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然(上)

2004-01-08 13:55
中国经济信息 2004年1期
关键词:商品经济计划经济产权

□中国的改革还需要突破很多意识形态、习惯势力的障碍,经常需要在很多方面做出妥协。

□人们为什么能够“隐性就业”呢?因为存在着隐性、半隐性的就业市场。

□不触及产权的改革思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经济体制改革的诸多思路不约而同地相交于一个共同点,这就是产权制度。

□计划经济的前提是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政府。这在我们可以想象的时间范围内不可能做到。

□市场经济是个优胜劣汰的经济。谁可以实现的资源利用效率最高,谁就应成为资源的支配者。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市场经济就是“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大家”的经济。

□公有制也要服从资本的运行规律。就赢利性领域说,国有资本与私人资本的职能并没有区别。

□在真正的市场经济下,国民经济只区分为“公共部门”和“私人部门”。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按劳分配中的“劳”不是实际付出的劳动消耗之“劳”,而是“社会必要劳动”之“劳”。

□我们的改革目标是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我们走到这个目标,经历过一个曲曲折折的认识过程。

没有市场经济我们就无法解决效率问题

我们的改革,最初并不因为谁先知先觉地知道中国得走市场经济之路,中国还得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还得和国际经济接轨。最初没人知道。上个世纪70年代末,就是因为农民吃不上饭了,不改革要饿死人了,才有了农村“包产到户”,也就是把土地分给农民的改革。最开始还不能说是“分地”。地还是集体的。只能说是“联产计酬责任制”。叫做“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其实就是单干。但在这个“单干”中,分散决策、承认个别利益、独立承担风险、生产者自由处置产品、价格随行就市等市场经济的几乎所有内容都已经包括在内了。

在80年代初期,伴随着农村“联产计酬责任制”改革成功,人们开始思考城市经济体制的改革问题。当时由于就业的压力,城市已经出现了“个体户”等非公经济成分,并且表现出了明显的经济活力。但即或如此,人们对改革的认识并没有走出计划经济的基本框架。最初的思路叫“计划经济为主,商品经济为辅”。那时候还不认同市场经济,只能说“商品经济”。

为什么只说“商品经济”?当时的想法是只认同等价交换、企业核算等概念,不认同竞争。这个想法现在看起来很可笑。没有竞争怎么能有等价交换?而且真正有意义的核算应当是通过竞争和市场检验,按照市场承认的标准,就是理论上说的“社会必要标准”的核算,而不是财务账面上的核算。例如,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这个企业的产品卖多少钱,得以在市场上卖出去的那个销售价格,也就是市场接受的价格为准;而不可能以你自己的成本加你自己认为合理的利润来核算。但当时在理论上的突破远没有这么彻底。一直到80年代初期,我们的经济学教科书写的还都是“社会主义只有竞赛,没有竞争”。

那个时候,虽然提出了要搞“商品经济”,但这个“商品经济”只是“为辅”的。资源配置的主导力量仍是计划、政府、国有企业。在这样一个“计划经济为主、商品经济为辅”的思路框架下,改革的措施主要集中在“奖金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对企业减政放权、松绑让利”等方面。也就是说,在不触动计划、公有制这样一个根本格局的前提下调整政府和企业,那时就是指国有企业和城市集体企业之间的经济关系;以及企业和职工之间的经济关系。供和求这样两个市场经济的最重要因素并未成为影响资源配置的主要因素。

“计划经济为主、商品经济为辅”的思路实际仍然在延续计划经济的框架,仍然是改良的计划经济。这个改革思路到“翻两番”战略提出不久的80年代中、后期就遇到了挑战。在国民经济发展实践中,我们发现,商品经济仅仅是“为辅”还不行。首先是供求关系不断出现的变化使自发性的市场力量表现出了极大的活力。那个时候在流通领域已经涌现出了一大批非公成分。一些当时被称为“倒爷”的人们,在计划力量无法达及的领域中,把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关系密切地连接了起来。当时这个变化叫做“多渠道、少环节”的流通领域改革。这个变化使国民经济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活力。与此同时,农民不再满足于“土里刨食”的传统生存模式。乡镇企业开始有了蓬勃发展。农民们依靠着“千方百计、千山万水、千言万语、千辛万苦”的精神,利用当时的市场短缺,把自己生产的产品送到了城市,极大地丰富了市场。更为人们熟悉的是,纯粹利用市场机制的“特区经济”开始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就像歌里唱的,“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这个“圈”就划出了中国改革的一片新天地。

这个新天地就是计划经济的框架开始被突破。80年代中、后期,我们的改革尝试提出了一个最新的思路,叫做“有计划的商品经济”。

“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是有它的历史贡献的。最重要的贡献之一是,这个提法使我们突破了计划经济的框架和束缚。不论这个说法是否完善,它毕竟是把“商品经济”放在了主要位置上。有了这个理论上的突破,我们才可能有价格充分放开的改革,才可能开始探索“企业是什么”的问题;也才可能明确提出,中国经济在开放过程中要和世界经济接轨。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市场化改革取得了不容忽视的进展。例如,政府不再对价格实行管制。越来越多的市场价格由供求之间的竞争自主决定。这个进展的作用可以说是历史性的。现在,人们对价格这个市场杠杆已经很熟悉和认同了。但是当时走过这样一段路是很不容易的。在这个改革过程中有过“价格闯关”的盲目冒进,出现过80年代后期通货膨胀的不良局面。但毕竟我们走过来了。再如,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开始讨论企业的地位、作用,开始探索企业利益。由此就有了“厂长、经理负责制”的制度。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企业“破产”这个词也在这个时候走入了人们的经济生活。

“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这个提法本身是有毛病的。但我们现在没必要嘲笑当时的幼稚。人的认识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谁也不是神仙。何况,中国的改革并非是认识到客观规律就能实行的,还需要突破很多意识形态、习惯势力的障碍。在实际的发展进程中,改革经常需要在很多方面做出妥协。当时不把“计划”两个字加上,“计划经济为主”的格局就可能打不破。

90年代初期,到党的“十四大”的时候,我们终于明确地提出了要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的改革目标。市场经济四个字的份量,可以说有千钧之重。在这个目标下,我们才有了推进国企股份制改造、完善企业法人治理结构的措施,才有了大力发展非公经济的体制空间,才有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历史性进步。

1999年末,中美之间签订了关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双边协定。2001年末,中国正式成为了世界贸易组织的成员国。当时,全国人民为此欢欣鼓舞。媒体称,这是继70年代初期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之后,中国走向世界的又一大胜利。但请大家注意,“入世”有一个根本条件。这个条件就是,申请国必须是“市场经济国家”;至少也得是市场化程度已经达到世贸组织要求的程度,并且承诺在特定时间内完成市场化改革的国家。没有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的改革,我们能够有这个胜利吗?不可能。

从90年代后期以来,大家逐渐熟悉了一个过去比较陌生的词,叫做“积极的财政政策”。从1998年以来,积极的财政政策在我们应对通货紧缩威胁的过程中发挥了功不可灭的作用。没有这个政策,我们就不可能成功地抵御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不可能在2001年和2002年的世界经济增长中呈现为“一花独秀”。这个“积极的财政政策”也是市场经济才有的政策。最近两年来很多人讨论的“建立公共财政的制度框架”。这个问题也是市场经济下才能提出来的问题。

90年代后期以来,我国国民经济中的供求关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过去长期的短缺让位于了相对过剩,卖方市场转变为了买方市场。在这样一个过程中,结构调整的原因、国企改革不断推进的原因、资源枯竭的原因等加在一起,“下岗”的问题骤然变得严峻起来。大量的国企职工离开劳动岗位。针对这样一个形势,我们坚决地推进市场化就业的改革方向,大大加快了社会保障体系的完善步伐。过去几年中,大家肯定听说过“两个确保、三条保障线”的说法。“两个确保”就是确保养老金按时足额发放和确保下岗职工生活费按时足额发放。“三条保障线”就是“下岗职工再就业服务中心”、失业保险制度和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三条保障线。这个政策极大地缓解了当时非常尖锐的社会矛盾。试想,如果不是养老金从企业发放转为社会发放的改革,那么多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停产、半停产企业的退休职工今天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在过去几年中,媒体还经常提到一个词,叫“隐性就业”。隐性就业可能会掩盖真实的社会就业水平,可能会导致社保资源的浪费。但是隐性就业也有一个好处。它实际上缓解了我们这个社会中由失业导致的矛盾冲突。不夸张地说,没有市场化的发展与改革,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好形势。

事实上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无所不知的政府

是不是我们提出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的改革目标后,我们在理论和实践上面临的问题就都解决了呢?远没有。

在提出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的改革目标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对市场经济的认识是很肤浅的。最初,我们对市场经济的认识主要停留在两个表层层面。一是所有实物产品的交换都通过市场实现,交换过程的价格依照市场供求关系决定。二是企业的人财物、供产销不再由政府主导,不再由计划决定。一直到90年代末期之前,我们在“减政放权”、“价格放开”以及让企业成为“自负盈亏、自主经营的市场主体”等方面改革都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到了90年代末,一个不能再回避的新问题提到了我们面前。这就是产权的改革问题。

在以往很长时期内的改革实践中,我们一直希望通过“责任制”、“承包制”等方式来回避掉产权问题。企图不触动产权,特别是不触动存量资产产权归属的前提下来寻求国企改革的出路。在这些努力中,人们熟悉的有“厂长经理责任制”和首钢“利润递增包干”的10年尝试,有“拨改贷”的改革和组建跨地区、跨产业的大企业集团等。这些想法的本意是绕过意识形态的争论。但可惜的是,这些努力都未能取得具有普遍意义的预期效果。到90年代末期,不触及产权的改革思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经济体制改革的诸多思路不约而同地相交于一个共同点,这就是产权制度。

我们在哪些方面遇到了产权问题呢?

党的“十五大”报告就提出,国有经济要进行有进有退的战略性调整。“有进有退”是不是要涉及到产权的进退呢?党的十五届四中全会提出,国有企业应当进行多元化的产权制度改造。这是不是产权问题呢?上届政府在“国企三年脱困”的努力中,朱杌总理说“债转股”是“杀手锏”。债权转股权当然是产权构成的调整。特别是转成股权之后的出路最终还要在市场上卖掉。大家知道,我们的社保基金有个“空账”问题。充实社保基金就要归还政府、国有资产的隐性负债。这必然要涉及到产权的问题。在国有企业职工体制身份转换问题上,上届的朱杌总理亲自给这个转换起了个名字,叫“有偿解除劳动合同”。有偿解除劳动合同,拿什么“有偿”?有钱拿现钱,没钱用资产。这也回避不了产权的问题。我们一大批国有企业到海外上市,卖的是产权。最近,媒体讨论的一个热点是“人力资本”的问题。称“资本”就要涉及到产权。管理股、技术股的参与,必定引起产权构成的巨大变化。

往近处说,党的“十六大”提出,国有资产管理体制的改革要点是建立资产权、人权、事权“三统一”的新国资委,是中央与地方政府分别行使国有资产的出资人职能。这无疑是产权领域的变革。至于“国有资产能不能卖”的问题,更是产权市场化的关键之点。实际上,目前国有资产转让已经没有制度性的障碍。包括上市公司的国有股,都已经明文规定可以向外资转让。目前的约束只有两个。一个是允许外资进入的产业领域还要根据国家有关规定。这个规定是和我们对世贸组织的承诺联系在一起的。另一个是国有资产转让需要履行的报批手续。但无论如何,已经没有“不能卖”的制度性规定了。

产权改革和产权的市场化问题是我们当前改革中的一个重点问题。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知其然”还得“知其所以然”。我们从计划经济走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上面只涉及到了过程,并未深层次地触及“所以然”的问题。我们还得讨论一下“所以然”的问题。理论界迄今对这个“所以然”讲得还不够。讲得不够,就经常有人跑出来怀疑改革的必要性。

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有三个基本支点,叫做计划经济、公有制、按劳分配。我们就把这三条和市场经济作个对比,深入解析一下。

先说计划经济。

计划经济是建立在人们对理想社会的设想基础上的。它的哲学基础是人可以事先理性地安排事物的发展进程。

人类社会的发展方向肯定是不断走向理性化的。人对自身命运的掌握程度肯定也是会不断提高的。但这是一个不断趋向的目标。我们目前还不能达到。

就经济学领域说,计划经济究竟有没有现实性呢?

从逻辑上说,计划经济的确说得通。人们把未来发展过程中的一切问题都首先预料到了,然后把可支配资源按照最优的关系、全社会的共同利益安排好。这不是最好的发展模式么?

事实上,这个模式要真的成立,有两个不可缺少的前提。一个是,我们得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政府。而且这个政府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是最大限度地维护社会共同利益的。另一个是,我们得有足够充分的信息收集、整理、优化的手段和能力。

这两个前提目前不可能做到。至少在我们可以想象的时间范围内不可能做到。

预见性是所有经济活动参与者都希望获得的能力。但是实际上预见、预知是非常难的事。因为客观世界的发展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我国的股民据说有三千万,也有说真正活动的、实际操作账户的不过一千万。这千千万万的股民,在千百次的操作中,每个人每次买股票时的预期、判断都是上涨。没有一个人会在买股票时的预期是下跌。但结果是这上千万、上亿次的决策中绝大多数是错的。不然为什么有70%的股民被“套”呢?

1996年,我国制定了第九个五年计划。我们判断,在“九五”期间国民经济发展的主要危险仍是通货膨胀。而事实如大家所知,从1998年初起,我国国民经济运行的主要威胁恰好相反,是通货紧缩。

实际上,“九五”始料未及的远不止这一个方面。“九五”中期出现的许多问题,例如国企职工大量、普遍离开劳动岗位的下岗问题、亚洲金融危机及其导致的外部增长环境恶化问题、长江大水以及由此显示的与自然界之间矛盾趋于激化的问题、后备资源严重不足和国际油市反复动荡引起的石油安全问题、东北老工业基地和西部地区的区域经济发展滞后问题等都存在着明显的估计不足。

再往近处说。现在“十五”计划执行到一半了。“十五”计划我们的判断也存在很多问题。过去两年,我们说中国的经济表现是“一花独秀”。支持这个“一花独秀”的主要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城市化,一个是制造业。这两个因素恰好是“十五”中并未给予重点关注的方面。

中期判断存在较大误差,短期也很难保证没有误差。

按照惯例,我们每年末有一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总结当年经济发展,部署下年经济工作。2001年末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曾估计,2002年我国的出口能够保持上年的水平,弄好了能有微弱的正增长就不错了。但结果恰恰相反,在众多不确定因素面前存在的2002年,我们的出口和前一年相比增长在20%以上。而且在四个季度中一个季度比一个季度增长快。这一年我国的出口取得了始料未及的辉煌成绩。而且不仅出口增长快,出口构成也有明显的升级变化。这一年我国计算机及通讯类产品的出口与上年同期相比增长在45%以上。

2003年开局,我们对全年经济运行形势的判断要比上年乐观得多。因为2002年开局的时候,不确定因素非常多。从外部看,世界经济是否会因美国9·11而出现衰退?从内部看,在积极的财政政策实施多年后,需求拉动的增长格局究竟能否形成?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我们心里没有底数。但2003年恰好相反,有利因素要多得多,不利因素要少得多。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有利还是不利因素,基本上都比较确定。好像不存在太大的变数。在这种情况下,尽管2003年“两会”上公布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是7%,但在经济学家们的心里头都认为,保持前两年“一花独秀”的格局应当问题不大。因为社会消费结构的变化已经明显显现出来了,汽车这一新的经济增长点已经明显启动,投资出现了多年未见的快速增长局面。一季度形势确实印证了这个乐观估计。就在大家都乐观的时候,“非典”来了。谁都没估计到的公共卫生危机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上述例子是想说明,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类似的不确定性因素是经常会出现的。人类现在还不具备充分掌握和了解这些不确定性因素的能力。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的网络、计算机、数学模型、研究人员、博士也还办不到,何况过去搞计划经济的那个时候。(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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