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冷战时代的中国国家安全

2001-06-14 01:37卿文辉
战略与管理 2001年1期
关键词:外交

卿文辉 孙 辉

本文旨在对冷战后中国面临的国际安全形势及安全外交、安全战略的演变作一回顾和总结。本文所论述的安全,包括国土安全、政治安全和经济安全。

一、历史的遗产

冷战后中国的安全战略和安全外交是建立在对冷战时期的安全遗产(包括经验与教训)的总结、继承和扬弃的基础上的。因此有必要首先对后者做一个清算。

总的说来,冷战时期中国的国土安全和政治安全受到的威胁无疑比后冷战时期严重得多,也是二战后所有大国中最严重的。这种安全困境,主要是由中国所无法左右的客观因素所致,包括:1)冷战与地缘政治因素。2)历史因素。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以中国为核心的、以朝贡关系为特征的东亚型的国际关系,种种复杂原因使这种关系较普遍地被周边国家不同程度地误解为中国的霸权,美苏又极力鼓励这一误解。同时,边界问题是又一历史遗留因素。3)意识形态因素。

这三类因素中,冷战已经成为历史。由于冷战的结束,地缘政治因素部分地发生变化,部分存留至今。历史和意识形态因素则大体上一直延续到冷战后的今天。

1泵泽东时期的安全遗产

毛泽东时期中国在安全问题上至今仍使我们受惠的成功经验或积极的历史遗产,概括说来有三个方面。

1)利用中国制度的特殊的优势,采取非常措施加速实现工业化,达到了战略意义上的自给自足,基本建立起了全面的现代国民经济体系和现代国防体系。什么都能自己生产,从市场经济的成本效益和比较利益的意义上说可能得不偿失,但是对中国这样的大国的安全来说却是绝对必要的。意义尤其深远的是,在困难的经济条件下,独立自主地发展起了核、导弹和航天工业,挤进了核俱乐部,拥有了初步的战略威慑能力。

2)不向强权低头,不信邪,敢于碰硬。意志力或民心士气是综合国力的重要部分,甚至可以部分弥补物质国力之不足。中美数次较量的历史一再证明了这一点。没有对中国国力的领教,美国也不可能在60年代末主动伸出橄榄枝。

3)确立和执行了永远不称霸,永远不做超级大国,不谋求任何势力范围,在发展中世界广交朋友的原则。这一政策对于发展中国家极富吸引力,改善了中国的政治安全局面。对于缓解中国的周边安全形势,也有着间接的、但并非不重要的意义。

一言以蔽之,毛泽东时代积极的安全遗产的实质,就是确立了中国作为独立自主、爱好和平的大国的形象并奠定了大国地位的基础。

这一时期中国在安全问题上的教训主要有:

1)50年代对苏“一边倒”的战略和70年代着眼于与美国的准同盟关系的“一条线”战略总的说来都是得大于失,然而毕竟限制了中国外交的灵活度和自主性,失之于简单化,没有能够最大限度地化敌为友及孤立中国的头号敌人。

2)从50年代后期起,毛泽东对安全形势的估计过于严重,认为世界大战不可避免,寄希望于战争引起革命,革命制止战争。虽然总的说来中国的实际外交行动并没有机械地服从上述认识,它对中国安全的负面影响仍是显而易见的。在工业布局、三线建设上的失误,与这一认识有直接关系。这种认识也给了美苏污蔑中国“好战”的口实,加剧了一些国家特别是周边国家对中国的误解和疑虑。

3)由于国内政治中长期的严重的左倾错误,外交中的意识形态色彩一度很浓,有一些四面出击的做法。结果不必要地强化了一些国家对中国的敌意和恐惧,人为地扩大了国际反华阵营,恶化了安全环境。

4)概要说来,在毛泽东时代,中国安全外交的意识形态色彩过浓,理想主义特征过于突出,在对国家利益的认知和实现国家利益的手段的认识和选择上,不完全成熟。虽然在意图和行动上都是一个负责任的和爱好和平的大国,但是并没有能够始终很成功地塑造出负责任的国际形象。一定意义上,“红色中国”是当时中国的又一种比较典型的国际形象。在上述意义上不妨说,中国尚不是一个正常的大国。

外交决策主要从国家利益出发而不受或少受国内政局的影响,乃是一个国家外交真正成熟的标志。而安全是国家的最大利益,在安全问题上最有可能达到外交和国内政局的脱钩。因此可以说,70年代的中美关系解冻标志着中国外交真正成熟的开始。

2钡诵∑绞逼诘陌踩遗产

邓小平时期(本文中指1978—1989年)中国外交日趋成熟,安全形势也明显改善。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中国自近代以来第一次处于既不打仗也不准备打仗的国内外环境中。

由于特殊的国内外环境,毛泽东时期中国主要考虑的是国土安全和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尚未提上日程。改革和对外开放使经济的外向性逐渐增强,经济相互依存这一对中国来说全新的事物开始成为中国国家安全的一个因素并且其影响日益增大,经济安全因而逐渐成为中国安全战略的一个越来越重要的目标和领域。这也是中国国土安全和政治安全形势改善的结果和表现。

邓小平时期外交和安全战略的革命性调整直接奠定了冷战后中国安全外交和安全战略的基础。这一时期留给90 年代的积极遗产包括:

1)确立了中国外交的中心目标是为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争取尽可能长期的和平的国际环境特别是有利的周边环境。

2)对国际安全形势的认识有了质的改变。确认国际上制约战争的力量超过了战争力量,世界大战可以避免,和平与发展的力量和趋势是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国际社会的主流。

3)彻底消除了意识形态对安全外交的影响。

4)开始实行真正彻底的不结盟政策,外交的独立自主性大大增强。

这些指导思想上的战略性调整,表明中国已经完全摈弃了以往外交领域中左的和不切实际的思想和政策,标志着中国安全外交已真正成熟。

5)在军事战略领域也完成了革命性的调整。用后发制人、诱敌深入、人民战争和持久战的方法打一场反侵略的全面战争,是毛泽东时期军事战略的基本内容。从军事实力差距和地理特点来看,这一战略是符合实际的。但这一战略也使中国在经济上付出了很大代价。

新军事战略的主要原则是:四个现代化有先有后,国防现代化应建立在经济和科技现代化的基础上;国防建设的目标是保卫改革开放和建设的成果;在继续坚持积极防御、后发制人和人民战争的方针同时,将御敌于国门之外、准备打一场高技术条件下的局部战争,作为军事战略的主要内容;为此,在国防建设方面明确了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原则。

这些调整都是及时和正确的。因为,第一,自80年代中期起,外国大规模入侵中国的可能已极小,局部战争成为国际军事冲突的主要形式。第二,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成果来之不易,不再是可以打碎的坛坛罐罐,而恰恰是国防建设和自卫战争所要保护的主要对象。

二、后冷战时期的成就与挑战

1备丛拥陌踩形势

进入90年代以来,中国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进一步提高,但是国家安全面临的局势却比80年代复杂得多。就总体而言,90年代上半期,安全形势和80年代的大部分时期相比,复杂得多但也好了不少。90年代后期外部安全形势更加复杂并有所恶化。复杂在于,就全球层次来讲,泾渭分明的集团政治时期结束以后,大国安全战略普遍具有不确定性,共同的利益及合作以及冲突的利益和对抗更多地存在于不同领域中而非不同国家间。最亲密的伙伴之间也有利益冲突,最疏远的对手间也有合作领域和共同利益。与此同时也存在着如下基本事实:美日欧相互间、中俄之间合作多于分歧,美俄、美中和中日之间冲突与合作并存,但冲突有逐渐增多的趋势。

在地区层次上,复杂性表现为,东亚、南亚与中亚的安全结构都具有复杂、脆弱和敏感的特征,但表现不同。

1)在东亚,美日中俄和东盟五个战略力量既有合作又有分歧乃至冲突,并因此而互相借重,大国关系的不确定性在东亚最为明显。这个地区存在着众多热点和敏感点。地区内各国的差异极大。不存在正式的和成熟的多边安全机制,各方在建立什么样的安全机制问题上分歧很大。相互间普遍缺乏政治上的安全感。与此同时,冷战后东亚长期和平,基本保持了经济的高增长。

2)南亚次大陆的安全形势在冷战后没有丝毫缓解。在争取国际格局的多极化及抵抗西方人权攻势方面,南亚国家和中国有一定共同语言。但印巴矛盾的加剧特别是核竞赛,显然是中国安全的一个隐患。

3)中亚地缘政治的特点是俄罗斯、西方和伊斯兰的彼此竞争。到目前为止,似乎俄罗斯的影响仍占上风,这对中国西部安全有利,但俄罗斯的影响正处于下降通道,美国的影响有上升势头。北约试图东进中亚,里海油气资源争夺和阿富汗内战的长期化和复杂化,是90年代中亚的三个主要热点,它们对中国的政治安全、国土安全和能源安全构成现实的不确定性和潜在的不利影响。

90年代前半期,中国周边安全形势改善的主要表现是:中俄关系有了实质性改善;摆脱了与所有国家的军事冲突;同所有邻国都保持着至少是正常的关系;中国与周边国家日益频繁和不断深化的经济、政治与文化交往,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互信,降低了军事对抗的可能。

90年代后半期中国安全形势恶化的根本原因是,中美的结构性战略矛盾激化,美国决心遏制中国的崛起。

2敝卸砉叵档母纳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力严重下降。美国趁火打劫,通过北约东扩等举措,极力压缩俄国的战略空间。在相互借重以抵制美国独霸企图,争取世界向多极化发展的问题上,中俄找到了共同的战略利益。在此背景下,苏联及俄罗斯现实而明智地调整了在边界问题上的立场,长期得不到解决的边界问题于90年代彻底解决。两国还正式建立了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些事态大大改善了中国的北部安全形势。可以说,90年代是两国关系史上最好最正常对中国最有利的时期。在上述背景下,中蒙和中越关系实现了正常化。只要美国继续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并且不放弃建立单极世界的企图,它就不会放弃对欧亚大陆的主导权的争夺,为此它也就势必要在欧亚大陆的东西两端保持对中俄的遏制态势。正是从这一形势中产生了中俄两国共同的战略利益。另外,在反对民族分离主义及与之有联系的伊斯兰极端势力,维护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警惕西方插手中亚等方面,中俄也有共同利益。以上形势决定了中俄战略合作关系有很大可能将继续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

但要断言中国北部安全问题已经彻底解决,恐怕为时尚早。原因在于:

1)俄国内在两国关系问题上仍有争论,并未取得高度共识。主张对华友好的力量固然存在,对中国持怀疑态度的也大有人在,“中国威胁论”在俄罗斯不占主流但也有一定市场。表现为:在边界问题的解决过程中俄内部不时出现阻力;一些中国公民在俄远东地区经商、打工,这一事态被一些俄国人视为对其领土完整的潜在威胁;有人认为中国从目前的关系中获益多于俄,心态不平衡;还有人认为,从战略上看,美国和中国都是俄罗斯的敌人,这两国都在对俄趁火打劫,只不过美国更咄咄逼人,当前威胁更大,而中国更巧妙,威胁暂时较弱较间接而已。在中国方面,俄(苏)长期伤害中国的历史对中国人心理的影响也不可能短期内完全消除。总之,两国间尚缺乏足够的互信。

2)两国在中亚客观上有竞争,利益不完全一致。

3)经济关系一直是两国关系中的软档,经济结构及俄罗斯经济持续下降等深层次的原因使这一现状在可见的未来难以根本改变。这就使得两国关系缺乏以高度的和平衡的经济相互依存为前提的共同的经济基础。

总之,中俄关系的特点是,一,大敌当前,共同利益压倒分歧;二,相互借重多于相互信任;加之俄东山再起的潜力不容小视,大国情结根深蒂固。因此,从长远来看,中俄关系的前景仍不容过分乐观。但是无论如何,边界的正式划定毕竟减去了两国关系中的一个麻烦因素。

3敝忻拦叵档亩窕

冷战后的美国是唯一的超级大国。90年代美国经济在发达国家中一枝独秀,执新经济之牛耳,综合国力显著增强。越南战争给美利坚民族造成的心理创伤至此完全愈合,美国独霸世界的野心因而再次膨胀。国际形势的巨变和中国之继续坚持社会主义,使中国在美国眼里从社会主义国家改革开放的样板一下子变成共产主义的最后最顽固的堡垒。加之中国综合国力不可遏止的增长势头,使美国改变了冷战后期对中国和中美关系的战略定位,但又迟迟不能就新的对华政策达成如同冷战时期那样高度一致的共识。然而美国决策者中还是存在着一些最基本的战略共识,在这些共识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美国对华政策的主流倾向。

所谓最基本的战略共识,用美国人自己的语言,可大致概括性地表述如下:

一个不接受西方的制度和价值观、不愿意融入西方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中国的崛起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虽然中国外交已十分务实,全无意识形态色彩,这是中国与苏联不同之处。但美国文化中固有的普世主义和“天定命运”的观念,使美国不可能违反自己的本性而去学会容忍中国的制度和价值观。虽然中国传统文化中缺乏扩张冲动,但这并不能确保中国强大以后会真的永远不称霸。美国必须阻止中国的强大,而且美国是唯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国家。美国虽然不可能无限期地做到这一点,但却完全有可能减缓中国崛起的速度。适度的遏制加上适度的接触,是最有利于实现美国的目标的手段。前者有助于在双方利益有冲突的领域阻挠中国利益的实现,后者有助于推动中国向西方的制度和观念接近,及在双方有共同利益的领域与美国合作。但是在具体政策层面上如何掌握好这两个度,是非常大的难题。总之,冷战后的美中关系是一种非敌非友亦敌亦友的关系。敌或友的存在及其程度因时因事因地而定。

90年代美国的对华政策及与之相关的亚太政策,基本上是建立在上述战略共识的基础上的。其具体政策的一些摇摆,则与以下事实有关。

1)美国对华战略中接触加遏制的基本内容,虽然在战略逻辑上是一致的,但是在政策层面上接触必然包括合作,合作与遏制本来就有矛盾。

2)上述共识是在长时期的、激烈的政策辩论过程中逐渐达成的,在共识达成前,政策的摇摆是必然的。

3)这些共识只是就最基本的战略问题而言的,某些具体政策并不受它的支配。

4)美国外交政策的决策和执行过程相当复杂,在对华关系中有直接和间接、或大或小的利益的集团为数众多,而美国政治结构的特点使得这些集团大都能够不同程度地影响对华关系,行政和立法部门是其中最有力的集团。行政部门在对华关系中比较务实,但其中不同机构和决策人的认识和利益也不尽一致。冷战后美国国会对外交的影响力明显上升,而选民和利益集团一向是对国会最有影响的因素。在美国赢得了冷战的背景下,美国人的反共本能和曾受惠于冷战的利益集团的特殊利益都要求对中国保持高压态势,选民、利益集团和国会的言行对行政部门形成有力的牵制。

5)在冷战后的对华关系中已不存在类似美苏对抗那样的具有压倒一切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因而很容易取得国内高度共识的问题和领域,这也是冷战后整个国际形势的一大特点。

4卑踩形势的恶化

在中美关系逐渐恶化的大背景下,90年代中国安全面临的威胁主要有:

1)美日当权派决心阻挠中国的统一,一方面要求中国承诺不对台使用武力,另一方面,以实际行动支持台湾的拒绝统一的立场。在这些背景下,岛内台独气焰日益嚣张。促使美日这样做的原因,除地缘政治因素外,还有地位日趋上升的意识形态因素。80年代后期开始的岛内政治民主化,促使美国在继续看重台湾的地缘政治价值的同时,也越来越多地视台湾为西方的难以割舍的意识形态资产。

2)日本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化的步伐加快。日本想独家保护或同美国联合保卫从马六甲海峡到日本列岛的航线。和平宪法对日本重新武装的制约日益减弱。虽然不能排除美日这样做有对朝鲜半岛形势担忧及防范俄国东山再起的考虑,但无论从主观意图还是就客观效果来讲,这对中国的海洋权益和统一都是不利的。

3)与以上两点相联系,美国加强在东亚的军事存在,包括强化美日军事同盟,在东亚积极准备部署以中国为主要假想敌之一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这一系统和同样正在计划中的美国国家导弹防御系统,意在剥夺一切现实的和潜在的敌手的威慑能力,建立美国独家的威慑垄断。这极可能从根本上动摇全球战略平衡的基础。上述态势使中美相互间的战略威慑关系正变得更不平衡。

4)东亚军备竞赛盛行一时,其背景极为复杂。客观上,朝鲜半岛局势的不稳定,日本军事大国化的步伐加快,美国强化在东亚的军事存在(包括推销战区导弹防御系统),台湾问题,南海问题,“中国威胁论”的流行,各国之间普遍缺乏足够信任等等,提供了军备竞赛的可能。东亚地区的经济增长使不少国家第一次有能力更新落后的装备,冷战结束后国际军火商亟于为其过剩的生产能力找出路,使可能成为现实。军备竞赛使中国国防现代化的努力和安全外交所面临的国际环境复杂化了,回旋余地缩小了。

5)直到90年代末,朝鲜半岛的政治军事对峙较80年代有增无减,南北军事冲突的可能性及美国直接卷入其中的可能始终存在。中国同南北双方都有密切关系,避免半岛发生局部战争,为中国政治经济安全所必需。因此,朝鲜半岛形势的不稳定和不可预测,是中国安全的一大隐患。即使在朝韩首脑会晤之后,也不能排除半岛形势逆转的可能。

6)南海问题更加严重和复杂,中国领土和合法的海洋权益继续被侵蚀和破坏。美日越来越露骨地插手南海争端且越来越偏袒东南亚国家。美日东盟在此问题上结成了事实上的联合阵线。南海问题的多边国际化有不顾中国的反对而日渐成为客观事实的趋势。

7)南亚问题特别是印巴核竞赛的加剧,影响中国与印度的战略平衡,进而加大了解决边界问题的难度。美俄等核国家从自身地缘战略利益出发,并不太热衷于压制印度的核力量。

8)北约东进中亚的图谋使中国一度因苏联解体而大大改善的西部安全受到潜在威胁。虽然迄今为止有关中亚国家在此问题上主要考虑的是俄罗斯和伊斯兰因素。

9)中国边疆地区的安全受到冷战后盛行的民族分离逆流的威胁。本来到90年代后期时,这股潮流已有所减弱,科索沃战争重新刺激了这一潮流。台湾和西藏问题都有这一背景,美国是公开的后台。美国和伊斯兰极端势力在分裂中国新疆的问题上客观上也有着共同利益。

10)在9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中国威胁论”在国际上盛行一时。美日是始作俑者,而多数周边国家都有共鸣。其背景多样而复杂,包括中国国力的增长及国防现代化的努力,西方的冷战思维和遏制中国的企图,国际军火商的利益,周边国家对中国的传统误解,东亚安全结构的脆弱等等。这一论调力图证明,中国无论是强大还是因改革失败而贫弱,都对亚太和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构成威胁。“中国威胁论”毒化了中国的国际安全环境,加大了中国国防建设的压力。

11)西方力图使中国的对外开放变成中国市场对外部世界的单方面开放,使发展中的中国与世界的经济相互依存变成中国单方面的对外依赖。美国在中国复关和入世谈判中的所作所为最鲜明地体现出这一意图。

12)西方人权外交攻势对中国政治安全构成严重威胁。中朝越古等社会主义国家的继续存在,在美国看来,意味着西方没有百分之百地打赢冷战,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中国没有倒。

13)联合国的权威与效能在下降,这是美国从80年代就开始执行的疏远和削弱联合国的既定国策的结果。科索沃战争和北约新战略是这一趋势的最新最强烈最明确无误的结果和信号。这对中国不利,自不待言。在真正有能力影响当今世界的议事日程、利益分配和发展方向的国际组织中,联合国是中国勉强能够与其他大国平等议事的少数场所中最重要的一个。八国集团、北约、国际货币基金和世贸组织等由西方控制的组织在确定全球议事日程、解决全球和地区问题方面的实际能力和作用上,都有超过和取代联合国的趋势。

以上形势使得到90年代末时,中国与美国因台湾问题发生直接军事对抗的前景,不再是不可设想的了。

5敝泄的对策

在90年代中国应对复杂的安全环境的过程中,中国安全外交和战略逐渐形成了新的体系

1)邓小平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确立了冷战后的新形势下中国外交的指导思想,其内容概括说来如下:一方面,和平与发展依然是当今世界的主流,通过发展经济来增强综合国力仍然是绝大多数国家的选择,另一方面,和平与发展这两大问题,至今一个也没有解决;为改革开放和建设营造有利的国际环境仍然是中国外交的优先目标;冷静观察,沉着应付,稳住阵脚,韬光养晦,有所作为,不当头,是最符合中国国家利益的策略;争取世界向多极化发展,反对美国的单极化企图,对和平与发展有利,对中国有利;把自己的事办好,是解决中国安全问题的根本途径。

2)在继承和发展了以上思想的基础上,中国于90年代中后期逐渐形成了一种新安全观。概括说来,中国新安全观的主要思路是:国际安全所面临的威胁取决于国家和集团间的政治关系而非实力差距,而政治关系又主要取决于意图;国际安全的基础是共同的安全利益、相互信任和平等互利基础上的经济合作和共同发展,而非实力优势、军事同盟或社会制度及价值观的一致;合作安全和共同安全是保障国际安全的最佳原则和途径;抛弃冷战思维,尊重主权原则,尊重多样性,不谋求霸权和不针对第三方等是合作安全和共同安全所应始终坚持的原则。

上述新安全观仍在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中,但已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不同程度的认同和支持。同时也要认识到,它更多地是中国的主观愿望,而非国际关系中的现实。

3)在具体政策层面,中国政府在上述战略思想的指导和启发下采取的以下做法,对中国安全环境之最大限度的改善,颇见成效:

a.在80年代百万大裁军的基础上,在90年代后半期再裁军50万。

b.进行了坚决的反台独斗争。

c.同一系列大国和重要的邻国和国家集团建立了面向21世纪的战略合作关系,这些关系的确认,其着眼点既在于现在,更在于将来。对与中国关系本已比较融洽的国家如俄国,确认这种关系有锦上添花之效;对于与中国关系基本正常但同时存在误解和摩擦的国家如日本,确认这种关系有增加互信、减少摩擦之效;对于中美关系,这种关系的确认至少有助于减缓关系恶化的速度。同时,这些关系仅仅是战略意义而非结盟意义上的,不影响中国外交的独立性。但它们又与80年代单纯的不结盟有微妙的区别,有助于中国在不结盟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改善与大国的关系,并借重与中国有共同利益的大国的力量来增进中国的安全。

d.越来越积极地参加不针对第三方的东亚地区性诸双边和多边安全对话,如东盟地区论坛,朝鲜半岛四方会谈。

e.修正了在军控问题上过于道德化的和理想主义的传统立场,有选择有条件地参加主要由西方主导的防扩散和军控外交。条件是,不能使防扩散蜕变为干涉内政及剥夺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权和自卫权的借口和手段。美国的部分动机恰恰就是这些。中国是五大国中对东南亚建立无核区和反对南亚核扩散态度最积极的。

f.坚持维护联合国的权威。这既为中国安全所必需,也符合国际安全的整体利益。

三、补充与总结

1)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是50多年来影响中国安全的最大因素之一,也将是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中国不得不继续面对的现实。原因在于,客观上,东亚地缘政治的脆弱形势从二战结束至今没有根本改变,在可见的将来也不可能根本改观。相互间的仇恨和猜忌,特别是中小国家对本地区大国的疑惧,使得多数东亚国家在大部分时间不同程度地需要地区外的大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以在本地区起平衡作用,至少是不反对。美国之所以成功地扮演了这一角色,大抵是因为:美国既愿意又能够在东亚驻军;美国在东亚的殖民主义包袱不重;美国虽然扩张成性,在东亚有广泛的利益,但没有多少领土野心;它在二战后的实际行动,它的历史、文化和地理位置,使得许多东亚国家特别是东南亚国家也相信上述这几点。

美国在东亚的军事存在对中国的意义,在今后长时期内,是利弊兼有。其对中国的威胁在于,阻遏了中国的统一,阻碍了中国走向海洋的步伐,使南海问题复杂化,帮助了日本的军事化。但是,另一方面,美国的存在有压制日本的外交和防务的自主性、减轻中小国家对中日俄的疑惧乃至相互间的疑惧、增强其安全感、防止地区军备竞赛失控进而维持地区稳定的作用,而这一稳定正是东亚经济增长的起码条件。就美日同盟而言,以日本的国力、海外利益、扩张和军国主义的传统,和许多东亚国家对它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加之它与逐渐强大的中国和仍不失为超级军事大国的俄罗斯为邻这一先天因素,一旦失去了美国的保护兼控制,日本极可能自愿地同时也是被迫地加快军事大国化的速度,地区安全的变数可能因此更多更复杂。而保持现状即美军继续呆在东亚,至少使地区稳定的前景多少具有可预期性。所以,冷战后,虽然很多东亚国家都不同程度地视美国的军事存在是个引起麻烦的因素,但也有几乎同样多的国家从自身利益出发,至少私下里承认美国的军事存在有一定积极作用。

2)主要由于国际反华势力的作梗,新疆、西藏这两个占中国版图四分之一以上的少数民族边疆地区的分离隐患在冷战后更加严重。苏联解体引发的欧亚大陆民族分离浪潮尚未完全消退。图谋分裂中国的国际反华力量或许并不敢奢望中国短期内会分裂,但都不同程度地对中国最终蹈苏联覆辙抱有幻想。原因之一是,西方人和伊斯兰极端势力大都无知地和不无偏见地把中国多民族国家视为苏联式的帝国,认为它同苏联一样,是军事征服和专制统治的结果,而非民族融合和统一市场的自然产物。这些认识绝非短期所能消除。

3)由于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两方面的原因,军事发达国家在与中国关系最好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按中国有支付力的需求卖给中国先进武器,多数周边国家在获取先进武器方面,则基本上不存在类似政治障碍。依中国之大,安全问题之严峻复杂,及经济上的限制,即便没有政治障碍,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中国也绝无可能买来一个国防现代化。然而,就独立自主地进行国防建设而言,第一,经济和技术上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在短期内无法完全克服。第二,80年代以来已显著变化了的国内经济结构包括人民生活水平的变化,使得我们也很难像50-70年代那样,靠局部牺牲民生换取国防现代化。第三,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中国始终面临着在国防建设和经济发展之间分配十分有限的资源的难题。第四,国际环境也不允许我们毫无顾忌地大搞军备建设,那样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周边国家的强烈反应,加剧地区军备竞赛,在这种竞赛中,中国和周边多数国家都不大可能是赢家,只有美日会从中渔利。苏联被军备竞赛拖跨的教训值得记取。有理由怀疑,近几年美国大搞导弹防御的一个阴险的动机,就是诱使对手上当,重蹈苏联覆辙。大多数周边国家和中国一样,希望有一个长期的和平稳定的环境搞建设,军备竞赛在地区内是不得人心的。以上分析中得出的唯一结论只能是,在国防现代化方面,我们只能继续坚持独立自主,量力而行,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既定方针,同时与周边国家合作以避免军备竞赛的升级。

4)海洋经济不发达,海权意识淡漠,是100多年来中国海防不振,海洋权益备受侵蚀的直接原因。中国至今奉行的近海防御战略,是国力的局限、意识的落后、台湾问题的存在和美日苏这三个海洋大国在不同时期对中国海疆的封锁和威胁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这一落后状况在近20年来,随着沿海经济的发展和外向型经济和海洋产业的发展,开始有了改变,但是还远远不能和中国不断上升的国力相配,远不足以缓解中国海洋资源被掠夺、海洋权益受侵蚀及祖国统一受阻的严峻现状。中国距离海洋大国海洋强国的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海洋史早已证明,强大的海权以强大的海军为基础,后者又必须以发达的对外经贸关系及与之相关的民用船舶业、航运业等海洋产业的繁荣为基础。美日插手台湾和南海问题,谋求对西太平洋航线的垄断性控制的永久化,美国加强在西太平洋的诸双边军事同盟,等等,其重要意图之一,正是阻止中国成为海洋大国。在可见的将来,中国显然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成长为像二战前的英国和二战后的美国那样的海军超级大国,但中国绝对有必要尽快拥有一支能够胜任保护中国的海洋权益和国际经济利益、完成和维护祖国统一的海上力量。勿庸讳言,这是个艰巨的挑战。

5)与外部世界缺乏广泛、密切和平衡的经济相互依存,始终是不利于中国安全的一个重要因素。毛泽东时代的闭关锁国自不待言,对外开放也尚未能根本消除这一弱点。对外开放使中国的经济对外依存度迅速提高,但由于目前的这种依存的几个特点,中国安全受到一定的消极影响。其一,这是一种对中国相对不利的非均等依存,中国对少数发达国家和新兴工业国在资金、技术和市场方面的依赖大于他们对我们的依赖。这种不对称还将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其二,作为发展中大国,中国经济的对外依存度太高,国内市场潜力远远没有得到开发。在不对称条件下,如此高的片面对外依赖对国家安全是极为不利的。中国的经济、政治和国土安全都已经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90年代的中美关系就是一个教训。虽然中美互有所求也互有所忌,但中国需要美国甚于美国需要中国,中美关系恶化对中国的伤害大于对美国的伤害。从长期和全局讲,对称的和全方位的经济相互依存是根本改善中国安全的必要前提之一。为此中国需要继续参与世界经济,但如此则将被迫接受西方制定的、天然就对西方更有利而对发展中国家有歧视性的国际规则的制约,这些制约直接对中国经济安全不利,间接地也威胁中国政治安全。若要改变之,一需要参与,二需要实力,缺一不可。可见,围绕着经济安全,在参与与拒绝参与、接受不合理规则与修正这些规则之间,中国已经处于并将继续长期处于战略性的两难之中。中国复关和入世的艰难进程,正是这种困难处境的典型体现。

6)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始终受到两个历史遗留因素的困扰。一是古代曾经存在过的特殊的东亚国际关系,它使周边国家对中国的误解难以完全消除,担心中国重温所谓“中华帝国”旧梦。二是边界问题。中印边界问题仍未解决,至于海疆问题,冷战后比冷战时期更加严重。二者的解决前景都遥遥无期。

7)意识形态始终是构成中国安全隐患的一大因素。在毛泽东时期,对于意识形态与国家安全的危险联系,中国多少也有责任,但西方无疑要负主要责任。自70年代起,这一危险联系的存在,责任完全在西方。冷战后国际关系中的意识形态色彩没有丝毫淡化,只是攻守态势变了。所谓冷战思维的最重要的内容和特点,就是把意识形态的对立与对国家安全的威胁等同起来。冷战后中美关系恶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形态因素的地位大大上升。

8)中国之了解外部世界甚于外部世界之了解中国,这也是间接影响中国安全的一个长期存在并将继续长期存在的不利因素。没有足够的了解就不可能有足够的信任。西方有些人从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出发,推断中国崛起以后必然会走西方对外扩张的老路。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对中国的历史和现状、内政与外交、成就与问题,对中华民族文化的和平主义本质等,及由此决定的中国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内的利益所在和安全战略与外交的和平、防御与克制的特征与本质了解得太少。解决这个问题,对中国来讲是一个艰巨的、长时期的系统工程,涉及到改变目前不公正不平等的国际文化秩序,增强国力的同时扩大与有关国家和地区的共同利益,加强旨在增强互信的合作等。但我们不宜对在哪怕是较长时期内的成效抱有奢望。根本原因是,其一,由于中国和西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和相互需求的不对称,西方了解中国的动机远没有中国学习西方的动机强烈。其二,在当今世界上,我们的文化是弱势文化,我们的语言是弱势语言,我们的传播手段在技术和规模上和西方的差距在可见的未来尚无法消除。

9)冷战后中国与其他大国的关系,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借重多于互信。像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间关系那样密切的互信关系,在中美、中日和中俄之间都不存在。稳固和持久的国家关系只能建立在牢固的共同利益和相互信任的基础上,而最牢固的共同利益莫过于高度的和平衡的经济相互依存,最牢固的互信的基础除了经济依存外,就是政治制度、价值观的一致或类似了。共同利益和互信都是真正的安全感的不可或缺的基础。这些因素在中国与所有大国的关系中几乎都不存在,在可见的将来恐怕也不可能存在。

10)看重道德原则在国际关系包括国际安全中的作用是从古至今中国外交的一大特点。新中国外交的这一特点,是中国的文化传统、制度和价值观的反映,也与国家的经济与社会结构如海外利益的缺乏等不无关系。这也意味着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仍将如此。美国也十分看重外交中的道德,但其内涵截然不同。美国希望看到的是各国内部制度的美国化,这在本质上是一种攻击型的、干涉主义的原则,是其强大国力和西方好战的普世主义和种族主义文化的反映。中国看重的是国家间关系中的互相尊重、互不干涉和互不侵犯,这在本质上是防御型的、和平主义的原则。该特点也是一大优点。它和中国日益不容小视的国力和国际地位的结合,有助于赢得发展中国家、弱小国家和爱好和平的国家的友谊,增强中国安全外交和战略的道义力量,维护国际安全秩序的已经十分有限的公正性,打击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但是,如同人类生活的大多数领域一样,优点的过度延伸往往就是缺点。在有些时候和个别问题上,中国安全外交中过浓的道德色彩易于让对手产生中国软弱可欺的印象,也可能使中国忽视应得的实际利益。当然,随着中国安全外交的成熟,过重的道德色彩也在逐渐减弱,这一变化也正是冷战时期和冷战后中国安全外交的重要区别之一。但直至今日,中国安全外交和安全战略的道德色彩在世界各国中仍属最强之列,如中国在核武器使用问题上的众所周知的立场,显然与道德因素有关。

11)中国面临的安全威胁和挑战,迄今为止在所有大国中一直属最严重之列。一个根本原因是,中国一直未能在自己的安全问题上掌握战略上的主动权。虽然随着国力的增强,主动性确实在不断增加,中国的外交质量也越来越高,但是对于影响中国安全的全球和地区战略形势的变化,特别是前者,无论是有利于中国的,还是不利于中国的,中国限于国力基本无力左右。这样说只不过是承认一个客观事实,并无苛求之意,中国已经尽其所能了。归根结底,包括安全在内的一国的对外利益和地位,主要取决于力量对比而非外交质量。事实上,能够基本把握自身安全的主动权的国家,恐怕也只有超级大国了。缺乏足够的主动权也同时是中国后发制人的防御型安全战略的客观原因和必然结果。在可见的将来,在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的时代条件下,在中国与西方大国特别是美国的国力差距难以实质性地缩小的现实的制约下,中国安全外交主动权的增强的现实途径恐怕不仅在于增强国力,更在于与有关国家发展共同利益和互信。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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