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中华文明的另一半

2003-05-30 10:48朱沿华
中国新闻周刊 2003年8期
关键词:民间文化年画新闻周刊

朱沿华

“每一分钟我们的田野里、山坳里,都有大量的、迷人的、灿烂的民间文化无声无息地死去。”

伴随着隆隆的推土机和R&P乐音交相呼应之中的北京人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何为“岔曲”。这种由八旗子弟从大漠孤烟的战场带到天子脚下的小曲,在过去的几百年岁月里曾响彻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挂在每一个皇城百姓的嘴边,如同今日的流行歌曲。

如今,不过是一百年的时间,岔曲便已被人们忘却。只有当二三十位念旧的票友在每周一的晚上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北京新街口一个老四合院里拉起胡琴的时候,这种类似京韵大鼓的曲调才会隐隐地响起在干燥的空气里。在那里,每个人都说着纯正的卷舌音,见了面要相互鞠躬,每年还要喝一次用三十多种原料熬成的腊八粥。尽管这样的仪式已经坚持了二十余年,但是没人知道它还会维持多久,因为那里的主人已然94岁高龄。如今,老人家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2月18日,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在人民大会堂正式启动。从此,这个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中国民间文化进行国家级抢救、普查、整理和出版的巨大工程将历时10年,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对存在于田间炕头和城市角落中如岔曲般行将消逝的老迈文明展开一次“大到古村落,小到荷包”的拉网式大搜救。

计划中,该工程的成果将包括出版《中国民间美术集成》、《中国民间美术分布地图集》、《中国民间叙事长诗集成》、《中国史诗集成》、《中国民俗志》(县卷本3000余卷)、《中国民俗大典》(省卷本)、《中国民俗图录》,《中国民俗分布地图集》等一系列大型丛书、编制“中国民间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和拍摄大型电视专题片《中国民俗》、建立“中国民俗图文资料数据库”、“中国民间文化”网站等。

中国农耕文明的“非正常”死亡

2001年,曾在《三寸金莲》、《神鞭》等作品中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深层思考并因保护天津老街而备受瞩目的著名作家、画家、学者冯骥才当选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第6届主席。申请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立项立即成为民协的核心任务。

“每一分钟我们的田野里、山坳里,都有大量的、迷人的、灿烂的民间文化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果还不进行抢救,再过二十年,中国一半的民间文化将化为乌有!”冯氏焦灼的呼吁和游说使这项庞大的工程由“知音者少,支援寥寥”变成了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点实施项目。

冯骥才在很多场合重复着他的理论:中国正在经历从农耕文明到现代工业文明的转型,农耕文明架构下原有的一切文化都在迅速地瓦解、消失、涣散、泯灭。与西方国家不同的是,中国社会的这种转型是从十年浩劫的“文革”到突然的改革开放这种非线性、非渐变的形式来实现的。农耕文明还来不及清查就被工业文明的浪潮所席卷而去,它们死得迅速且缄默,那是一种“非正常的死亡”。

在中国年画最著名的生产地杨柳青,研究人员寻访了三天才找到两位年画传人,两人都已多年不从事这个行当;奉节年画和佛山年画的传人都只剩下一对父子,山西等地的年画则根本没有传人可寻了。很多手艺、老作坊都面临着与年画相同的命运:生与死都只存在于最后一代人的生命中。

正在“非正常死亡”的,冯骥才认为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另一半”。任何民族的文化都是由它的精英文化和民间文化共同组成的,两者都是民族精神的载体。由于历史的原因,民间文化从未得到过与精英文化同等的地位,始终停留在口传心授、自生自灭的阶段。因此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我们曾经拥有什么?现在还有什么?

“最低限度我们应该把它们记录下来,不能让现存的这些民间文化以后像原始、奴隶社会的很多风俗那样只能靠地下挖出的几件实物去揣度,考据专家还要争来争去。这样的工作需要一种可以跨越几千年、几万年的长远眼光来看待。我们既要对得起前人的创造,又要对得起后世的子孙。”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办公室主任向云驹如是说。

用经济的杠杆普及文化意识

在此次抢救工程全面启动的消息发布之后的这些天里,向云驹办公桌上的电话总是铃声不断,基本是来自社会机构或个人申请合作项目的。社会反应之强烈,让干了二十多年民间文化研究的向云驹都感到有些意外。

新闻周刊:像这样大规模的文化普查无论在国内还是国际都可谓史无前例。您认为现在做这样的一件事,时机成熟吗?

向云驹:已经成熟了,而且是历史与现实、国际与国内、政治与经济各方面的条件都成熟了。

从学科发展来说,民俗学五四运动后传入中国以来,刘半农、顾颉刚、周作人等人就开始呼吁作民俗普查。50年代中国民协成立以后,首届主席郭沫若就曾组织老舍、顾颉刚、周扬、欧阳予倩、吴晓邦、戴爱莲等国内文化界最有名的一批人士搞了几个大型的少数民族民间文化抢救,发现了很多重要作品,如三大史诗、《阿诗玛》、《刘三姐》。从80年代开始,民协又用十多年的时间对民间文学进行了整理,陆续出版了90卷的中国民间文学集。这些都为今天的工作积累了大量的经验。

从国际大环境来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自2001年开始做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的认证工作,并于第二年公布了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这与我们的工作是完全一致的。

新闻周刊:您刚才说仅民间文学的整理就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而且整理出的文集至今没有全部出齐。那么这次以民间艺术和民俗为主体的抢救工程十年完成的计划是否有可能实现呢?

向云驹:这两次情况不同。民间文学的90卷文集明年将出齐最后的27卷,前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但那时国家立项的力度不够,我们只能慢慢地能做多少做多少。这次,我们是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点实施项目,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新闻周刊:也就是说这次的抢救工程不存在资金问题。那么整个工程的预算是多少?如何解决?

向云驹:资金主要来自国家专项拨款、地方配套资金和社会的援助。总预算还没有最后出来,但国家前期的500万拨款已经到位了。

新闻周刊:申请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项?

向云驹:我们一直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民协曾和他们携手举行过中国十大民间艺术大师和十大故事家的评比。对方是很关注中国的民间文化的,因为我们的民间文化历史悠久,少数民族保留着原始、奴隶、封建、前资本主义社会不同时代的文化,历史脉络清晰没有断裂,这是世界上其它任何国家都不具备的。

新闻周刊:这样庞大的工程,在国际、国内都是史无前例的,其操作起来的困难度可想而知。您预计要动用多少人力和物力?

向云驹: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前期参与的就超过200万人次,这一次肯定要超过这一数字。因为上次我们主要是文字记录,录音都很少,而这一次我们将用文字、录音、摄影、摄像等现代技术立体地记录中国民间文化,还将大批搜集和收藏中国民俗代表性实物。这就需要文化系统、电视台系统等社会各界的广泛参与。

新闻周刊:民间文化是不是就没有良莠之分了呢?你们对什么样的文化进行记录呢?

向云驹:良莠之分是肯定有的。但我们不论好坏首先都会把它们科学地记录下来。对于以后的研究者,人类从蒙昧走向文明,很多阶段是必经的,这些都是具有博物馆价值的。我们会科学地、历史唯物地对民间文化进行鉴别,有些发扬、有些淘汰,有些进入博物馆,各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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