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宇
很小的时候,我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鄂温克族,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了解了更多有关鄂温克族的文化,并且深深地被它吸引。
我国境内的鄂温克族共分为三支:一支是在讷河流域从事农业生产的“索伦”鄂温克族,人数最多;一支是在草原上从事游牧的“通古斯”鄂温克族;另一支是在根河市敖鲁古雅乡从事狩猎和饲养驯鹿的“雅库特”使鹿鄂温克族。2003年8月10日,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整体搬迁至根河市郊区三车间。
三个部落虽然同为鄂温克族,但由于历史变迁及战乱等原因,致使他们形成了不同的发展状态。做为人数最少的“雅库特”使鹿鄂温克人的后代,我对这一支鄂温克人有很多了解。“雅库特”使鹿鄂温克人主要有四大姓:布利拖天、索罗共、固德林、给力克。常听老人们说:“我们是从俄罗斯过来的。”有关资料证实,“埃文基人少数部分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称鄂温克族。”
1998年,我第一次拿起照相机,拍摄鄂温克猎民的生活。开始并不知道其中的价值,后来渐渐意识到,鄂温克族是一个非常小的民族,它最终会不会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我感到忧伤和恐惧,每一次到山上的猎民点,都会发现又少了一些东西。比如撮罗子(一种原始房屋,鄂温克人称“仙人柱”,圆椎形,用20至30根落叶松木搭建而成,直径25尺,上盖以桦皮、帆布)、桦树皮船(以树皮、木料为龙骨架,外包桦皮,长约5至6米,可乘四五个人)、滑雪板(以松木为原料,长约四尺五寸,宽约七寸五分,前端呈弯状,后端呈坡形)、摇篮……更可怕的是鄂温克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风俗习惯在渐渐消失。孩子不再会说鄂温克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中通古斯语支,没有文字);猎人也分辨不出猎物的脚印、不会用猎刀、不会做桦树皮船;妇女不会熟皮子、打咧巴(一种由俄罗斯传入的面食)。
这时,我读懂了柳芭姨(“雅库特”鄂温克族第一位画家,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曾在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工作,于2002年去世)那短暂而矛盾的一生。她虽然离开了她所深爱的民族,但鄂温克人永远不会忘记她,她创制的“皮画”为鄂温克“皮毛文化”做出了重大贡献。鄂温克著名作家乌热尔图曾赞美敖鲁古雅:“我爱这里的一切,我生在这片土地上,长在这片森林中,游猎在这里的山峦中,我常把自己想象成婴儿,把森林、山脉、大地比拟成母亲。而今,也只有这伟大的母亲才能抚慰我那被荒草埋没的心灵。”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除“皮毛文化”外,鄂温克族还有几百年历史的“森林文化”、“狩猎文化”、“萨满文化”、“驯鹿文化”、“桦树皮文化”、“饮食文化”、“茶文化”等。
提起“狩猎文化”,不禁使我想起很多老猎人讲的狩猎故事。听老人说,早先,有一位鄂温克猎人带着妻子去打猎,在那个本是丰收的季节却什么也没打到。之后,鄂温克人就规定女人不允许打猎。这个故事颇具悲剧色彩。
“驯鹿文化”也有很多有趣的事,过去鄂温克人转场都要用驯鹿搬东西,转场的场面十分壮观。驯鹿背上满载着鄂温克人美好的生活,鹿铃声响彻整个大兴安岭。而现在,车辆代替了驯鹿,马路代替了山路,现代文明悄然走进了鄂温克人的原始生活。
鄂温克人给驯鹿起名字都有一定意义,比如舅舅达瓦家的两头驯鹿因参加了“那达慕大会”,而起名字为“那达慕”和“大会”;巴拉杰依姥姥家今年有了一只头上带有月亮形状的小鹿崽,于是起名为“包青天”;玛丽娜·索姥姥家的一头驯鹿的上一代是俄罗斯驯鹿,所以起名“外来户”。它的幼仔“猫头鹰”在夏天的搬迁中不幸夭折,让我们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在救助小鹿的过程中,我看到了鄂温克人真实而刚强的一面,也体悟到鄂温克人对驯鹿特殊的情感。
最初的鄂温克人并不饲养驯鹿,传说有8个猎人在山里抓住6头野生鹿崽带回家,搭上栅栏,慢慢养了起来,并用它们做交通工具。到秋天交配期,猎人牵着这些驯养的家鹿到森林里,家鹿一叫,野生鹿群就来了,渐渐地鄂温克人开始饲养驯鹿。驯鹿俗称四不像(鹿角、牛蹄、马耳、驴身),性情温顺,寿命大约在20年左右,一头驯鹿体重在120斤至140斤之间。驯鹿喜欢吃蘑菇、藓苔、盐、青草、灌木。驯鹿的肉、毛皮、奶、血都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森林文化”孕育着鄂温克人的聪明和才智。猎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能在大森林中健步如飞,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对于大兴安岭中的一山一水、一木一草,他们都了若指掌。正如一位青年猎民所描述的:“落叶松在为我敬礼,鸟儿在为我指路,一排樟子松在列队欢迎我的到来,雪山也在为我敞开胸怀。”“自然是音乐的殿堂,倾听绿色之音,森林不时发出暧昧朦胧的语言,绿色的针叶指着蓝天、白云。”
“萨满文化”是以图腾崇拜为中心的一种原始文化,这在萨满服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在神衣上装饰有日、月、星、雷、飞鸟、熊、狼、野猪等图案。牛拉萨满是“雅库特”鄂温克族最后一个萨满。她于几年前离开了她一生保佑的民族和土地。过去鄂温克人有什么办不到的事,都要找萨满神来帮助。萨满的挑选十分严格,一般由本民族有才能有灵气的人担当,因此萨满有很高声誉。我原来的鄂温克名字也叫牛拉,牛拉萨满死后,玛丽妞·索姥姥说:“你先不要叫牛拉了,就叫牛日卡吧。”这个新名字,我十分喜欢。但又想,什么时候我配叫牛拉呢?
“桦树皮文化”是与鄂温克族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中国的“桦树皮文化”有3000年的历史,在北方各少数民族中都有自己独特的“桦树皮文化”。而鄂温克族的“桦树皮文化”是其中最辉煌的。最为典型的就是“撮罗子”。最初的“撮罗子”就是用整块的桦树皮煮熟后缝合而成,这是原始时期鄂温克人用他们的智慧创造的奇迹。
如果你走进一位猎民家中,随处可见做工精美的桦树皮工艺品,如碗、盒(神像盒、针线盒、帽盒、烟盒)、盆、摇篮、挎包等大大小小的桦树皮制品。上面有驯鹿、兽角、蝴蝶等动物纹样和花草、树叶等植物纹样。形状多呈三角形、圆形、菱形、半圆形、锯齿形、“十”字形等。在众多纹样中,最受鄂温克人喜爱的就是驯鹿纹样。
“雅库特”鄂温克人近300年来,经历过三次大迁徙。第一次是从贝加尔湖迁至额尔古纳河流域;第二次是1965年9月从奇迁乡搬至根河市敖鲁古雅乡;2003年8月10日,我们又从生活了近38年的敖鲁古雅乡迁至根河市郊区三车间。对于这次大迁移,猎民们充满了矛盾。他们将告别幽静的山林,面对喧嚣的世界。他们的猎枪不再是生活的工具,可能成为一种摆设。他们的驯鹿渐渐地会像其它地区的牛羊一样,面对更多的人群。
鄂温克人是大兴安岭真正的主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养育着他们的土地上,他们爱这片土地,同时保护着这片土地的平静。然而,无数事实证明,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鄂温克人应该让自己的民族迈上一个新的台阶。
走出家乡之后,我接触了各民族的人,他们与我一样爱自己的民族、家乡、亲人,我向他们讲述我的民族的故事。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同样拥有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我们的民族不会忘记曾经帮助关心过我们发展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