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 鑫
为了给儿子筹措一万元借读费,下岗女工明艳临时到南光食品厂做月饼促销员。这份工作无底薪,等款到账后提成百分之二十。从未跑过业务的明艳发现生意其实很好做,她很容易就打进了一家规模很大的民营皮革厂,推销出八百盒月饼,单价五十元,总价四万元,按规定可提成八千元呢。拿着对方签收的入库单,明艳喜不自禁,她以为儿子读书有望了,却哪想到江湖险恶。俗话说,会卖货的是徒弟,会收钱的才是师傅。等她上门收货款时,才发觉自己真是太嫩了点儿。那公司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现在没钱,等票期到了再说吧。”明艳当初只管开发客户,合同是食品厂的业务经理与皮革厂签的,她甚至不知道双方签的票期是三个月。眼看小学就要开学了,明艳急哟!她天天去皮革厂拜庙。一天,碰到一位同样上门讨货款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告诉她,端午节时他与这家皮革厂签了五百箱葡萄酒,要货时厂里人像慈眉菩萨,收到货后一个个就成了怒目金钢,把他当皮球到处踢。三个月票期到了也不结账,只甩给他两句话:要么货款打五折,反正你们利润高;要么去找律师,看你们有多大能耐。
中年男子还说,这家企业用这种方法吃油嘴了,遭他们暗算的供货商不知有多少,这老板背景很深,大大小小的供货商不论走白道黑道,从来没有赢过他的。明艳听罢,惊得腿都软了,如果只能收百分之五十,她不但赚不到分文,还要倒赔一万二!
明艳带着哭腔问中年男子,说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男人打量了她几眼,话中有话:“当然了,你和我不一样,你年轻,又漂亮,只要放得开,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明艳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根,想生气,中年男子却递过来一张名片,面无表情地说:“我姓孙,你跟胡老板混熟以后,请你帮帮我的忙,我上有老下有小,求他赏我们全家一条活路。”
没几天,在总经理办公室,明艳担心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胡老板一把抓住她的手,露骨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不要死脑筋,只要肯做他情妇,不但货款马上给,以后有的是生意给你做。说着还把那又肥又涎的油嘴往明艳脸上凑。明艳厌恶得像吃了绿头苍蝇,她心里说,这辈子碰上你一次已经倒霉透了,哪个得了猪瘟才会跟你长期做生意!明艳边推边退,曲意逢迎地说:“胡老板,你能看上我,也是我的福气。不过,我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我认为,两个人能有这种缘分,不说百年修行,至少也修了十年八年吧,两人要好,总得隆重一些,我不强求拜天地拜鬼神,点两根蜡烛,营造个洞房气氛总要吧,不然,随随便便找张床就睡,我不成‘鸡了?”
胡老板第一次听说婚外情要有入洞房的程序,虽嫌繁琐,倒也兴致倍增,他阅女无数,很清楚这么正统的女人难得,便松开手,说:“河西大酒店的新婚套房,有传统的,现代的,中式的,西式的,还有基督徒式、穆斯林式的,你要哪一种随便挑。明天下午六点,我们去那里。”说罢,不等明艳找托辞,手一挥,就让她出去了。
明艳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是不敢发作。回家辗转反侧了一夜,她想到一个办法,虽然自知不怎么高明,但只能如此了。
早上,明艳把手机上0-9十个健全部设成单键拨号,而所拨号码只有一个,就是胡老板他老婆的手机。必要的时候,只需按住其中任何一个键三秒钟,就能与胡太太接通。
下午六点,胡老板准时开到明艳居民楼下,揿下车窗就喊:“明艳,明艳,快走!”还肆无忌惮地猛摁喇叭。搞别人的女人不但不藏掖,反而大肆张扬,这家伙平日的骄横,于此可见一斑了。明艳气得脸都青了,怕他闹得更响,只好连跑带跳地下楼,转出好几个路口,确信没有街坊看见,才钻进了胡老板的车。
车开出了很远,明艳才说:“你那样大喊大叫,就不怕我丈夫听见?”
“你丈夫?”胡老板狂笑了几声,“对我来说,年轻漂亮的女人都没有丈夫!”
“你!”明艳气得说不下去。
“好了好了,这也犯得着生气?”胡老板拍拍她的手背,得意地说,“我不这样,你会这么痛快地下楼吗?如果我跟你和风细雨,你准会找一大堆借口,感冒啦,来月经啦,来亲戚啦,不磨蹭半天才叫见鬼呢。我的时间可是论秒算的,我可没有这么多闲功夫谈情说爱。”
明艳感到了切骨入髓的屈辱,她恨不得掰下仪表盘上的香水盒砸碎胡老板的脑袋。她哆嗦着问:“你没有闲功夫谈情说爱,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我陪你睡觉,你过瘾了拎起裤子就走,或者拎起裤子就签发票让我去取钱,我在你眼里还不是一只‘鸡?!”
胡老板见明艳真恼了,只好靠边停了车,拿好话安慰她。明艳趁机取出发票,挑衅地摊给了胡老板。胡老板愣了一下,哈哈一笑,在发票背面签上:同意支付。胡大彪。
明艳收起发票,佯装要开车门,说:“发票签了,你就不怕我跑掉?”
胡老板一把搂住明艳,说:“你以为你能耍过我?我只要打个电话,即使是发票上面签满名字,你也拿不到一分钱,傻瓜!”
关于这点,明艳倒不担心,她听那个推销葡萄酒的老孙说过,皮革厂的会计和出纳分别是胡老板的老婆和女儿,她们知道胡老板的德性,只要有胡老板的签字,对年轻女人的发票一般很快放行,因为她们实在不希望胡老板再添什么花事儿了。
当然明艳也不敢就此真的跳车逃跑,毕竟他们是一家,真把胡老板惹火了,想从他家女人手里拿出钱来也是做梦。必须两全其美,既不与胡老板闹翻,又能安全脱离虎口。这就需要“通知”胡太太了。手机在布包里,明艳见时机成熟,手指便暗暗使劲,按住手机上某个键几秒钟。估计对方接了电话,才问胡老板说:“你说我们现在去河西大酒店开房,会不会被你太太发现?”
胡老板嘴一撇:“怎么可能?”
明艳装作很担心:“万一呢?比如,你的车泊在停车场,你太太正好也去停车……”
胡老板对明艳说,河西大酒店的老板是他铁哥们儿,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还互相帮忙,比如他为这种事去开房,车子从不停在公共泊车点,而是关进酒店老板的车库。
明艳装作不经意地拉开布包,惊讶地发现手机屏幕上一片平静,并没有显示有人曾接听。她不由得有些着急,重新按了单键拨号,然后故意问河西大酒店新婚套房是怎么回事,里面有什么摆设,舒适到什么程度,等等,目的就是要接听电话的人知道他们的去处。
聊到新婚套房,胡老板可来劲了,连说带比划,忘乎所以。明艳忍住恶心,偷偷看手机,发现手机在不停地重复拨号,可对方就是不接。
明艳这下真的着急了,眼看离河西大酒店只剩几分钟车程了,如果胡太太不能及时听到他们说话,她的计划就全坏了。她早已打听清楚,胡太太的手机如影随形,而且二十四个小时不关机,今天却为什么迟迟不接电话?
河西大酒店到了,胡老板轻车熟路地从前台取了钥匙,对明艳说:“你今年二十八岁,我就定了1728,‘要娶28,怎么样,够情调吧?”明艳又羞又急,心跳如鼓,她很想就此跑掉,可是一想到极可能倒赔一万二千元,脚就挪不动了,可是要她委身于这个癞蛤蟆一样的男人,她又宁愿去死;再想到自己艰难谋生的丈夫和只有六岁的儿子,她又无论如何舍不得死了。
怎么办?
拖,能拖多久拖多久,一定要把胡太太“拖”过来。幸好此时天已黑,胡老板提出先吃晚饭。在包厢,趁胡老板点菜的时候,明艳再偷看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接通,通话时间显示对方已经听了一分零几秒。明艳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回布包,想到胡太太在远处听自己说话,也许正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她心头狂喜。为了给胡太太指路,她与胡老板谈话时故意加重语气强调现在所处的河西大酒店、餐厅包厢、以及饭后要去的1728号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救星却迟迟不来,变数越来越大。明艳望眼欲穿,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明艳的计划是:此时尽量给胡老板温顺的印象,就在他想要成好事时,胡太太骤然杀到,她便趁机逃脱;明天一早去胡太太胡小姐那里结账,胡老板不会想到是她“捣鬼”,估计不会吩咐老婆和女儿卡她;再说,今晚胡老板和胡太太很可能通宵吵架,胡老板也不会有心情吩咐老婆和女儿卡她。总而言之,只要胡太太此时出现,明天就极有可能结束这场“月饼恶梦”。
晚饭吃了半个多小时,胡太太始终没有出现。胡老板埋了单,淫荡地看着明艳,说:“走吧,你要的新婚气氛,服务生都准备好了。”明艳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她不停地看餐厅入口,可是哪有胡太太的身影?手机里通话计时一直在进行,对方明明在听,却为什么无动于衷?
明艳怎么也不会想到,听电话的并不是胡太太。这天下午胡太太去税务局开会,按会场纪律把手机设成了振动,散会后忘了恢复,手机就一直闷声不响地撂在坤包里。黄昏时,与会众人在一家宾馆吃饭,宴席很丰盛,敬过来敬过去又卡拉又跳舞,闹了两三小时还不散。胡太太酒酣耳热,想看看钟点,忽然发现坤包不见了。入席的时候明明放在屁股后边的,什么时候消失了,却全然没有了印象。胡太太久经江湖,知道小事情处理不好往往牵出大麻烦,她不报警,甚至不让众人知道,推说家里有事,悄悄离场出去。她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拨通自己手机,响了很久,对方居然接了,是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胡太太开门见山地说:“钱你尽管拿走,其它东西对你没用,请还给我;手机也给你,不过手机卡请还给我,我可以补你几百块钱。我保证不报警,干你们这行的也不容易。”
对方说:“我不是小偷。”
胡太太说:“我没说你偷,我相信你是捡到的。”
对方却说:“我的职业不是小偷,但你的包确实是我偷的,因为我想找一些东西。我盯你好几天了,今天才逮着机会。”
那自称不是小偷的小偷接着说,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打算物归原主。但他不希望她看见他的面孔,因此准备把包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过几小时再告诉她具体地点,请她不要离开现在这部电话。
听说要在公用电话亭守候几小时,胡太太急了,她说:“你能不能简单一些,我说过不报警就是不报警,你何必这么紧张?你可以当面递给我,我保证永远不认识你。”
“你会认识我的。”小偷沉吟片刻,又说,“刚才我帮你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很怪,我拿到你的包之前,那人已经给你拨了三十七遍,我接手后,还在不停地拨。我本来不想接的,看那样子好像天要塌下来,就接了。可是电话通了小半天,那人却不跟我说一句话,从头到尾,我就在听一个叫胡总的男人和一个叫明艳的女人在河西大酒店吃饭,然后就什么‘要娶28开房。进房间后那女的磨磨蹭蹭,一会儿要男的洗澡,一会儿要自己洗澡,反正想尽办法拖延时间。那男的不耐烦了,要霸王硬上弓,还说今晚谁也不能开手机,强迫女人把手机关掉。我听电话听得手都酸了,好不容易等到断线,放下电话,刚甩了两下手臂,电话却又响起来,来电显示名叫‘胡一彪。我实在不想接,可是他越打越狠,我没有办法,只好接了。他听到我的声音,很惊讶,问我是谁,我也听出来了,这‘胡一彪竟然就是客房里那个胡总,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他是你老公,他准是告诉你他要通宵谈生意,今晚不回家,哈哈!我来劲了,想耍他,就说,你管我是谁呢!他很粗暴,问我到底是谁,我忍住笑,对他说,只许你跟别的女人在酒店开房,不许你老婆和我在外面快活吗?我估计他肺都气炸了,一边冲我咆哮,一边乒乒乓乓地砸酒店里的东西。我可不怕他,他越发火我越快乐。我猜这时候他正在四处找你呢,今天晚上你们恐怕扯不清楚了。”
听小偷讲了两通离奇的电话,胡太太反而平静了,她说:“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姓孙;您想从我包里找一些把柄,以此要挟我结账,对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说:“你们逼的。”
胡太太说:“明天,你带上发票到公司来,如果老胡不签,我就用私房钱付你货款。对了,邀一邀那个叫明艳的女人,让她也带发票来。你知道她为什么拼命拨我电话吗?”
对方说:“她想请你救她。”
胡太太说:“不过救了她的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