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军林
“他娘的,今年这长江的水像疯了似的,涨了又涨,再他妈这样涨下去用不了几天,就要漫大堤了。”防了一天汛的周水生一边喂猪一边自言自语发着牢骚。他草草地喂了一下猪,又从碗柜里搞了钵剩饭“喂”了一下自己,澡也不洗就倒在堂屋中间一张竹床上,竹床立刻被他那一米八的身驱所占满,同时也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咔咔的叫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沉闷的鼾声。
“轰!轰!轰!”一阵阵吼鸣,像山崩,像海啸,总之是周水生从没听过的吼声。这吼声把周水生从睡梦中惊醒,他联想到白天防汛时江水向上涨的情景,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翻身下床向屋外冲去,他站在门前借着朦胧的月光循声望去,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那比二层楼还高的浪头,带着一层白雾向他咆哮而来。他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并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倒口了!倒口了!洪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速地奔驰、咆哮,无情地鲸吞着一些无辜的生命,践踏着人们美好的家园。此时天空的星星也好像被这滔天洪水所震住,一颗颗都闭上了眼睛,这给挣扎在洪水中的灾民更是增添了几分恐惧和不幸。洪水的流速远比周水生跑得快,不一会就追上了他并将他吞没,他像一叶失去动力的小舟被洪水托起抛下,毫无抵抗地随洪流而下。他想今天是死定了,水生、水生、你不是在水里生在水里长还靠水吃饭吗?这是1954年也是长江发大水时母亲将你降生在洪水中的小船上给你取名水生的意思,地下有灵的父母你要保佑你的儿子今天能在这洪水中求生哪!但有一事他还是感到很庆幸,那就是他前天的决策,要不然,今天要死的就不是他一人了。
前天上午,值完防汛夜班的周水生扛着一捆从途中采摘的猪草刚走到自家屋前,就听有人在他后面问:“你是周水生吗?”
“是,我是周水生,有什么事?”周水生扭过头反问那人。
那人答:“没什么大事,就是交钱。”
听说要钱,周水生这才放下扛在肩上的猪草。见向他要钱的是一个上穿黄短袖衬衣,下穿蓝裤子,头戴大盖帽的矮胖子,矮胖子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另一个眼睛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离他家约20米还停放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周水生仔细打量这一行人之后,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于是没好言语地对他们说:“钱,钱,钱不早交了吗?”
“你交给谁了?有什么凭证?拿出来看看?”大盖帽的发问像机关枪似的。
“就交给像你一样的人了,有你们开的条子。”周水生看了一下大盖帽一边说一边解下系在腰带上那把独钥匙,打开门,从一个塑料瓶中取出一卷纸条递给大盖帽接着说:“都在这儿,你自己看。”
大盖帽接过纸卷条展开看了一会说道,这不是我们的,你看,这一张是计生办,这一张是豆腐办,这一张是馒头办,这一张是……还没等大盖帽将手中的纸条念完,周水生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们是……
“我们是屠宰办的。”站在大盖帽身边的小胡子仰着头傲慢地回答道。
“你们今天这个办、明天那个办,今天戴一顶这样的大盖帽、明天戴一顶那样的大盖帽,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办的,反正都是交给戴大盖帽的了,再说我家没有牛羊,只有一头母猪和十个差几天满月的小猪,今年没有什么要宰的,你们到其它地方去收钱去吧!”周水生有事不耐烦地说。
“哼!你说不宰就不宰。请问,你家的小猪长大了和母猪老了怎么办?难道和人一样送到火葬厂去火化。”戴宽边墨镜的小青年在一旁也跟着帮腔。
“你们还讲不讲理,我家小猪还有几天就满月,满月后就将它卖掉,母猪还只生一窝小猪,不是这一两年就要宰的。”周水生心急说话声较高。
“周水生你别跟我叫,我不管你小猪什么时间卖,母猪什么时间宰,只管你家现在有没有猪,现在有,就交钱!”说完大盖帽从夹在胳膊下的黑色手提包中抽出一份红头文件在周水生眼前晃了晃。
“咚!”周水生一脚踢在他身边寻食吃的母猪身上,并狠狠地骂道:“你这该死的东西,到哪里不能寻东西吃,偏到这里来寻。”母猪被踢得嗷嗷叫着向前跑两步。将气撒向母猪的周水生心中还愤愤不平地骂:他妈的!哪有这样收费的,老子今天就不交,看你们怎么样。但又一想,不知他们今天又要收多少钱,如果收的不多我就去借钱交了,把这些人赶快打发走,图个清静。于是就问大盖帽,今天又要收多少钱?大盖帽讲,不多,一头猪只收十元,你家十一头猪,我们收个整数算了。
“狗杂种们,一头小猪都收十元钱的预付税,这不是抢劫吗!”周水生一边心里骂,一边准备跟他们玩硬的。
周水生不知被洪水冲了多久,也不知被洪水冲了多远。好在他从七八岁起就在长江里打鱼摸虾,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水性。洪水将他冲倒时他虽喝了几口水,但头脑非常清醒。黑暗中,他的手突然不知触到了什么,求生的本能使他拼命将其抓住,啊!这是一棵救命的树。周水生两手迅速紧紧地抱住树干,两腿随之紧夹大树;他本想爬上树去,但攀抓树干的手脚都不能松动,哪怕松动任何一点都有被洪水重新卷走的可能,于是他脚手并用地趴在水中的树干上。
夜是这样的长,洪水是这样的急。周水生趴在水中的树干上感到手脚麻木,周身疼痛,从身体接触树干特别是那敏感部位接触树干的反应,他意识到自己逃离家门时,惟一穿在身上的一条短裤已被洪水无情地剥去。两条胳膊、两条腿,尤其是两条大腿的迎水部位,此时不是感到被洪水在冲击,而是感到被无数张砂纸在打磨;他忍受着,坚持着。当他感到水流有所减缓,又试着攀上树去,但松开的手却不听大脑支配,还是保持趴树的姿式,有点像铁打的钢爪一样不能张不能曲。他知道这是长久保持一种姿势所造成的结果,于是他慢慢的活动手脚,当他感到脚手听使唤了就攀上树去。
体力耗尽的周水生像骑牛一样骑在树杈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的他依稀看见三双闪着蓝光的眼睛像三部雷达在他家中和他身上来回扫描……
“他妈的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堂屋里除了那脱漆变色的柜子外,就是一张竹床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其中有的凳子还是三条腿,要说最值钱的就是放在柜子上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从电视机上的灰尘和油污来看,坏的可能性要大。卧室就更不用说了,除了两顶蚊帐下的两张双人床外,再就是放在墙角两张凳子上一堆棉被和衣服。要我们拿东西顶屠宰税,这是下套。”小胡子一边查看一边自言自语。此时一头小猪崽从他脚边跑过,他忽然惊叫道:“嗨!活人差点叫尿憋死,有啦!”只见他脸带笑容地跑到大盖帽身边用手捂在嘴上,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
大盖帽听完小胡子的话,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然后转身笑眯眯地对周水生说:“哎!你们家目前确实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可顶,我建议今天我们抓一头小猪走,以一头小猪顶屠宰预付税,你我两不找。”
周水生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又骂开了,王八蛋们真缺德,连没有满月的小猪都不放过,还两不找,做梦去吧!于是就对他们讲:“现在小猪多少钱一斤?我家每头小猪都有二十来斤,少说每头都值一百好几十元钱。”
“那你说怎么办?你现在又没有钱。”
“我没有钱,你们就这样宰我哇。”
“这不是宰你,这是帮助你,是给你出主意,想办法。”
“这主意好,这办法好,我谢谢你们,如果你们真想帮助我,你们抓一头小猪走,退给我五十元钱的差价钱。”强压怒火的周水生将双拳握得紧紧的。“五十元就五十元,不过我们也没现钱,只能给你开张五十元钱的欠条,大盖帽说的很大方,但他心里想不就是一张白条吗?
周水生知道,这伙人到乡下来从来就是将钱收进,哪有将钱付出的,别说是他们有文件,就是什么都没有,到集市里拿那些屠宰户摊位上的肉和排骨,何时付过钱;甚至到镇上的许多酒店吃了喝了也照样一个子儿也不付,这是他亲眼见过的事。叫他们给自己五十元,他打心眼压根儿就没有想要到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晚送老婆和孩子到岳父家就去不成了,眼下这江水一个劲向上涨,如果今晚破了堤,那我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吗?周水生这样一想心里平静了很多,握紧的双拳也松开了,但说话的嗓门还很高,有点像长辈教训小辈地说:“你们不能抓二十斤以上的,特别是不能抓那头缺耳朵的小猪。”
“行,我们不抓那头缺耳朵的小猪,”达到目的的大盖帽一边回答周水生一边向手下发指示:“你们只抓二十斤以下的。”
此时,周水生家就热闹了,又是鸡飞,又是狗跳,又是猪嗷。这鸡飞狗跳的嘈杂声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人们看见屠宰办一行人时而跑着,时而在地上爬着逮小猪;特别是他们三人围捕一头小猪时,头碰到一起,用手摸碰痛的头,而摸一脑袋灰时,围观的人群不禁发出一阵阵的笑声;更有人摇头叹气道:“哎!党和政府的形象都叫他们丢光了哪……”
小胡子他特别卖劲,有几次头碰在墙上,他也不摸了。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逮着了一头。他用手捏着小猪的两条后腿将它倒提着,喘着粗气向大盖帽喊:“头儿,逮住了一头。”他们听见小胡子的喊声停止了对小猪追捕,并向他走过来。小胡子倒提着小猪心花怒放,那捏着小猪两条后腿的手,仿佛捏着两瓶枝江大曲。那小猪身上散发的一股浓烈猪臊味也被他当作醉人的酒香,他咧着嘴哈哈大笑,又反复抖动着小猪,哈…哈…他心中又是一阵高兴。
小猪从娘胎里出来从没有受过此种待遇和屈辱,它拼命挣扎,叽……叽……地叫唤着向母猪求救。母猪听着小猪撕心的叫声,看着被倒提着的小猪左右摇摆地挣扎,母爱的本能使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它首先用头把向小胡子走过来的大盖帽顶翻在地,接着抬起头张开嘴对着小胡子的屁股就是一拱,小胡子这时也像被倒提的小猪一样嚎叫,并丢掉手中的小猪,捂着屁股连跑带拐地向吉普车奔去。“哗!”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笑声……
身上一阵奇痒和酸痛使周水生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天已蒙蒙亮,他用手揉揉惺忪的眼睛,举目远望,在他的视野里天水相连,以前他熟悉的建筑和村庄现在荡然无存,洪水中最醒目的是一些没有树干只剩树杈的树,再就是露出水面一米高像梅花桩一样的电线杆。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农家用来生火做饭的枯木、草垛,还有五颜六色的塑料制品和各种规格门窗;偶而还能看到在水中求生的老鼠、蛇、和其它小动物。他没有见过大海,在他的想像中这就是海。
他慢慢地爬起来,站在树杈上,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判断哪里的堤岸离自己最近。咦!那东方发白处不是洲邑堤吗?是,就是洲邑堤,他一阵高兴,但马上又垂下头来,哎!想不到自己被洪水冲了这么远,要游到洲邑堤还要好几小时,他又骑在树杈上。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他现在最想念的是亲人,是被自己送到岳父家的老婆孩子,老婆孩子他们现在肯定也惦记着我,肯定在到处打探着我是死是活的消息呢,得走,得早一点让妻子儿女知道我还活着。于是,他重新站在树杈上,划划胳膊伸伸腿,就在他向下跳的那一刹那,他又停下了,他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对了,就是要记住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又仔细观察了“恩人”的特征但还是不放心,于是解下自己身上惟一的东西——裤带,并将它系在树杈的明显部位,然后说了声“恩人”再见了,就嗖地一下直插于水中。
“叽!叽!”水面上传来小猪的叫声,在这大水中怎么会有小猪的叫声呢?向洲邑堤游去的周水生左顾右盼地搜查水面,在他前面三十米多远除有堆顺水漂流的草垛之外什么都没有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继续向自己的目标游去,不一会他又听到两声“叽叽”的叫声,此次周水生不但听得真切,而且还断定这叫声是从那漂流的草垛中传出的。他加快速度向草垛游去,当他接近草垛时,发现一头小猪正在草垛上挣扎,同时也发现小猪右耳上有一个缺,周水生此时不知有多高兴:这是他在死亡线挣扎了几个小时后所遇到一个活物,这个活物并且还是自家的小猪,周水生对小猪像对待自己家中一个被冲散的孩子一样,用手轻轻托着它并小声地问道:“小东西,你怎么也冲到这里来啦,你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呢?”这小东西不知认识他是主人还是为了求生,此时变得特别温驯,既不叫也不动,任凭周水生摆弄。周水生想将这小东西带走,但又一想这里离堤岸又远,自己目前都是泥菩萨过江又怎么能将这小东西带走呢?如果我不把它带走,这小东西肯定会淹死在洪水中,不行,它也是一条命,那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带它脱离这死亡的洪水。于是他将小猪放在自己的肩上,就像平时背自己儿子一样。这小东西好像领会了主人的意思,两条前腿趴在周水生的臂上,两条后腿蹬在周水生的背上,随周水生向洲邑堤游去。
看见小猪周水生又想起前天收费的事,不禁又在心中骂道,狗杂种们,逮我家的小猪被护崽母猪拱伤了,还要老子赔医药费,五十元的欠条不但不开,还又白抓一头小猪走。这该死的江水你要冲垮大堤为什么不早几天,要是早两天冲垮大堤,将自己家什么东西都冲走,也不便宜屠宰办那帮发混帐财的。
“轰隆隆!”一阵急促的马达声打断了周水生的回想,只见一位身着军服、头戴大盖帽的小伙子驾驶着一艘冲锋舟由快变慢地向他驶来,在离他还有米把远时停了下来,驾驶冲锋舟的小伙子向周水生叫道:“老乡,你游过来上船吧,我们是来救你的。”周水生扭过头说道:“不用救,我能游,被这洪水冲走的人很多,你去救其他落水的人去吧。”驾驶冲锋舟的小伙了听了周水生的话,又见身驮小猪的周水生还不停向前游着,此情此景,他万分感动,胸中升起一股佩服和赞赏之情。于是他一只手操舵,一只手伸过去说道:“老乡,你还是上来吧,这里离堤岸又远,这水深流急,你有重新被卷走的危险。”周水生弯弯胳膊用手摸摸趴在自己背上的小猪,一言不发,只斜眼看了一下驾驶冲锋舟的人,载着他的小猪继续向前游去。驾驶冲锋舟的小伙子从周水生固执的目光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又继续说道:“老乡,我是人民解放军。”说着用手指指头上的大沿帽。其实不用他指,周水生早就看见他头上戴的“大盖帽”了。这一指,周水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你说你是解放军就是解放军,你说叫我上船我就上船,告诉你,我身上现在一根纱也没有,你……”不想跟军人多说话的周水生还没有把话讲完,就背着小猪加速向目标游去。
军人尴尬地站在冲锋舟上目送周水生很久,突然他看到洪水中漂流的一块木板上好像趴着一个人,那随洪水时起时落的木板随时都有可能将趴在它上面的人抛入洪水中,他只好暂时离开周水生,迅速驾驶着冲锋舟向木板驶去。当冲锋舟驶近木板时,他见木板上趴着一个只穿一条裤衩的男子,男子一动也不动,军人预感情况不妙,就迅速将冲锋舟贴近木板并跳入汹涌的洪水中,他一手抓住冲锋舟的舷,一手抓住木板上那人的胳膊,想将那人托入冲锋舟中,无奈那人太重,加之又在这水深急流中,军人弄了好久也没有将那人弄上冲锋舟,此时周水生正好驮着他的小猪游经这里,于是军人高声叫道:“老乡快游过来帮忙救人。”起初周水生还以为是骗他上船,当他看见那驾驶冲锋舟的人手中托着一个人时,就毫不犹豫地游了过去。他们二人一个在冲锋舟上拉,一个在水中托,不一会将趴在木板上那人弄上了冲锋舟。
“老乡快上舟,这人快不行了,得帮忙抓紧时间抢救。”军人急忙招呼周水生上船。周水生快速抓回因救人时从自己背上落入水中的小猪,并将它托入冲锋舟中,而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周水生见自称军人的人正在给他们救上来那个矮矮胖胖的人做人工呼吸,这身材怎么这样熟?在军人做人工呼吸离开那张胖脸的间隙,他看清了,是他!就是他前天顶着一顶“大盖帽”带人到自己家收屠宰预付税人称头儿的王金钱。
哎!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小,没想到在这洪水里救起的是他,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下冲锋舟吧?管他是死是活。但见知觉全无的王金钱肚子凸得比十月的孕妇还大,他又犹豫了。我还帮助救他吗?我把他救上船这已经是义举了,他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与我无关。你敢说与你无关冯?你不知道溺水者鼓胀着大肚子不及时抢救或抢救方法不当是没有活的希望的吗?他若抢救不及时死了,就是无人来指责你,你的良心又能谅解你吗?周水生一颗矛盾的心反复撞击着。
经验告诉周水生,凡溺水者鼓胀着大肚子还有救,若肚子是瘪的相反还无救。在长江边长大的他也知道施救溺水者的方法,除压胸,人工呼吸外,还有最有效的方法是“吹屁股”。“吹屁股”这个方法他以前用过,那是十多年前他在长江里救起一个七八岁、只有脉跳而无呼吸的小孩时吹过,并吹活了那幼小的生命。吹大人的屁股,他不但没有吹过,就是见也没有见过。
周水生见那位军人的人给王金钱做了好一会人工呼吸还毫无反应,就对那人说:“你不要做人工呼吸了,我们用‘吹屁股的方法救他,请帮忙把他翻过来,让他的肚子朝下,将你的救生衣和其它杂物垫在他的肚子下,使其上半身向下倾。”周水生一边说一边脱掉了王金钱的裤杈。这一脱不打紧,王金钱屁股上那斑斑点点流脓的痤疮以及他那乌红略有一点向外翻的肛门又让他犹豫了,他不敢再看,更不敢想,再看,他就要吐的。
“老乡,你愣着干啥,吹屁股是怎么回事,你教我,我来做。”救人心切的军人说着就要动手。
“是啊,你还犹豫什么?再犹豫这一条人命可就要死在你面前了,时间就是生命,不就是臭吗?不就是那脓泡和乌红的肛门让人恶心冯?这算什么?二十年前,你划船到武汉为生产队掏粪,在返回的途中,不小心将中午饭四个油饼掉入装满大粪的船中,你不是将油饼捞出来,在江水中摆一摆,还是吃了吗?那时是肚子饿,而现在是一条人命哪……”在内心不断责备自己的周水生此时跪下双膝,两手掰着那长满痤疮的屁股,用自己的嘴对着王金钱的肛门就向他肚里吹气。这时一股浓浓的臭气飘入军人的鼻孔,军人本能的耸耸鼻子。
周水生此时什么臭,什么恶心,他全无感觉,而让他难受的是每向王金钱肚里吹一口气,自己的眼珠都好像要向外跳。他紧闭眼睛,提紧肛一口气接一口气向王金钱的肚子里吹。军人知道了“吹屁股”是这样,见周水生的脸涨得通红,特别是看见周水生每次向王金钱的肚里吹气时,那颈部和太阳穴两边凸起的筋就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就拉周水生说:“老乡,让我来换你吹一下吧。”周水生不便说话,只是用手一推,不知是周水生用力太猛,还是冲锋舟的晃动,军人没站稳向前一倾,一只手正好撑在王金钱的腰部,这时只听得“哇”的一声,一股黄水从王金钱的嘴中吐出。周水生见状,抓紧时机又猛地向他肚中紧吹几口气。接着又是几口黄水从王金钱的嘴中吐出。随后小声的“哎哟”声从王金钱的嗓子里飘出。
王金钱他们抓回两头小猪后,第二天上午就卖掉了,晚上他们一顿酒足饭饱后,又到一个小弟兄家搓麻将,洪水来时,四个赤着背赌性浓浓的家伙全然不知,当他们发现洪水到来时四周已成泽国;他们只好退上屋顶。约凌晨的时候他们所上的房子突然倒塌了。游技不怎么高的王金钱像饺子一样掉于洪水中后,就喝了几口水,浮出水面时一个浪头打来,他又喝了不少水,被洪水呛晕了头的他在洪水中时沉时浮,幸运的是此时他正好抓住了一块漂流的门板。
“喂!停船,我要下船。”看见王金钱清醒了,惟恐他们又不知要收什么税的周水生对开冲锋舟的人喊。军人知道周水生还在误解他,就耐心地说:“老乡,我真是解放军,救你们是我们军人的职责,也是我今天的任务。”
“你真是解放军?你们真的不借这洪水发横财?你真和他不一样?”心有疑惑周水生指指冲锋舟中的王金钱。
听了二人的对话,王金钱睁开眼睛,见是周水生和驾驶冲锋舟的军人,他一切都明白了,一股羞愧之感从内心升起。他用手抓住周水生小腿不让他下冲锋舟,接着起身跪在冲锋舟中面向军人哭着说:“谢谢亲人解放军,谢谢亲人解放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解放军是我的再生父母。”
“老乡,你不必感谢我,真正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不是他‘吹屁股救你,你现在很可能见阎王爷了。”军人一只手操舵一只手指指周水生。
王金钱本来就为收周水生的屠宰预付税感到内疚,现在又听说周水生“吹屁股”救他,更感到无地自容。他跪在冲锋舟里转过身,头垂得低低的,哭喊着,水生大哥,我不是人,我的心都叫那钱熏黑了。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泪如雨下的王金钱膝盖当脚,挪到周水生的面前“嘭!嘭!嘭!”就是三个响头。周水生向前扶起王金钱,但不敢正视他,只好闭上眼并将嘴唇咬得紧紧的。
被周水生从洪水中托入冲锋舟的小猪,先趴在冲锋舟前不动也叫,此时不知为什么,站着“叽叽”地叫唤不停,浑身的毛根根都像刺猬的硬刺竖着,平时像狗一样摆动的小尾巴,现在也翘起不动,一双不安的小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冲锋舟上发生的情况。
王金钱捶胸打背嗷嗷地叫着,发疯似的又将自己的一双手在冲锋舟底板上搓,在冲锋舟底板上打。他恨自己,恨这双手什么都捞什么都抓,临死前他还抓一块门板。他“我猪狗不如,我猪狗不如”地嚎啕着,并对冲锋舟前的小猪又作揖又磕头。更使王金钱惭愧的是他自私自利的贪占行为,使像周水生这样的心地善良,忠厚老实的农民对亲人解放军都产生了误解,抵制。“我该死,我他妈的不是人,我他妈的比这洪水还洪水。”
王金钱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转身对全神贯注驾驶冲锋舟的军人又是一阵作揖磕头。今天是怎么啦?怎么遇上的都是这样的怪人,难道他们的神经都叫这洪水冲坏了。从一开始就陷入迷阵的军人叫王金钱这阵疯疯癫癫又是给人又是给猪作揖磕头,更是搞懵了。他还真以为他们救起一个神经病患者。
周水生虽然难受得紧闭双眼,但他心里明白王金钱的这番举动,更明白小猪为什么骚动不安。他多么希望王金钱的忏悔是真的!
冲锋舟是快,军人是亲。但我周水生是不愿与他王金钱同舟而行的,此次他也不喊停船,也不能喊停船,不等冲锋舟减速,抓住在冲锋舟前面骚动不安的小猪,就纵身跳入滚滚的洪水中并向自己的目标游去。
责任编辑紫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