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烨
2003年的高考刚刚过去。在中国恢复高考25年后,今年的高考非常独特:它正赶上中国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SARS之灾。考期也比以往提前了一个月。
历史上,和这届高考一样特殊的,大约只有1977、1978年的高考。有趣的是,如今时光流转,当年的考生已经做了家长,他们的孩子却是今年的考生。
1977:我还以为又被涮了一把,没想到就考上了。
爸爸郑方,是当年的老高二,1977年上了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如今已经是北京某报的副主编
2003:上大学是理所应当的,关键是证明自己的能力。
儿子郑青,是北京实验中学的应届毕业生
1978:从山沟到县城我坐了3个多小时车
爸爸温国华,1978年考上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考前在陕西的深山中当兵,如今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高级编辑
2003:怎么办?凉拌呗
女儿温尔雅,北京花园村中学应届毕业生
命运改变得让人不适应
爸爸:当年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我第一反应是,这是不是又拿我们开涮呀!——在经历过无数次运动之后,对政策的反复无常我已经感到灰心了。
作为地方干校的司机,当时也还算体面。我犹豫着,毕竟,大学生生活不是30多岁的人该享受的。可是我瞧见周围但凡会写字的、会算账的都欢天喜地地备考复习,我也就跟着报了名——即使只是个安慰赛,也得上场呀!
还差十多天就考了,我才开始复习。仗着平时爱看书,语文政治都放一边,也就是把过去的数学书翻翻,历史地理背背。由于一下子这么多人报考,教材以及所有带题的东西都成了宝贝。一夜之间,蒙尘十几年的中学课本,从床底下、墙旮旯、废纸堆……冒了出来,到处争相传抄。一旦听说谁有几道考试题,便千方百计抄来做做。
12月5日,单位派了辆车,拉着我们8个人赶赴考场,因为是冬天,有点冷。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有所改变。在离开学校11年之后,我又坐到课桌前,一排排的桌椅让人觉得陌生,椅子又太小,坐着别扭。
周围的40多个考生,年龄阅历各不相同,有的也就十五六岁,有的看相貌似乎已经快40了。作为“被抛弃的一代”,我觉得自己有点像范进,又可笑又可怜。
不知什么原因,我收录取通知书比别人晚了一个月。有个拿到通知书的小年轻跟我说:“你比我们成绩高多了,可人家就是不录取。”我一点怨言都没有,老舍25岁就当教授了,我们这些过了景的人,凭什么非要补大学这一课呢?
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只是很平静地说了声“谢谢”,就继续干手头的活,压根就没有狂喜过。跟着命运随波逐流惯了,还不适应去面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呢!
如果当时没考上,那我现在八成成了“的哥”,也到了退休的年龄吧!
这几天我儿子高考,我的压力比自己高考时候可大多了。儿子考试的时候,我负责接送。35中考场门口设了隔离带,一辆救护车,一辆警车,一辆开道车排在一边,麦当劳还设了免费红茶点,足见社会对高考的重视。知识的价值在1977年以后的今天终于体现出来了。
孩子们的路越走越宽了,每一次选择的机会都很关键,而这次高考,是我能帮他把握的最后一件事,以后就全靠他自己了。
谁说高考的动力是将来的前程
儿子:嗨,其实我不紧张,比我妈强多了!我妈煮各种汤给我喝,还有乱七八糟的补品让我吃,我就跟她说:“指不定会起什么化学反应呢。”她就不敢让我乱吃了。报上说“不要给孩子压力”,她就连“要抓紧”这种话都不敢唠叨了。考试前我没吃安眠药,她倒是吃了一片。
高考,对我的冲击不大,这个目标太明显了,就像你一直奔一个航标走,到了目的地又有什么新鲜的。说实话,我们家的老房子被铲平那件事,对我的影响都比高考大,住了16年的房子,一下子就成了马路,这件事比高考值得纪念。
我们学校的学生都能上大学,区别也就是大学的名气和专业了。我还没想好上什么专业,我爸妈倒是琢磨了好长时间了。对我来说,高考最主要的动力不是决定将来的前途,而是考个好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
非典和考试提前对我的情绪没什么影响,只要大家都是同一标准,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竞争,面对同样的问题,就没什么可说的。
当年报考:两眼一抹黑
爸爸:当时我们部队驻扎在青岭山,从山里到周治县城坐车3个多小时,周治到西安得10个小时的车程。消息太闭塞了,以至于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我们到1978年才知道。
1978年高考前一个月,团里领导跟我说,“我们团有4个名额参加地方高考,这个考试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是排长,就带个头去考这个难的吧。”
回到山里我拿着大纲琢磨,语文没什么可看的,数学看了也不会,历史地理倒是还能临阵抱佛脚。找课本已经来不及了,大山里跟历史地理有关的书只有范文澜的《中国历史简编》四卷,和一本《各国概况》。
那个时候白天要劳动,下地干活到中午,下午抄材料,晚上背到第二天早上5点,竟然这么坚持了一个星期。
报志愿的时候两眼一抹黑,拿着一份《陕西日报》先拣自己听说过的填,“北大”“人大”“北京广播学院”。在深山里只能听听广播,就报了广院新闻系,其他志愿都是中文系。
考试的前一天,我们坐了3个多小时的汽车赶到县城,找了个大车店住下。由于没听到考试规则,第二天考政治,连考试多长时间都不知道,整整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参加了高考,没想到历史竟然还得了95分,最差的数学也有40多分。不过,那时候高考的历史题多容易呀,24分的一道大题是“周恩来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主要活动”,一共12项活动,每个两分,只要记忆就可以了。那年陕西的录取率是86:1,我竟然考到了北京。
想想当年的草率应考真有点后怕,要是没考上,肯定已经复员回农村了。多年以后我才悟出来,得感谢邓小平给了我们最后一个机会。
他们把高考看得太重了
女儿:高考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们家中止一切娱乐活动说起吧!到了高三,我们家就不去爬香山了,游戏都从电脑里删了,电视也甭想看了。虽然我有了一点特权——不用刷碗了,发点小脾气家里人也不跟我计较——但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受非典的影响,学校突然停课了。4月23日,台上老师一个个跟走马灯似地发卷子,留电话;台下,我们顿时就慌了神,还有传言说“高考要推迟”,同学们都互相问“怎么办”,我不在乎地说“凉拌呗”,反正高考是怎么躲也躲不过的。
再复课的时候离高考就剩两个星期了,上来就是第三次模拟考试,这回我们可傻眼了,考试的感觉完全找不着了,想要开自己一个玩笑都说不出“凉拌”二字。
高考的前一天反而放松下来,几个同学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聊天,这才发现好久都没有这么推心置腹地聊了。高考,让我们忽视了许多温情的东西,连对这个学校的离别之情都不去想,连可爱的朋友都顾不上关心,直到高考的前一天,那些曾经漠然的东西又回来了,才发现自己挺喜欢这段备考的日子。
穿过隔离带,测体温,进入仅有20人的教室,填考号,整个过程中我要刻意控制自己,不然手会微微地有些抖。本以为考试时会更紧张,没想到一拿到卷子就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对一个高三学生而言,考试就是工作,有谁会对做了一年的工作诚惶诚恐的?我爸妈反而是悬着的心一直都放不下,仅仅是搁准考证的笔袋每天就得检查五六遍,铅笔更是不知道削了多少根备用。
考完最后一门文科综合从考场出来时,外面有点小雨,数百把伞撑着,有的家长中午就来了,没带伞,在雨里淋着,我突然有点歉疚的感觉,这一段让家长操心了。还有的家长手里拿着花,像要给冠军献花的样子,我觉得他们把高考看得太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