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视圈“枪手”的故事

“一部《大明宫词》红了，就有《大唐歌飞》《大唐情史》跟进；反腐题材热卖，我们就设计一个大贪官纠缠在一系列爱恨情仇当中……总之是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投其所好。”

近几年，国内电视剧创作一直呈稳步上升的态势：１９９８年至２００１年以平均每年增加３００部剧本的速度递增。据业内人士透露，一个成熟的编剧编一个３０集左右的剧本至少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一个优秀而快速的编剧一年最多也就只能写出两三个像样的本子。现实中，一些编剧超乎寻常的高产支撑了整个电视剧行业的飞速发展。尽管２００２年度全国电视剧题材规划申报剧目只有２００１年报批剧本数量的６６％，但仍达到了１０５８部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编剧行业充斥着为数不少的“枪手”。

入行学费

小鹏，男，毕业于西南某著名学府，干过娱乐记者，现为自由撰稿人、枪手编剧。怀揣着文学梦的他刚开始很想当个电影编剧，对于一个初出茅庐、又没有专业背景的毛头小子来说，他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抱着学习的态度，他和一个朋友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电视剧本的写作。“为了能够做好这个活儿，我辞掉了在报社的工作，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剧本创作当中。当时介绍人说写好以后，我们每个人可以获得５万元的报酬。”

那是一段没日没夜的日子。因为是第一次写剧本，小鹏遇到了所有初试者都会遇到的不适应——编剧需要用动作来表现心理，对气氛和内心的铺垫所使用的形容词变得多余。更让小鹏难受的是投资方的反复无常，投资方不断地增加要求，一会儿要剧本表现曲折动人的男欢女爱以增加电视剧的卖点，一会儿又要拍摄外景地的优美自然风光来吸引当地的赞助商……写好了的剧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推翻重来。除了吃饭、睡觉，他整天都在电脑前“奋笔疾书”。一天写十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女朋友埋怨对她不够关心，真是火上浇油犇鞘焙蛩没事就唱《左右为难》：一边是剧本，一边是女人……

苦熬了４个月，一部２４集的剧本出来了。介绍人说他们俩每人５万元的稿酬已经当投资入股这部片子了，等片子卖掉后按比例分红。还没见到那５万元，就莫名其妙地变成股份投资了。没过几天介绍人又说，剧组已经搭起来了，他们的稿酬应该向剧组要。制片人很严肃地说，１５００元一集，他们两人不是什么腕儿，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共１０万元的稿酬顿时缩水为２万元，还要跟剧组，直到完成后期制作才能全部支付。这样一部戏至少也要四五个月的拍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差不多一年时间都要耗在这上面，每个人也只能赚到１万多元……

然而小鹏的第一个剧本终究没能见到天日。让他们的剧本彻底崩盘的是圈内的一位知名导演，这个导演对小鹏他们说：“第一，你们这个剧本逻辑性太强，一共三条线索，不管我动哪一条，剧本等于就是推翻重来；第二……；第三……”

辛辛苦苦４个月，小鹏没得到一分钱，却换来一大堆教训。

格式化写作

经过上次事件，小鹏知道了影视圈中的不少窍门。他发现，与其自己这样担风险写剧本，还不如“靠着大树好乘凉”。就这样，小鹏成为某某工作室中的一员。

“一个编剧出名了，就有无数的投资商找上门来。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创作啊﹖还不都是先把活儿揽下来，再交给我们来做。其实，我们和流水线上的熟练工没什么区别。电视剧故事的结构都差不多，才子佳人、多角恋爱、亲情、友情、爱情，就是那么几种模式。《大明宫词》红了，就有《大唐歌飞》《大唐情史》跟进；反腐题材热卖，我们就设计一个大贪官纠缠在一系列爱恨情仇当中；公安题材火爆，我们就做案件侦破。总之是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就投其所好。现在是一个点子时代，编剧想到一个好点子，我们把它丰满化……什么时候搭扣，什么时候解扣，现在已是驾轻就熟。其实就是那么些个模式。”现在的小鹏讲起这些显得颇为轻松。

“其实，当下的编剧比较悲哀，写东西差不多都是一种逻辑，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弱智剧的产生。真正有深度的戏太少了。谁不知道现在投资影视剧回报高啊“尽管我们的名字不可能出现在编剧一栏里，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枪手，注定就是要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小鹏似乎已经很习惯接受了目前的这样一种状态。“我现在至少能够拿到３０００元一集的稿酬，有时候活儿太多了，我还要再找一些写手帮我写。我们这里有点像工程发包——编剧发给我们，我们又继续发包给那些初级写手。一般初级写手可以拿到８００元甚至１５００元一集的稿酬。现在很多影视学校编导系的学生、老师都在找这样的活儿做。”

“稿酬有两种结算方式。一种属于买断型。谈好价钱，交稿给钱。还有一种是分期付款，一般分４次拿完：列出故事大纲，给出２０％的定金；写出差不多一半，再付３０％的定金；交稿后再给３０％；然后跟组拍摄，边拍边改，拍完之后再给余下的２０％。名编剧一般都是按前者办，而没有名的嘛，能严格按后一种拿到钱就不错了，最主要还是要有个名气积累的过程。”

注水生涯

小鹏说编剧行业是个能够一夜成名的行当。一旦写出来一部名戏，那就意味着身价成倍上涨。“《康熙微服私访记》的编剧邹静之原来只是个在圈内有名的诗人，现在的酬劳已经涨到４万元左右一集，言情高手海岩一集的稿酬也在３万元以上。要是能给他们这样的人当枪手，估计我成名的日子也就不远了牎彼档秸饫铮小鹏眯着的一双小眼睛忽然露出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狡黠。

身处圈中，小鹏感到很多事情让他很无奈。

“现在的电视剧，动不动就是３０集、４０集，为什么啊﹖一方面，电视剧的篇幅越长，越能把故事讲得从容不迫、曲折跌宕，吊足观众的胃口。另一方面，从生产的成本核算来讲，一部长篇连续剧的服装、道具、搭景的总量就是那么多，拍的集数越多，每集的平均成本也就越低，制作方自然有积极性。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市民观众喜欢看电视连续剧。而且，电视剧的集数越多，广告效益也就越多。这对制作者和播出者来说简直就是一块大肥肉。

“为了拉大篇幅，增加情节，只好‘捣浆糊，做稀释处理。莫名其妙的对白、配角比主角的戏还多，历史常识错误、情感逻辑错误也就在所难免。这是一个孤独的行业，整天闷在家里对着电脑敲击键盘，还要承担剧本卖不出去的风险。

“不过我愿意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售我的剧本。”

小鹏说完，目光里看不出是自信还是迷茫，总之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