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影
关于沧桑
沧桑是一种感觉,一种厚重、深冷的感觉。
如果用眼光去抚摸沧桑,我们会误认为枯黄的落叶和凋谢的花瓣就是沧桑。其实沧桑是活着的景观,是一个收藏岁月不需要抖落时间残片又能超越时空的古玩;它接纳生命过程中的一切细节包括风去雨来又不失真;它堆砌苦难又不掩饰阳光的泼洒。沧桑的观赏性在于心灵而非视觉,因而,我们说心与沧桑的距离远比视觉要近得多。
在新疆的罗布泊,你会觉得自然中的一切存在也有走样的时候,甚至连最美丽的传说和那个水汪汪的字眼上的诱惑都会彻底地给你洗脑。罗布泊,那应该是有水草有舟楫连片碧蓝的水泽吧,然而,地图上那弯浅蓝色的眉眼连一滴泪水都没有的罗布泊,让人在大自然的真容面前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尽管罗布泊在土灰色的尼雅地貌上风化成如浪的土堆,但凡是走进罗布?白的人都成了英雄,他们不是被淹死,而是被干死,甚至在迷途中走失成了英雄,因为明知用生的代价去兑换自然的秘密,罗布泊无疑成了灵魂的栖居地。罗布泊,一处神秘变幻的空间,曾经的湖泊虽然消失,曾经的拥有和至今仍然托载着一批批寻梦者的希望之舟。
沧桑是一种存在,一种删除表象诱惑的存在,沧桑的地盘永远生长着万木萧萧的肃穆,它是燃烧的冷色调,它不需要张扬,因为人类与自然的对视也就是心与心的对白,他们从来不需要第三只耳朵。朝圣西藏
在一幅酷似牦牛的地图上,我看到了西藏。
看到两支坚硬的犄角倔强在抵顶着昆仑山系的危岩,西藏的阳刚和野性深埋进那片赭黄的版图。西藏,一座望也望不到顶尖的山峰,有多少双攀援的目光在世界屋脊的高度下望而却步。
朝圣西藏,你或许旋动转经筒的偈语,听雪域之风干百次地呼唤五颜六色的经幡,破译一个民族心底最真诚的祈愿。
红山脚下的八瓣莲花为圣城拉萨造型。到拉萨去,到最接近太阳的城市去,有谁不崇拜太阳呢。
漂流在雅鲁藏布江的波心,那条从雪域高原飘然而至的河流,其实是藏民心中延伸出的哈达。
藏北,世界屋脊最后一级台阶,空气稀薄,连草木都因缺氧而销声匿迹,我们见到寺庙,听到了朝圣路上手屐的匍匐声,我想任何一个人,要执著一念,对心目中的彼岸首先准备用生命横渡。
在藏北,山比人多,一座座连草木都长不出的高度却能繁衍雄性的传说,每一泓水光都泛动着动人的神话。神山圣水,这就是西藏自然中的人文景观;千山万水,既是站成高度的传说,又流淌着深度的神话。在念青唐古拉,我们想象万河之母源头撼人心魄的壮观,事实上,真正的源头不属于某一座山,因为如林的雪峰在同一枚太阳的照彻下化解而成为圣母,显然,江河之源是一切河流的开始而非高潮,因而,江河的源头在起步中拉长的是它的身影并非壮势。黄河与花儿
那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逼真的花型在西部的阳光下投映成了宁夏的版图。宁夏是一朵花啊,一朵以黄河为枝头的花。于是塞外江南的山山水水开放成了花的造型。
黄河第一次掉头回眸,我们才发现宁夏的魅力,也只有宁夏才能让桀骜不驯的黄河漪漪地绕道延伸到了花儿的故乡。
黄河只要不泛滥,每片干涸的土地都愿等待她的覆盖,黄河将那些散落的炊烟拥入怀抱,黄河放慢了步履,拉长了长度,黄河流出的“几”字谜一样的婉转成了花儿的高腔。黄河在宁夏养育的不仅仅是村落和牛羊,她把一个民族的心浯和花儿浇灌成了风情。
黄河有时就像一棵挂满沧桑的榕树,既古老又年年枝繁叶茂。望着那些此长彼消的漩涡就像抚摸着树的年轮,不是用手而是用眼光在那一枚枚浑圆的图案中解读黄河的野性和天然中的母性原真,因而,我们说黄河远不是自然之河。
在宁夏的土地上,我们听到花儿的绽放,宁夏人把花儿的种子播进他们的声带和情感之中。黄河是花儿源头,黄河的真正河床是宁夏子民的胸腔。宁夏人走到哪里,黄河就流到哪里;黄河即便断流的时候,花儿一样的黄河动感依然在花儿的土地上流淌。天山:一列由西向东的驼峰
丝绸之路上惟一存活的是骆驼。
骆驼似乎远离了我们,它们总是浮出晨昏的沙海,成为沙漠风光中惟一能走动的风景。
天山啊,这匹酷似骆驼的脊梁和骆峰,由西向东站成苍莽和神奇的浮雕,骆驼的浮雕。
新疆的神秘可以收藏,随手捡一颗石子,你捡起的无疑是一件遗物,或一枚凝固的传说,那么厚重、本真、沧桑,并有一丝触痛灵魂的温热。
新疆的绿洲是流出来的,是雪山的精血,雪水停留的地方就会长出白桦林、左公柳,于是城市在这片林子里节节攀长,因而城市是绿洲的作物。
依奇克里克,塔里木盆地的一片冲沟,如果译成汉语,那就是“野山羊出没的地方”。新疆的牛羊多得就像我们内地打谷场上的谷粒,它们成群结队、密密麻麻,如一群会走路的庄稼,惟一不同的是这些“庄稼”不是长在土地上,而是像云片一样在放生中成熟。新疆人在享用香喷喷的奶茶和烤全羊时,我自然回味江南包谷酒和新米上桌时一样的喜悦。
新疆又是一个用舌尖一尝都能甜到心底的瓜果之乡。哈密瓜、马奶子葡萄、香梨,它既是藤枝上长出来的,又是上苍对那方水土的垂青。风情在唢呐和羊皮鼓的吹打声中牵挂了多少匆匆的行影。新疆从此成了我的记忆,一朵游移的云淡出那片天空,成风成雨飘洒成一串牵情的怀念。马头琴:草原上能说话的图腾
世界上惟一能被音乐感化的是马。
走进草原的人,真正能够在马头琴的诉说中流泪的还是马。
一匹马驹活在了马头琴的两根弦上,活成了传说,活成了草原上净化性灵的经典。
奔放、剽悍,它们蹄下生风但从未走出过草原,不是草原有多大,也不是格桑花摇曳出油津津的诱惑,也不是缰绳拴住了它们的漂泊,只是草原不能没有马,草原为马而丰饶,它们就像一朵朵绣在蓝天上的云絮,虽然它们时时游离,但仅仅是在动态中拼构图案。
马头琴,草原上惟一能说话的图腾,一把一撞就能牵情的器乐,一匹不能奔跑但永远唱歌的马,它以马头的造型成为草原传承的图腾,但你无须朝拜,它早已人格化了,你只要听一听马头琴的诉说,听低缓沉婉的琴声,你就知道传说中关于一头母马丢下小马驹后牧人用马尾拉响马骨招魂。母马最终泣泪回头。一个民族博爱和善良的心音从此成了马头琴的灵魂,因而我们可以说马头琴是牧歌的真正源头,也是马们惟一能够听懂的人类语汇。
题图/张天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