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舟
陈毅,不同肤色的外国朋友称他为“Marshal Chen”(陈元帅),而国人却习惯于沿袭战争年代对他的称呼——“陈老总”或“陈总”。他离开我们虽近30年了,但其在外交战线上的丰功伟绩和高风亮节,是不会被人们忘记的。现谨从众多纪念文章中摘取部分精彩片段,串珠成文,以志纪念。
不畏强权 气贯长虹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我国面临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南北两面同时逼来的威胁,陈老总大声疾呼:维护国家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是我们外交的神圣职责。他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战略决策,以伟大爱国者的浩然正气和不畏强暴的豪迈气概,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为了惩讨美国和台湾当局的战争叫嚣,毛主席于1958年8月23日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炮轰金门、马祖。当晚,陈总在罗马尼亚驻华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尖锐地揭露说:“美国借口‘保护侨民侵占黎巴嫩,以‘保卫供水系统为名把军队派遣到古巴。最近,美国军队竞为了‘休息和避暑进驻了新加坡。”接着,他激愤地反问:“我们中国也派一支军队去外国找一个地方‘避暑行不行?如果这种道理能够成立,那么美国不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它的军队派到任何国家去吗?同样的,世界上任何国家不是也可以在任何时候把军队派到美国去吗?”几百名来宾鸦雀无声。讲话一完,一些亚非国家的使节就兴奋地端着酒杯来到陈总面前,向他敬酒说:“元帅阁下,讲得好!”有些北欧国家的来宾也过来敬酒,但言辞中流露出对陈老总讲话的尖锐措词的担忧:“这样,是否太紧张了?”他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一贯主张缓和,如果有人硬要搞紧张,我们就要比它搞得更紧张。果然,当我福建前线部队射向金门的炮弹一响,美国内外怨声四起,国务卿杜勒斯赶忙要求恢复中美大使级会谈,后来又要求蒋军撤出金门、马祖,美蒋矛盾激化,他推行的“战争边缘政策”遭到破产。
陈老总对苏联妄图控制我国的行径也进行了有力的抵制。1958年10月2日,赫鲁晓夫在北京与我党政领导人会谈中,蛮横无理地指责我国炮轰金门、马祖是“冒险”、“好战”,“对亚洲和平不负责任”。陈老总当即义正词严地反驳说:“炮轰金门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那是中国的领土!”,赫鲁晓夫恼羞成怒,竟然冲着陈毅咆哮:“我知道你是元帅,我是中将,军事上我得服从你,但现在在党内我是第一书记,你只是政治局委员,你应当听我的。”陈总声色俱厉:“什么第一书记?!你讲得不对我们就不听你的,这是两党在谈问题嘛!”顶得赫鲁晓夫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之后,赫鲁晓夫的恶行愈演愈烈,中苏两党的分岐日渐公开。1962年,陈总在日内瓦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苏联的卫星重1000吨。但有着6亿人口的中国是太重了,作为一颗卫星来讲,它的分量未免太重了一点。不是这样吗?我们不希望拥有卫星国,但也决不做任何人的卫星国。”一名西方记者在报道此次讲话时使用的标题是“我们不做卫星国”,这句话便迅速传播于世。
1965年9月29日下午,近300名中外记者来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陈老总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他在表示欢迎各国记者来华进行新闻采访之后,话锋一转,笑眯眯地说:各国记者阁下们可要警惕啊!你们到中国来,存在着被洗一次脑筋的危险。大家—阵哄笑,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首先提出的问题是:“美国在越南的兵力增加到13万,在战场上使用了各种新武器,你对这种做法有何评论?”他直截了当地说:“越南人民能打败美国帝国主义,这一点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前些时候,有个法国朋友告诉我,美国的力量还没有用完。……我 说,你这话也有道理,但是,越南人民的力量也还没有用完,全世界人民的力量也还没有用完,阁下为什么只看到美国的力量呢?”这次招待会的高潮是他针对当时的国际斗争即席发挥的一大段话:“……如果美帝国主义决心要把侵略战争强加于我们,那就欢迎他们早点来,欢迎他们明天就来。”他以铿锵有力的语调说,我们“已经等了16年了”、“我的头发都等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话音刚落,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一些记者急忙走出会场,抢先向全世界播发他代表中国人民的气势磅礴的宣言。记者们普遍认为,陈老总的讲话是他们“在职业生涯中所经历的最激昂的讲话”。
潇洒自如从不逾矩
1961年5月,“共产党中国外长陈毅穿着资本主义式的西装,戴着轻毡帽,来到日内瓦”,“做出愉快的姿态,拍拍美国人、英国人的肩膀,说些笑话,采取开朗的、有信心的、应付裕如的态度,宣传着他们有人情味的一面”。这是西方记者对陈老总的描述。
其实,陈总率团出席关于老挝问题扩大的日内瓦会议,任务相当繁重,并不像记者讲的那么轻松。他本着坚持原则、坚持斗争、灵活运用策略、争取达成协议的方针,会上会下,开展各种活动;按照求同存异的原则,以他热情豪放、坦率诚恳的风度,同大多数与会国的代表侃侃而谈,沟通思想,取得共识,打掉了美国设置的种种障碍。随后,他吸取了各方共同的意见,提出合理方案,同与会各国平等协商,终于打破僵局,于1962年7月签订了《关于老挝中立的宣言》及有关议定书,使这次“马拉松会议”得以圆满结束。
对于陈总来说,每日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同中央保持联系了。他熟悉毛主席和周总理夜间工作的习惯,把自己每日听汇报、写报告的时间都尽可能安排在上午。这样,请示报告就可以在北京时间午夜前后送达中央领导人手里,而在第二天日内瓦时间中午之前,也就可以收到北京的复电。在中央授权范围之内,他在会议的间歇,或四出造访,或广激来客,或接见记者,演出了一幕幕生动活泼的“外交剧”。
1958年2月,周总理向陈毅交班时曾提出“外交工作,授权有限”八个字。这就是说,外交工作与其他工作相比,其独立行使职权的范围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大事小事都不能擅自决定,一举一动都不能脱离中央确定的轨道。对这八个字,陈总奉为座右铭,信守不渝并经常向外交干部宣示提醒。同时,他要求其部下要防止另一种倾向,即不能把“授权有限”当做挡箭牌,办事谨小慎微,缩手缩脚,敷衍塞责。对于陈总来说,他既有老革命家遵守纪律的高度自觉性,又有超人的谋略胆识,所以他在外交活动中常有创新并表现出鲜明特色。
的确,坦率诚垦、直言快语是陈老总的性格特征,但他又能娴熟地运用外交家必须内外有别、分寸准确的对外表态技巧。有一次,一位西方记者在招待会上突然发问:“中国最近打下了美制U—2高空侦察 机,请问是用什么武器?是导弹吗?”遇到这种涉及国家机密的提问,一般可以用“无可奉告”来应付,但陈老总却不。他举起双手在空中做了个动作,告诉记者说:“我们用竹竿把它捅下来的呀!”——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记者们被折服了。可见,陈总已达到古人所云“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风雷驱大地,是处有亲朋”
1960年底,陈老总曾对全体外交干部说:“外交这碗饭是不好吃的,因为外交问题不能完全靠我们,人家不干,你就没有办法。”因此,他常以“应知重理想,当为世界谋”的豪迈气概,广交朋友,增进了解,加强合作,以开拓我国外交局面。在对外活动中,他既有坚强的党性,又讲究真挚的人情,不论官方的还是民间的,也不论国家大小和身份高低,都欣然同之交往,朋友遍天下。
印尼前总统苏加诺与陈老总同岁,自1955年在万隆会义上相识之后,俩人便成为好朋友。一次,苏加诺说:“我的生活方式,我讲的东西,是资产阶级的一套,恐怕你们不愿意听。”“总统阁下,”陈除下墨镜,神情恳切地说,“我们把你当作朋友看待,并且我认为做个资产阶级革命家并没有什么坏处。我们的孙中山先生就是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对方笑了。后来,苏加诺对人说:“跟陈毅元帅谈话后,感到有一股激荡的力量,往往得到一种满足。”
1964年4月上旬,陈老总率团出席了在雅加达召开的第二次亚非会议筹备会。12日,苏加诺在总统府接见了他。苏开门见山摆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二次亚非会议的地点仍在万隆,时间就在当年。陈劝说:“非洲的独立国家有40个之多,总统阁下如果主张在非洲开,就是支持了非洲的斗争,这样你就站得高,看得远,顾全大局,表现了政治家的风度,证明你没有什么私利打算,你去发言就响亮。”对方听后,觉得言之有理,但在开会时间问题上仍不松口。陈诙谐地说:“你是总统,我是元帅,我给你当个参谋长,你要不要呢?——好,你既然要我这个参谋长,就听听我的意见。我认为最好在明年开,为什么?因为今年7月有阿拉伯首脑会议,8月非洲首脑会议,10月不结盟国家会议,以后又有什么英联邦会议、联合国大会。这些国家领导人长期在外面开会怎么行呢?亚非会议和不结盟会议,不应该互相竞争,而应该互相补充;即使要竞争,也不必用抢先开会的办法竞争嘛!”苏思考了片刻之后说:“我与其他国家领导人谈话,从未像与你谈话这样……这样吧,地点问题我同意你的意见,时间问题么,也还可以再商量。”陈笑着说:“你这个统帅不错,还听了我一半意见,说明我这个参谋长还可以再当下去哩!”
缅甸前总理奈温将军是位老朋友,经常来华访问,而陈老总访缅也有九次之多。奈温曾告诉陈毅,他对佛教不感兴趣,而缅甸修庙花了很多钱,和尚同军队一样多。可是,奈温到了杭州,陈毅偏偏引他去看“灵隐”:“将军阁下,在西湖你不看庙就没什么看头了。”对方哈哈笑起来,说:“你们的庙是作为名胜古迹,大家在里面玩一玩,很好。”可见,他俩的晤谈很是欢洽。当谈到中缅友谊时,奈温向陈毅、并请陈转告中国领导人说,在他的有生之年,绝不向外国提供军事基地来反对中国。
陈老总与号称美国外交界“不落的明星”哈里曼也有交往。陈毅在第二次日内瓦会议上曾当面指责哈里曼发言的错误,而在会下又同他握手交谈。哈说:“我对你讲话稿的头两页是同意的,但不同意第三页。”陈风趣地回答说:“看来你还不如我的水平,我还讲了两页你喜欢的,你讲的我一页也不喜欢。现在最重要的是执行协议,美国应从老挝撤军,从泰国撤军。”哈回答说,美国的事有难办之处,并再三向陈讲“你无论如何不要忘记请我去中国呀”。
“日本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陈老总曾这样说过。凡有来自日本的代表团和友好人士,他总要尽可能抽空见他们一面,其中有演员、画家、渔业协会代表、宗教团体代表、乒乓球高手、排球教练和围棋代表团……身份不同,年龄各异,但都为中国及陈老总个人的风采所吸引。1960年12月,一名前日本陆军中将以负罪的心情访问中国之后返回东京,一下飞机就对记者们发表谈话:“陈毅副总理曾对我强调说,即使中国强大了,也绝不会侵略日本以及其他的国家。但是,如果外国前来侵略,我陈毅就要打头阵!”陈总不是同日本棋手下过围棋么?他的棋艺和风格都得到对手的高度赞赏。授予陈毅荣誉七段还不够,1973年日本棋院又追赠他荣誉八段称号,并以一个特殊的日期——日中两国联合声明发表的日期作为荣誉证书的填发日期,以纪念他为促进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所做的杰出贡献。
霜重色更浓处处显风骨
“现在解放了,为人民牺牲生命的机会不多了,但是党的事业还需要我们零敲碎打地付出我们的健康、我们的生命。”这是陈老总于全国解放之初在华东军区一次干部大会上的讲话。
为推进我国的外交事业,他殚精竭虑,呕心沥血。1956年,他曾因疲劳过度而引起突发性脑贫血,晕倒在印度大使举行的宴会上。进入60年代以后,为团结更多的亚非国家朋友,他频频出访,其中的辛劳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非洲万里之行的旅途劳顿、雅加达筹备会的紧张激烈,就不用说了,仅就1964年年底和1965年上半年的外事活动为例,可见一斑:
11月6日,年已64岁的陈总访问了阿尔及利亚、阿联(今埃及)、巴基斯坦之后回到北京。8日,他又飞往昆明,赴金边参加柬埔寨独立日庆典。22日回到北京,该喘口气了吧?不。这边带着一身疲惫刚回到家里,那边为下一次访问的准备工作已在进行。4天之后,他又离京前往印尼、缅甸访问,一路马不停蹄,席不暇暖。到12月8日抵京时,周总理发觉他脸色不大好。“在国外访问,陈总常要靠吃药来维持精神。”保健医生悄悄透露说。可是,次年一开春,他又精神抖擞,接连往访了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尼泊尔。回到北京,周总理不大放心:“怎么样,是不是休息一段?”“没得事!”他回答得很痛快。4月初,他又随周总理去了印尼,参加万隆会议十周年的庆祝活动。他步履矫健地在茂物参观植物园,兴致勃勃地在独立宫参加会谈……然而从印尼回到国内,他却病了一场,不得不休息了一个月。病愈之后,他又在三个月内接连三次出访非、亚两洲,共去了九个国家,行程数万里……
五六十年代,国际政治斗争形势异常复杂,加之我国航空业尚不发达,在乘坐飞机出访的过程中,遭遇险情在所难免。且不说1955年“克什米尔公主号”事件没有使陈老总胆怯,就说他单独率团出访的途中,遇到的意外事件也不少。但他总能沉着应付,遇险不惊,可谓“泰山崩前而色不变”。
1964年11月,他奉命赴金边出席柬埔寨独立日庆典,往返航线均要飞越“胡志明小道”。当时,美国飞机正对该小道狂轰滥炸,人们都为飞行安全担心。陈总果断决定:行前发布消息,将我专机航线公诸于世。他对随行人员说:“嗨,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诀窍哩,——越是走最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谁都知道那是美国飞机的活动范围,我们的飞机出了事,这笔账还不记在它头上?”果然,往返飞行时,美军用飞机在低空轰炸,我专机在高空穿行,敌机未敢犯我。回到南宁时,当地领导人向陈总庆贺安全归来,他却风趣地说:“不错嘛,还有美国飞机护航哩!”
1965年9月,陈总访问几内亚后回国,原定航线要经停阿尔及尔。不料,凌晨飞到该域上空时,浓雾弥漫,天地茫茫,两次试降都未成功,备用机场也因大雾而拒降。只见机长匆匆走到陈总面前,请示如何处理。此刻,有几个惊慌难抑的同志也围了过来,机仓内弥散着一种异常紧张的气氛。陈总看了看机长,若无其事地说:“一切都由机长作主,我现在也是你的兵,听你指挥,如何安全着陆,你机长自然有办法,不必来问我嘛。”待机长离去,他环视周围说:“你们哪个敢来与我下棋”……“让小姐们拿早餐来吃嘛”……专机调头向南飞了约50分钟,于油料耗尽之前在沙漠中一个简易机场(机长在1个小时前飞越此地时无意中发现)平安着陆。为此,该机组荣立集体二等功。
1969年,尽管陈总在外交事务中已无发言权了,但在“四帅国际形势座谈会”上,他不顾艰难的个人处境和凶险的政治气候,仍大胆地提出尽早恢复中美大使级谈判、打开中美关系的建议。1971年11月,当乔冠华从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归来,前往医院看望病色的陈总时,他在病榻上连声祝贺:“伟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