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明知故问,不就是大家都希望自己像个“小资”么,不就是大家都希望别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小资”么?何况现如今不像个“小资”,在主流社会里怎么混?那不就跟没上海户口一样。但是“仿小资”一开始的理由并不是这样的。
“仿小资”的出现——怀上海的旧
代表地区:上海市茂名南路
“小资”概念出来是因为张爱玲重新在上海火起来,这个典型的小资产阶级女作家描绘出了一副40年代上海“小资”生活的“美妙”图景,所以一切从“怀旧”开始。
“仿小资”的源头肯定起源于茂名南路,那年头衡山路还没有火起来,新天地更是连设想恐怕都还没有。茂名南路当时集中了酒吧和咖啡馆,其中非常著名的是一家名叫“东海堂”的茶、咖啡、酒都有的馆子。馆子里有完全老式样的桌椅、汽灯,而且环境幽暗,颇有点像老式石库门房子的客堂间。那年头“东海堂”的老板娘说她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有整天坐在里面写文章的,有一个人下雨天坐在里面发呆的,有谈恋爱的,还有分手的,据她说情人节晚上凡分手的都往她那儿跑,酒都脱销,她自己看着都像在看一部老电影。
然后是在茂名南路近南昌路的地方的1931s Club,开在过去的西式老公寓房子里。墙上贴着月份牌美女,账台上放着黄铜的旧式留声机,老式的广告、结婚纸都粘在墙上,服务员穿旗袍。第一批“仿小资”全部集中在这条路的这些地方,当时每年的12月24日,这个Club里人满为患,要等位置,老外在这里最先穿起中式衣服。当时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模仿对象,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怎么样才算是“小资”,甚至没有明确打算让自己变成“小资”,他们只是喜欢“小资”的一点情调,一点感觉而已。所以只要是和他们想像出来的旧上海的气氛在一起,他们觉得自己就是张爱玲笔下的一员了。那年月的“仿小资”们为的是自己内心的感觉,不是为了时髦和别人的眼球。
“仿小资”的扩大——倾慕西方文化
代表地区:衡山路
怀旧的“仿小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一条茂名南路已经容纳不下,何况茂名南路上的那些地方都太走极端,要么就是旧,旧到连1900年以前的东西都被一古脑地收拢来堆在那里让“仿小资”们怀。“仿小资”渐渐发现自己仿的不是三四十年代的小资而是“古人”,或者就仅仅是老上海小市民。除了旧地方,就是怪地方,有那么几间酒吧装饰怪异、环境另类,不是“小资”的理想场所。“仿小资”们渴望的是找到带有西方文化烙印的上海老地方,于是和平饭店楼上的咖啡馆和衡山路热了起来。
尤其是衡山路,领头的是“时光倒流”酒吧,一样是怀旧,它里面有壁炉、三四十年代老歌、西式圆桌和台灯,玻璃落地窗看得见外面梧桐,这才是当年张爱玲式的精致生活,所以“时光倒流”迅速集结了一大批怀西式上海旧的“仿小资”们,门庭若市,要定位才挤得进去。不久,新的“仿小资”理念出现,认为一切“小资”都应该是热爱西方文化的,于是“时光倒流”周围的西式餐厅、酒吧迅速崛起,撇开“时光倒流”,在衡山路上简直令人怀疑这还是不是在中国。西方的万圣节,在衡山路的美国星期五餐厅,带着鬼怪面具的中国人外国人一直涌到衡山路上。
此时的衡山路是“仿小资”们的根据地,“小资”成为一种时髦,不是其中一员就意味着落在了时代的后面。在自认为自己完全具备紧跟潮流的条件下,那么合适的地方就应该是衡山路,因为像一个“小资”意味着时髦和与众不同,也因为其他“同志”都往那儿去。
“仿小资”的泛滥——中西合璧快速制造
代表地区:新天地
如今的茂名南路不是当年的茂名南路了,正经人家的孩子都不太往那里去,那边的酒吧多少有些变味了。衡山路冷清多了,成了那些和“资”毫不搭界的人们来补时髦课的地方,或者是不打算“资”的人们聊天的地方,以及从“仿小资”队伍里被淘汰或者是自动“退伍”的人们回忆过去的地方,总之有些不伦不类,但肯定是被“仿小资”主力抛弃了。
主力转移到新天地,一个硬生生造出来的地方,那里是典型的中西合璧,石库门弄堂石库门房子和巴黎舞蹈相结合,八仙桌太师椅和西餐共生存,旗袍和热裤一起招摇过市。新天地给予“仿小资”新的理念,那就是甭管你是谁,甭管你兜里有没有钱,也甭管你来这儿干吗,来了你就是“小资”。新天地就像一枚“仿小资”集团的产品合格章,只要你来,“叭”给你盖上这个章,哪怕你看见点着烛光以为是停电了,哪怕你千里迢迢还穿着有商标的西装赶来开一顿吃不饱的洋荤,回家再去吃泡面,你也是“小资”了。所以,新天地人潮如涌,涌进来的时候可能什么都不是,涌出去的全是“小资”。
自打有了新天地,就像现在找不到不是白领的人一样很难找到和“小资”没关系的人了。这里批量生产“小资”,所以坐在新天地,时常可以看见不少男男女女,什么都不干,就在那石库门弄堂的地面上走来走去,东张西望,他们在完成快速成为所谓“小资”的流水线工序。这一时期“仿小资”已经不是时髦而成为应该,尽管你心里对此不屑一顾,尽管你对“小资”究竟是个什么东东都不知道,但“仿小资”已经是一个生活习惯的名词,就像大家都吃饭你不能不吃一样,你不能把自己排除在大多数之外,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异类而遭人看不起。
但愿能够“仿”成“真”
当年旧上海四大公司之一的永安公司郭家小姐,燕京大学的毕业生,在30年代就开自己的美国汽车的上海名媛,在20世纪末已经80岁。她摇着满是白发的头说:“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不会再来了。”另一位当年留学英国的老牙医则说:“70年代的人,用什么来怀30年代的旧呢?他们又晓得什么?”是啊,那个被众人争论不休的“小资”标准版产生的时代早已不在了,当年的标准“小资”也只是在我们的想像里,而想像是容易发生偏差的。如今这个时代,连很多腰缠万贯的民营企业家都还不肯和“资”这个字沾上一点边。其实我们究竟在意的是什么呢?如果是70年前具体的“小资”,那么我们注定用足了力气都永远要停留在“仿”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如果我们在意的是当年“小资”的精致风格、高雅气质、游刃有余又有个性的生活质量,那么我们的“仿”是有意义的,就像学习书法,总是从临摹开始,也许永远在临摹,但总是越来越像,也许有一天就能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