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极限

突发奇想

2000年6月22日今天是我44周岁的生日，早晨醒来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随后，我突发奇想，“到南极冰泳去”。

从1991年到1999年，我在大连游泳已经整整8年了。后来，在一帮泳友的鼓励下，我又练起了冬泳。冬泳贵在坚持不懈，一天都不能中断。我的“全天候”冬泳历程曾经几乎夭折。1999年11月15日，吉林大学法学院通知我参加法学博士课程期末考试。这次长春之行使我的冬泳训练中断了四十多天，我想自己大概再也不能冬泳了。次年元月1日的新年冬泳大会上，在朋友们的邀约下我又一次下了海。虽然游的距离短，入水时间也不长，但我打破了冬泳“间断几天就不能下水”的惯例。这个意外使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冬泳方面的潜能，也直接促成了我去追求更大的目标。

7月30日今天继续在美国的访问，住洛杉矶假日酒店．一段对南极鳕鱼的研究节目吸引了我，鳕鱼在-2℃的低温中“假死”，在温度上升到2℃可以“复活”。人类能不能这样呢?画面中，在南极冰川、雪地的辉映下，蔚蓝色的海水、冰冻的世界使我兴奋不已，抑制不住去南极冰泳的念头。

同时，我也看到了去南极冰泳的可能性。在大连南砣子黄海晦边，我有过在气温－18℃，水温－6℃，风力8级的自然条件下冬泳的经验。那么，在南极这样美丽的蓝色海水中游泳又有什么可怕呢?虽然不知道南极海水的最低温度、多变气候、盐与其他化学成分的含量的影响，但我坚信，我一定能将到南极冰泳的愿望付诸实现。

南极之行经费预算至少得50万元人民币。50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我感到负担沉重。妻子王柳见我铁了心，由反对到默认再到全力支持，她主动把多年省吃俭用的积蓄拿了出来。亲友们也纷纷解囊相助，为我分忧。由于经费缺口仍然很大，我不得不将一处房产低价卖出。

我的南极之行，没有组委会。我自己既是提出到喃极冰泳的创意者，又是领导者、组织者；宣传者、投资者、实施者。最为关键的是，我还得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冰水环境中的体能训练上，不管天气多么冷，风力多么大，水温多么低，我都要反复强化训练，增加游泳距离，做冲击激流的准备。

举杯把盏壮我行

2001年1月1日今天大连市冬泳协会召开成立1周年大会，同时为我赴南极举行壮行仪式。仪式前，市体委将邀请部分专家对我进行体能测试。

早晨8点钟，我驱车赶往南砣浴场，远远就看见黄海岸边厚厚的积雪和冰冷的海水；阴沉的天色里，寒气凝重。9点50分，我接过女儿倒的一小碗酒，敬向大海。向周围的观众和泳友抱拳致谢后，扑向海水中。我游着自由泳，向黄海深处游去。按往常的惯例，我一口气游完二十多米后，可以换口气稍做调整。但是今天的风浪不容许我做任何调整，一米多高的大浪一个接着一个，两浪间隔只有四五秒钟，我一会儿被卷入浪底，一会儿又被抬上浪尖。

我任凭大浪推来搡去，一步步向对岸目标缓慢接近。终于游到了!我向对岸的人群挥手致意，用僵硬的手将一面红旗挂到标志终点的小松树上，振作起精神，回身返程。这时风浪似乎更大了，水也更加冰冷扎入。我开始感觉到吃力，手脚也变得僵硬。此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活着游回去!我还要游到南极!

离岸20米左右时，我几乎完全机械地击水前进。终于游到岸边了!当碰到岸边的石头时，我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胜利了!”我举起五星红旗喊道，随后便失去了知觉。遗憾的是这次体能测试让我错过了为自己南极壮行的授旗仪式，也没有听到市体委领导宣布的测试结果：气温—11℃，水温－1℃，风力5-6级，浪高1.5米，历时47分58秒，游程1500米以上。有了这个成绩，我更坚定了挑战南极冰海的决心。

1月15日就要飞赴北京了，我和妻子度进了一个不眠之夜。我这—走，最惦记的就是我的父母和妻子、女儿。同妻子生活了18年，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现在生活刚刚；安定下来，却又要经受生死考验。我内心感到深深愧疚。

这次准备工作中另一件让我烦恼的事情就是人身保险。南极之行既然是探险，就有可能出现不幸。万一自己不能回来，没有一点积蕃的妻女怎么生活?如果能有保险，对她们以后也算有些帮助。起初，一家保险公司很积极地表明了承保意向，甚至为我进行了四十多项体检。但后来他们还是放弃了，只是口头祝愿我挑战成功。几次投保的努力均告失败，我还是义无反顾地上路了。我想即便我遭遇不测，妻子女儿也应该从我身上汲取精神力量，勇敢地生活下去。

1月16日昨天上午，我离开了大连。妻子送给我的护身符——金制毛主席像章就挂在我的胸口。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望着远去的大连土地，我意识到了前途的艰险，肩上担子的沉重，不知不觉中落下了眼泪。这是我南极之行第一次流泪。今天一大早，我特意赶到天安门广场去看升旗。6点钟的广场，天色还是黑的，很冷。7点45分，五星红旗在国歌声中冉冉升起。我右手按住心房，两眼凝视国旗，思绪万千。终于有了为祖国效力的机会了!我的眼睛湿润了……

挑战麦哲伦海峡和大冰湖

1月19日经过11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我昨天到达了赴南极的第一站——美国洛杉矶。影响很大的《世界日报》地方新闻版头条刊登消息：游泳横渡南极洲海峡，王刚义挑战人体极限。

今天上午，飞行12小时盾我到；达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因为这次去南极属于私人行为，在办理相关外交手续上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因没有人接待，我只好拿出本来就少得可怜酌美金住旅店。在圣地亚哥受阻的几天里，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吃饭；我的头像被浇了盆冷水。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不能泄气!无论如何也要到达南极!

1月21日妻子通过电话皆诉我一个好消息：中国太平洋保险公司承诺我人身意外保险200万元。其实在途经美国时当地的保险公司曾主动提出为我承保，我拒绝了，毕竟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让美国的保险公司为我承保。这下可好了，我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与此同时，大使馆同意我去南极的函件也终于办妥。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的情绪开始高涨起来。

1月24日我又从圣地亚哥飞往智利靠近南极的小城蓬塔。在蓬塔，我接受了多家报社和电视台的采访。显然，尽管智利的报纸已经报道我的行动，但仍有不少人感到难以置信。采访结束时，记者们希望我能到蓬塔一侧的麦哲伦海峡试水。我不假思索就做了肯定的答复。说实话，很多天没在海中游泳，真把我憋坏了。

在记者和观众的注视下，我眺进麦哲伦海峡。海水很清，没有一丝风浪，水温在4-6℃左右。我在水中

畅游了1．5分钟就被巡警叫上岸了。据说当地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下水，他们认为在水中游5分钟就会被冻死，因而巡警赶来加以制止。上岸后，我先打开了“我是中国人”的旗子，接着又打开了中国、智利两国的国旗。兴奋的智利人在岸上欢呼着抢着和投合影留念。

下午，由热情的宾馆女服务员当翻译，我们前往蓬塔的智利海军军部，正式申请在麦哲伦海峡和地球最南端的淡水湖——大冰湖游泳。吃惊的海军军官看了报纸的报道后，伸出了大拇指，不仅当即批准，还答应免费派海军官兵、摩托艇和直升飞机现场支援救护。大冰湖的庄园主更是钦佩中国人的无畏精神，他说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个湖里游泳，主动要求到现场去助阵。

1月26日在麦哲伦海峡，我在救护车里换上泳裤、戴上泳帽，下车活动了几下，随即冲入冰冷的海水中。那天的浪头很大，大约有1．2－L．5米高，向我劈头盖脸打来，并且越来越高。我在水中缓缓前进，经过一番搏斗，终于游到预定的灯塔处。这次游了约30分钟。上岸后，人们拥着我欢呼，我成为第一个在麦哲伦海峡中游泳的中国人。

1月27日早上，我们又与前来观战的智利友人桑德拉夫妇乘车向大冰湖进发。到达大冰湖已是下午1时45分，海风很大。我进入水中，发现前方是冰山，湖中浪涛汹涌。说实在的，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底。反正豁出去了!喝了三口冰水后，我的胆子倒逐渐大起来，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向人们挥手致意；同行的朋友在岸上拍摄；并向我报时：25分钟……30分钟……

35分钟的时候，随行的智利海军潜水员强行把我拉上小艇，他们认为已经超过人体极限了，继续游会发生意外……而其实我的状况还好，再游一会儿也没有问题。一项新的吉尼斯世界纪录产生了!上岸后，他们都竖起大拇指冲着我高喊：“OK，CHINA!”

两次挑战成功，经电视和报纸报道，我成了蓬塔家喻户晓的人物。走在街上，很多人都认出了我，纷纷要求和我合影。我深深为自己是中国人而感到骄傲。

横渡长城湾

2月7日昨天，我乘坐智利空军提供的大力神运输机飞赴南极，但因天气骤变无法降落，被迫返航。今天早上，我再次登上大力神飞机。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如愿以偿降落在南极的智利空军机场。下了飞机，立刻感觉到极地的寒风强劲刺骨，但我的心情异常激动。幸亏有那么多热心朋友和智利友人的慷慨襄助，我终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我利用长城站接我的汽车未到达的间隙，到远处的岸边伸手试了试南极的海水，嗨，真凉，和大连冬季水温差不多，我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在中国的长城站休息了仅一个多小时，旅途的疲劳尚未恢复，就必须下水了。南极的气象条件瞬息万变，而我的时间又很有限，所以必须抓住稍纵即逝的有利时机。下午将近4点的时候，我换上泳裤，穿着孔翎羽绒服、一双大靴子，准备出发到离长城站不远的码头下水。这时，同行的小薛叫我先到长城站餐厅开会。

我走进那里一看，里面整齐地坐着12名队员。长城站站长王建国把我介绍给大家，然后拿出一份协议让我签字。这是一份关于我游泳死亡法律责任的协议书，实际上是生死状。作为律师，我曾经为别人审查过无数合同、协议，但审查这种生死协议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关于我个人的生死。

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在人们注视下，我大步走向长城站码头上的入水地点。16时40分，随着一声哨响，我“咚”地一声跃入水中。

南极的水与大连的海水不一样，表层1．4℃，可底下的温度要更低些，这是南极常年处于低温状态的缘故。我已经感觉到海水透过短裤和手套对末梢神经的强烈刺激。什么也挡不住我的意志；我抡着两条胳臂使劲划动着，逐渐游过中线，向企鹅岛接近。

这时，身后救护艇上和岸上的人开始为我鼓劲：“王刚义，好样的!加油!”有人还唱起了”胜利在向你招手，”“哥哥你大胆地向前走。”突然，又有人惊呼：“企鹅出来了!”其实不用喊我也能感觉到企鹅在我不远处的海面上翻腾。岸上的人在摄像机里，甚至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海狼将一只企鹅的肚子掏了一个洞，企鹅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着。

当我摸到企鹅岛的卵石时，船上报时：“18分钟。”我晃晃脑袋，活动一下手臂，发现自己体能上还有潜力，就决定往回游。在我侧前方大概20米远的地方，漂着一块块浮冰，我知道我必须注意躲避，以免被扎伤。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只大海豹从离我几米远的水面上窜过来，刚露出头，又扑通一声扎下去。它在逐渐向我靠近!我的心里感到恐惧。由于四肢知觉有些麻木，我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否已经被咬掉了。我回头看看，两只脚还在拍打海水，就又横下心来继续回游。我感觉越来越难受。开始涨潮了，水面像块无边的绸布摆动着。当游到“40分钟”时，我觉得自己的骨头全凉了，脑海里掠过一丝念头：上船?但马上披自己否决了。不行1只能上岸不能上船，上岸!上岸……42分，43分、44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回去!“49分”、“50分”……终于，我能看到水底的卵石了!我倾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冲刺，摇晃着站立起来。

一上岸，人们马上用准备好的毛毯裹住我，国旗覆盖在我的胸前。我耷拉着脑袋走了几步，略微睁开眼睛。看见那耀眼的五星红旗，我心里立刻涌上一股热流，尽管舌根僵硬仍进出了几个字来：“我胜利了!”

我被扶进长城站，在铺好的垫子上平身躺下，此刻存留的惟—‘感觉就是身子在抽紧，心室像被什么挤压着，浑身打着冷战。周围十几双手不停地在我的身体各部位揉搓着，我稍一打盹，便立刻被摇醒。此时如果睡过去，结果可想而知……三十几分钟后，我慢慢苏醒过来。王建国站长告诉我：“刚义，胜利了!创世界纪录了!”他告诉我，今天的气温是l℃，水温是1．4℃，游了51分42秒17，创吉尼斯纪录了。这时，我才完全懂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神志一下子清醒了。

至今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南极游泳纪录。到南极进行科学考察的科学家们也有个别人好奇地跳进冰窟窿里“沾沾水”，但三五分钟就上来了。1984年底，中国首次赴南极进行科考时，海军潜水员刘宝珠在乔治王岛麦克斯韦尔晦湾穿潜水服潜入海底57米，成为中国南极潜水第一人。1982年蒋加仑在澳大利亚的戴维斯站采样误落水中，停留厂45分钟。而我这次却在没有采取防寒措施的条件下，创造了在南极冰海游程和持续时间最长的世界纪录。

身边的人把我扶起来，在地上边走边喊：“一二一，一二一……”这次去南极，我除了订制一面蓝底白字“我是小国人!”

A MCHINESE”大旗，还专门到大连开发区商场购买了一面五星红旗。我把我自制的“我是中国人”的那面旗举在胸前。长城站年龄最小的“小妹”周春霞即兴唱起了“咱们的大中华呀”，在场的人都跟着唱起来。“小妹”知道我当过兵，又接着唱起“日落西山红霞飞”，我踏着节拍用军人的步伐在地上走着，同大家一起边走边唱。抖落在胸前的五星红旗映红了我被低温浸得苍白的脸。王站长动情地说：“刚义，你多有福啊!你往回游的时候，一点风都没有，国旗都不动了，看着你在游……”我被这深情的话语震撼了，体内的最后一点寒气也被驱走了，我激动地说：“我千里万里奔赴到南极，为的是能为中华民族走向世界尽我的一点力!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是什么样的!”

凯旋归来

2月21日北京时间晚7时30分，CA984在北京国际机场降落。我又回到祖国了!机场里“欢迎南极勇士王刚义回家”的横幅异常醒目。我刚取过行李，就被早已等待的人群围起来了。因风雪太大，大连机场关闭一天，妻子赶到北京机场比我晚了半个小时。和妻子拥抱的一刹那，我感觉心中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在从美国乘飞机回国途中，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立即到天安门广场观看升旗仪式。晚上，我基本没有合眼，怕睡过头错过了明天的升旗仪式。

2月22日清晨在天安门广场上，我们每人拿着一面小国旗，快步走向升旗台旁边。我凝视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右手放在胸前”心情无比激动。我的双眼再次模糊，我心里想说的只有一句话：“祖国啊，您的儿子回来了，他没有让您失望!”

(钟德恒摘自《挑战》，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