来活像空中的神仙翩翩而降。
7时,在家门口有一群人围着小马。我和弟弟走上去看,发现小马的肠子露在肚皮外面,兽医正在进行缝合。我一下子知道这是牦牛用角戳穿的。因为牛圈和马厩的门形成面面相觑之势,常有因小马闯入牛圈而引起蹄飞角斗的情况。
因抢救无效,到了第二天小马痛苦地离开了世界。爷爷派我和弟弟到书记家告诉他们,他的马厩不能空着,如果以后母马顺产,再送一匹马,还让书记选择。
小马已死,我和弟弟的赌赛毫无结果,就像我们的疑问永远得不到答案:谁来主宰马的命运?一只鸟,一头牛,还是爷爷和书记,或者,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