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野
一天,林家坪人正在吃午饭。天气太热,足够40℃。所以,不管男人女人,全都习惯地蹲在街道两旁的树荫下,人手一只大海碗,边吃饭边聊天。这时林久出现了。他光着头,赤着脚,面孔通红,目不斜视,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裤褂搭在肩上,由村西一直向村东走去。正在吃午饭的人们立马停止了吃饭和说笑,将惊诧的目光齐刷刷定在林久身上。少顷,女人们羞涩地捂着眼睛,端着大海碗哈哈笑着缓缓离去。男人们却醒过神儿来,七嘴八舌呼喊道:“喂,酒鬼,今天喝了几斤,啊?哈哈……”
其实林久还算不得喝呢。那阵子村里穷,他身无分文有些天了,拿啥喝?刚才他在小卖部碰上远房兄弟林青的媳妇去打酒,知道“有戏”,便尾随了兄弟媳妇去。但他不敢大明武亮跟着进去,便站在院墙外,挠着头想主意。挠了几下林久笑了,一把抓下头上的帽子,隔墙头扔进林青家院里,然后骂骂咧咧走进去:“他娘的,这风真他娘的大!”正在院里树下吃饭的林青抬头看看树梢,心下明白,微微一笑:“久哥,赶早不如赶巧,坐下一块喝吧。”林久拾起帽子,拍拍土,讪笑着:“哟,来客了?”随后,老实不客气地坐在桌旁。
“客”是林青的一个朋友,久闻酒鬼林久“大名”,只是无缘相识。今日一见,觉得不过赖皮一个,便想捉弄捉弄林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酒鬼吧?”他说,“不知道你敢不敢赤身裸体在大街上走一趟?如果你敢的话,你这个月的酒钱我包了。”说罢,一脸坏笑,把目光定在林久脸上。林久突地站起,脸红脖子粗,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但他站了几秒钟,重又坐下,把目光盯紧在客人脸上,咬牙切齿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客人拉着长声,轻描淡写地说,再次灿烂出一脸坏笑。于是,林久将面前的半杯散装白酒(大约二两)一口喝干,演出了上面那一幕……
那么,林久是怎么成为“酒鬼”的呢?这就得从头说起了。林久他爹乳名“老二”,官名也“老二”,绰号“接班人”。一天,“贫造”司令传达完最高指示后,让大家发言。无言可发,就有人讲了个故事,说他曾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段报道,说埃及有个农民,生了个儿子,起名叫纳赛尔。总统纳赛尔知道了,奖了这个农民一大笔钱。故事讲完后,大家“啧啧”连声:“看看人家这命!”惟独林老二不“啧喷”,而作无限神往状。讲故事那位便问:“二哥想啥呢?”林老二听得问,猛然惊醒,说:“当初给俺儿子叫个林彪多好!”
得,就这一句话,林老二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当下就被关了起来,后来自杀于狱中。这之后的若干年里,林久只做两件事:一件是逢人便沙哑着嗓子喊口号——“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林老二!”一件就是昏天黑地地喝酒。于是,林久成了远近闻名的“酒鬼”。
世事沧桑。红极一时的“贫造”司令也下了大狱。而且,这位老兄居然良心发现,说:“林久爹那么老实巴交个农民,为一句笑话被定为现行反革命,这都是俺的罪过!如今咱们国家也法治了,就请县里给他平反吧,行么?再者一说,林久是俺村最有心计的人,为了让俺林家坪人也过上好日子,非他当村长不可,为了让他当村长,也该给他爹平反。请县里好好考虑考虑吧,啊?”县里果真“考虑”了一番,并最终接受了“司令”的建议,下达了两份儿红头文件……
县里派人到林家坪宣读完为林老二平反和任命林久为村长的红头文件后,林久放声大哭,哭罢,甩开兴高采烈地包围着他的乡亲们,一去不回头。乡亲们大找了三天,第四天,在一个鲜有人知的山坳里找到林久。那里有座孤零零的坟墓。林久趴在坟头,哭得双眼出血,几近半死。林久身旁呢,一字儿摆着十个空酒瓶子……
从此,林久滴酒不沾了;穷得叮当响的林家坪却很快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