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明 唐建光
一个约四五岁的孩子死在里屋的床上。黑暗中无法辨别是男是女,在他身旁的书包里,还放着小学数学课本第七册和几份试卷,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李云平。屋旁的茅草房里,两头牛早已死去
王方杰、张敏杰和王昱抄小道越过警戒线,走了40多分钟。在翻过一座山后,他们便看到了一根高高的火柱矗立在山腰——这是前一天上午4点被抢险人员点燃的大火,它仍在熊熊燃烧,发出海啸般的巨大声响。地面在颤抖,农户家的门窗瑟瑟作响。
而路上、树丛里、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死去的猪、牛、羊、鸡、猫头鹰、麻雀和成窝的老鼠。
这是2003年12月25日上午11时。
王方杰等三人供职于《重庆青年报》,据说他们是最早进入川东北气田井喷事故现场的记者。
在事发地数百米远,一家农户的门口,一名妇女和一个男孩仆在地上,女人大约三十来岁,抱着孩子的头,像是母亲仍试图保护孩子。男孩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和白色的球鞋,表情安详,但面色腊黄,嘴角流着血。
在“12·23”事故发生后几天,几乎每个记者在进入现场后都能看到类似的景象。
2003年12月26日傍晚,本刊记者沿着山路翻过一座山,走进了重庆市开县高桥镇晓阳村。
从开县到高桥镇大约70公里路程。27日上午10时许,途中的记者即听到压井成功的消息,但沿途警戒依然紧张。从开县县城到事发点——高桥镇晓阳村一组罗家16号矿井,设有三重关卡,防止外人进入。
第一道关卡设在敦好镇,这里集中了1.1万多灾民,给这个小镇带来极大的压力。由敦好西行,要进正坝镇前,有第二重关卡,在正坝镇后边通往高桥镇的路口,则设了第三重关卡。尽管如此,各路记者还是想尽办法,冲破关卡,闯进了事发现场。
本刊记者设法越过第二道封锁线,进入正坝镇时,街上几乎找不到人,却居然传出音乐声——它来自一家音响店,是整条街上第一家重张的店铺,音乐声放得很大,歌声在空旷的镇上飘。
第三道关卡封锁得最严。记者只得走小道绕过关卡,上了前往高桥的路。
这里才是真正的无人区。家家户户紧闭着门,而门外,很多人家还晾晒着来不及收的衣物。一户人家的猪圈里,传出猪仔哼唧哼唧的呻吟声——它们啃着圈里的泥巴,已经饿了三天。
但事实上,这里距受灾核心区尚有十余公里的崎岖山路。
去高桥一路大山耸立,需要翻山越岭。记者拦下一辆移动通信车。车上,高桥移动通信机站的一位姓胡的工作人员近三天没睡过觉,他和同事在24日凌晨就进入位于重灾区的机站,保证救灾通信畅通。他们随身带着呼吸自救器和测验硫化氢含量的仪器,并一路往指挥中心报数,一旦数值超过危险线,指挥部立即会通知他们撤离。
高桥镇中心距离矿井大约700米的距离。现在,除了来往的车辆外,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一些人家还亮着灯——他们在夜里逃离时,匆忙间连灯都没来得及关。
矿井周围有很多人家,最近的一户距矿井只有二三十米。一位在气井仍燃烧时就进入现场的记者说,火焰当时几乎舔到了这户人家的墙壁。
矿井旁边的一处山坡上,两个工作人员架着仪器,测量附近氧化硫与硫化氢的含量。事故发生后,石油公司布置了很多的点进行测量,而警戒线也随着测量数值的变化更动。
晓阳村,片片房舍在高低的山坡间散布,甚为分散。找不到一个问路人。
一个村民正在清点剩下的牲畜,他把自己家和邻居幸存的牲畜全部放出来,以免它们饿死。这位名叫张世齐的男人是高桥镇小学的老师,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里是晓阳村九组。张世齐夫妇是24日凌晨逃出去的,次日回家发现,家里3头猪,死1;6只鸡,死3;22只兔子,全死。
张世齐说,两位邻居死后,他们12岁的独子——正在高桥念初中的黄伟峰,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成为孤儿。
晓阳村三组,一个破旧低矮的房子里,一男一女面朝上躺在里屋床下的地上。一个约四、五岁的孩子死在里屋床上,黑暗中无法辨别孩子是男是女,在他身旁的书包里,还放着小学数学课本第七册和几份试卷,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李云平。
此时(12月27日),官方公布的“12·23”井喷事故死难人数是191人。开县正在修建中的殡仪馆里,排满了一行行尸体。县民政部门一位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这里已经停放了163具尸体,正在进行整容、清点遗物等工作。他们都要通过公安、卫生部门检定死亡原因,然后由家属认领后再进行火化。
当天夜里,官方公布的遇难人数增加到198人。12月28日晚,增加到233人,29日,增加到234人。
重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刘庆渝在解释死亡人数增加缘由时说,191人是在压井之前最后一次搜救的结果。当时工作的重点是搜救幸存者,对已经发现的遗体并没有全部清运。而在事发后村民出逃的过程中,很多人慌不择路,死在野外,暂时未被发现。压井成功,村民返乡前,因为要对受影响区域内每一间房屋都进行消毒防疫,又发现了一些死者。
他说,现在已经发现的234具遗体都进行了登记编号,去掉了一些重复计算,数字是非常准确的。因此,“现在可能不会再增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