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利霞等
美人坐
和一个朋友参加一个报纸副刊举办的笔会,其中颇有几个精致曼妙的女子。
笔会结束后,朋友说:你发现没有,林雪的坐姿好漂亮,典型的美人坐。
仔细一想,就是。两个小时的会,林雪始终脊背挺直,双腿并拢,双手交叠轻放在膝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接着,朋友话锋一转:你的坐姿简直太糟糕了,背靠椅背,双腿随意伸着……一看就知道是个懒散之人。
我笑了。他说得对极了。我确实是个懒散之人——永远不穿紧绷的职业套装,不穿一不小心就会扭脚的高跟鞋,不化精细的妆容。走路一定要脚舒服,坐着一定要背舒服。因此,我永远不会有美人坐。一次穿着宽松的毛外套、平底鞋,素面朝天,去菜市场买菜。菜称好后,小贩问:你在哪所学校上学啊?我将错就错地说:在十三中。那时我已经结婚四年了。
别人活得认真而紧张,因此是淑女。我不是淑女,所以我活得自在而舒服。生活就是这么公平。热爱写作,但绝不熬夜,绝不赶时间。下雪时一定要去看雪景;酷暑时一定要去树荫下乘凉,听蝉鸣。写东西时,如果正襟危坐,就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东倒西歪地倚在沙发上,就文思泉涌。我必须懒散着才会觉得生活美好。
记得待字闺中时,别的女孩都已穿上高跟鞋,描了眉,打了口红,现出亭亭玉立娇俏可人的模样,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谙调朱弄粉之事。母亲愁坏了,生怕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
直到如今,母亲还不明白,像先生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就看上了我。我也不明白,就问先生。先生说:我不想活得那么紧张,而你看着让人轻松。
就这么简单。
用心脏生活
我一直反对用成熟或幼稚之类的词汇来衡量一个人的进步程度,因为这是一种基于大众准则的理性判断,并不能涵盖一种更接近诗意的生存。
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经常因为过于率真浪漫在为人处事上发生事故。所以便用法国著名风景画家柯罗来抵挡别人对自己许多可笑举止的嘲笑。因为那么伟大的柯罗,对社会常识的无知使父母从不放心他一个人单独出门。他五十多岁了外出还必须向母亲请假。
柯罗的幼稚也许是因为他沉醉于对美的探索而忽略了对生活技能的演练,可以相信的是,他在画布上从不会迷路,并因此比那些更成熟的人领略到了更多的人生辉煌。
还有一种人的不成熟,是因为无法学会和适应流行的价值准则。他们是时代的水土不服者,或者说,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那些公共绿地上的栅栏,孤独的身影骄傲地掠过人群的尖叫和愤怒。
曾读过一个故事:一个欧洲商人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岛发现一个老者手编的草帽很漂亮,每只售价二十比索。商人想倒一些到欧洲去卖,便问老者:如果一次买一万顶,每顶可以便宜多少?老者却答每顶还要增加十比索,因为编一万顶相同的帽子会让他乏味而死。
我真是爱极了这个老人,他用近乎天籁的声音,对自以为是的商业法则说了一声:不。
能列出的前辈还有许多。他们飞行在芸芸众生的头顶,相似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成为我的精神教父,鼓励我在森林之外长成独特的一棵树——不计后果地爱,绝不含糊地恨。到了三十岁还相信光荣与梦想。
有一种人,他取舍生活的主要依据不是得与失,甚至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对与错,人生指南里只有美与丑、泪水或者麻木之类的路标,他们不一定能抵达所谓的成功,但胸腔里永远装满着感动与幸福。
他们和人群最大的不同在于:人们习惯于用大脑指导人生,而他们,更喜欢用心脏生活。
教父的忏悔
一位男子在神父面前忏海:“实际上,杀人的是我!”
那位男人供认在一起杀人的刑事案件中,他是真正的罪犯,可是,在那一案件中,已经有一嫌疑犯被捕,并且被判为死刑。作为神父,他理应将这一男子立即交与警方,并对他绳之以法;但根据宗教教规,对忏悔之人的忏悔内容是严禁向外泄露的。
神父苦恼异常,如果他始终缄默不言,那名无辜者就会被处以死刑,他的良心就会受到严厉的谴责,永生背负愧疚的重荷;而违背教规,对誓将终生献给上帝的他来讲,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神父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一天,他到另一个教堂去忏悔,这一教堂的神父是他的朋友。
“对无辜者将处斩一事,我打算保持沉默。”
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坦言相告,这次感到苦恼的是他的这位朋友了。出于无奈,他的神父朋友又到另一个神父那里对此事进行了忏悔。
在无辜者执刑的那一天,神父问“罪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无罪!”罪犯大声叫道。
“这点大家都清楚,”神父回答道,“全国的神父都知道你无罪,但是谁都不能道出真相。”
怒放
影响我人生的时刻之一,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一天,我上交的一篇读书报告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可是同时也成了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对象,——“她觉得自己多了不起啊,嗤!”此后,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最大的担心就是别人是否会认为我傲慢自大。就连我自己体重的增加都会成为我向别人“示弱”的借口,我用种种方式让别人知道我是多么收敛。我会说道:“看,我觉得我真的不如你。”我从来都不会去做使我显得自以为是的事。我真心如此。
现在,我懂得了做女人的正确尺度正是我如此长时间内极力躲避的东西——让“我”充满我自己。当我们还是小女孩时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就开始被教导不要追求赞扬。我们为我们的每一个小成就感到不好意思,我们试着隐藏自己的锋芒,和家人、朋友一起保护每个人心中的平衡。渴望自己驾车的时候,我们也只是安于坐在乘客席上。所以,我发现我的电视导播厅里每次都坐满了这样的女人们:她们告诉我她们如此在乎别人的想法,以至于掩埋了自己的梦想,彻底地失去了自我。这就是我们中的这么多人愿意隐藏光芒的原因。在我们的心中,没有充满可以使我们为社会做最大贡献的激情和目标,相反地,以尽力使对我们吹毛求疵的人安静下来。
玛丽安·威廉姆逊曾经说,我们最大的担心不是我们的不足,而是使我们难以循规蹈矩的能力。事实是,在生活中对你说三道四的人——那些每当你超出了他们对你的期望时就会寻找机会把你拉下来的人——永远不会对你满意。不管你小心翼翼还是稍显锋芒,他们总是感到威胁,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可是,每当你压抑自己,或者听任别人小看你的时候,你根本忘记尊重自己,毁了“上帝”对你的设计。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你被创造出来,不是为了萎缩或者凋谢,而是使你绽开怒放。去辉煌吧,去出类拔萃吧,去利用每个时刻为你自己加油吧!
河在河的远方
对河来说,自来水只是一些稚嫩的婴儿。不,不能这么说,自来水是怯生生的、带着消毒气味的城里人。它们从没见过河。
河是对世间美景毫无留恋的智者,什么都不会让河流停下脚步。河最像时间。时间穿着水的衣衫从大地走过。这件衣衫里面包裹着鱼、草和泥的秘密,衣领上插着帆,流向了时间。
河流阅历深广。它分出一些子孙缔造粮食,看马领着孩子俯身饮水。落日在傍晚把河流烧成通红的铁条。河流走到哪里,空中都有水鸟追随。水鸟以为,河一直走到一个最好的地方。
天下哪有什么好地方,河流到达陌生的远方。你从河水流淌的方向往前看,会觉得那里不值得去,荒蛮、有沙砾,可能寸草不生。河一路走过,甚至没时间解释为什么来到这里。茂林修竹的清幽之地,乱石如斗的僻远之乡,都是河的远方。凡是时间要去的地方,都是河流的地方。
河流也会疲倦,在村头歇一歇,看光屁股的顽童捉泥鳅、打水仗。河流在月夜追想往昔,像连续行军几天几夜的士兵,一边走一边睡觉。它伤感自己一路上收留了太多的独生女,鱼虾禽鸟乃至泥沙,也说不好它们走入大海之后的命运。也许到明天,到一处戈壁的故道,河水断流。
河的词典里只有两个字:远方不一定富庶,不一定安适,不一定雄阔。它只是你要去的地方,是明日到达之处,是下一站,是下一站的远方。
常常地,我们在远方看到河流,河流看到我们之后又去远方。如果告诉别人河的去向,只好说,河在河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