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措到北京治眼睛

2001-06-13 22:56巴桑次仁
中国西藏 2001年1期
关键词:格列西藏北京

巴桑次仁

去年春节过后不久,廖东凡老师对我说,他在西藏有位农民朋友,是堆隆德庆县东嘎村的村长格列啦,带着儿子平措到北京治眼睛,我们帮他们找一家便宜点的招待所,同时一起去接他们!

格列啦我没见过面,但从廖老师发表在《中国西藏》杂志上的几篇文章中知道一些他的情况。他出身于一个贫苦的农奴家庭,民主改革以后父亲当过东嘎乡副乡长,后被打成“四不清”干部,精神上很受压抑,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格列从15岁开始,就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因为父亲的问题,他被排除在人民公社大门之外,什么劳动都不让参加,格列便埋头学习毛主席著作,有一回区党委书记下来检查,发现格列不但毛主席语录倒背如流,老五篇也记得滚瓜烂熟,连声说不简单,不简单,当场批准他入社,不久又入了党,一年之后担任了东嘎公社党支部书记。

格列啦当了20年书记,东嘎始终是西藏有名的先进公社。但是格列渐渐对生产队记工分,吃大锅饭的办法产生了怀疑,他觉得这样下去还是摆脱不了一个穷字。80年代即全国开始改革开放,格列主动辞掉书记的职务,和几家亲戚合伙搞联产承包,买拖拉机跑运输,想方设法发财致富,一年下来收入比别人多十几倍。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的成功激起了东嘎乡百姓的致富热情,大家的干劲和胆识好像从地下冒出来,整个换了各样,而格列成了西藏有名的万元户,当了自治区的劳动模范,还增补为拉萨市政协委员,自治区领导们专门到他家登门拜访,低息贷款帮他买一台解放牌汽车。格列思想上滋长了自满情绪,一次汽车事故,造成一死三伤的惨剧,几年赚的钱全部赔了进去,还判劳改三年监外执行。

格列劳动了三年,思考了三年,总结了三年。三年后恢复党籍,大家选他当书记。他没有辜负东嘎人的信任,他抓了科学种田,粮食产量大幅度上升;他抓了教育兴农,全村儿童入学率达到100%;他抓了共同富裕,做到了村里的特困户、五保户、残疾人吃饱穿暖,全部脱贫。东嘎党支部被授予全国农村模范党支部称号,格列本人也被西藏自治区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

我们把格列父子接到招待所,格列是个50岁左右的人,清清瘦瘦的,整个神情都透露着精明和坚韧。他说此次上京,是带着孩子平措到北京同仁医院治病的。原来平措的眼睛有先天性的近视,前些年病情越来越严重,到后来裸视只有0.1,且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格列啦带着平措跑遍了西藏各大医院,却没有一个医生能医治这种病,还告之平措的眼睛无法医治,只有等着视力一天天下降,最终失去所有的光明,变成一个盲人。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诊断结果。一个农民的孩子,二十几岁就看不见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老两口还指望平措来赡养,做父母的实在不忍心就这么放弃,格列啦本来就是一个不轻易放弃的人。

他通过朋友打听到北京同仁医院是全国最权威的眼科医院,从电视和广播中了解到包括同仁医院在内的内地眼科医生到西藏医治白内障的消息,而且反映很好。同时还了解到由于医疗设备和技术等原因很多病在西藏治不了,就要到内地去治。因此,格列啦产生了到北京同仁医院求医的念头。但北京人海茫茫,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都不好办,如果有朋友在北京,那样会方便的多。

格列啦首先想到了他的老朋友廖东凡老师,东嘎是廖老师在西藏时的生活基地,文化革命期间还下放在这里整整4年,期间组织东嘎乡文艺演出队,还到过北京表演,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时格列啦是东嘎乡的支部书记,他的爱人当过演出队的演员。四年的同甘共苦,培养了两人深厚的友谊。在以后的日子里,廖老师每次进藏都要到东嘎乡转一转见一见老朋友。每次有东嘎乡的人到北京来,廖老师都要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有人说廖老师的家是小驻京办。

在廖老师等人的帮助下,格列找到了同仁医院的张兰大夫。当时,张兰大夫刚从拉萨巡诊回来,一听说是西藏来的,她不顾旅途疲劳,二话没说,立即给平措进行诊断。

张兰大夫介绍说:平措的病是先天性的晶体半脱位,比正常人的晶体位置偏了一半还多,造成他的瞳孔区一半有晶体,一半无晶体。他到20多岁没有做过手术,没有接受过治疗,如果再不做手术,视力将有可能下降到零。

北京同仁医院由于在国内的声誉,引来了众多患者到此就医。医院里挂号、看病、抓药都要排长队,医院的床位也很紧张。对于格列啦这样刚从西藏来、汉语又不太熟悉,在北京有诸多不便。平措的眼睛经过诊断,需要做手术,而做手术必须先住院,要把身体调整到做手术的要求。但是医院已经没有床位了,要等一个月才能排上。这对格列啦是个严峻的考验,北京的吃、住都不便宜,再白白耽搁一个月,实在无法接受,乡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处理。 这时候格列啦想到了他早年结识过的朋友、现民族出版社社长戴贤老师。格列啦和戴贤老师的相识,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由于各种原因,两人有20多年没有见过面。通过我们的联系他们又见面了,两人都特别激动,说起来,他们当年一起的时候还有一段小插曲。格列啦说:“我第一次到北京参加藏文毛主席著作学习积极分子会,民族出版社专门安排戴贤老师接待我,并担当我的翻译。当时,我完全是一个农民的样子,刚下车衣服也还特别脏。到了旅馆戴贤老师就让我洗澡,后又将我的衣服拿到他自己家里去洗。当时,我想着自己又没有带其他衣服,要是衣服干不了的话,第二天我穿什么!我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戴贤老师带着衣服来了。不仅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还熨过并叠的整整齐齐地送到我手里。这件事让我很感动。

“那次是我第一次到北京来,很想到处去看一看,顺便也给家人买些东西。那时候开会都是集体行动,特别像我这样的藏族农民代表更是帕出现什么闪失。我平日出门总是注意观察,也用仅仅会讲的几句汉语跟别人打听,因此知道了我要去的地方的公共汽车路线,就等着哪天有空自己出去好好看看,买买东西。

“正好有一天没有会,戴贤老师要到医院去看望他住院的弟弟,他就问我今天干什么?我担心我说出来他就会陪我去逛商店,就看不了他弟弟。我就说我今天不出去,想在旅馆好好休息。戴贤老师就放心地去了。他前脚出,我后脚就跟着出去了。那天我一个人从早转到晚,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还给家人和亲戚朋友买了不少东西。我特别记得的是买了一双毛皮鞋,包里已没地方装,手里又拿不了,干脆就把两条鞋带系在一起,把鞋子挂在脖子上,就这么回来的。我后来才知道,我刚走戴贤老师就回来拿什么东西,他发现我不在,又没人知道我的去向,到处找我也没找着,特别着急,最后医院也没去成。戴贤老师正生着气在门口等我,但是他看到我提着一大堆东西,脖子上又挂着一双鞋子,走路时两只鞋子在胸前晃来晃去,样子很滑稽。他看到我的这个样子,就在那里笑得直不起腰来,也没再提起我私自出走的事情。”

在此之后20多年的时间里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两人的友谊一直埋藏在他们的心里。戴贤老师一听到格列啦到了北京特别高兴,知道他在为儿子治病发愁,更是主动调动自己的关系帮助格列啦。

格列啦还联系到原中央统战部秘书长李佐民老师,他也是格列啦早年的好朋友。

1974年夏天,李佐民老师带了4名西藏出版社的同志到东嘎乡体验生活,他们是刚从中央民院毕业的大学生。另外还带了一些翻译的书,他们把翻译成藏文的书读给当地的农民听,让农民审稿、定稿,当时叫做“工农兵审稿、定稿”。

当时格列啦是东嘎乡支部书记,他特别支持李老师的工作,还专门开支部会议,给委员们布置任务,要求公社所有成员随时随地关心、帮助、照顾他们并积极地配合他们的工作,同时还专门指派一位副书记负责这件事。公社每两个星期放一次电影,地点在公社的一个小学里。当时娱乐活动较少,社员基本上都来看电影,而每次格列都要在最好的位置留五把椅子让李老师他们坐。这件事让李老师特别感动。

李老师在考察期间就住在格列啦的家里,住了三四个月,天天跟格列啦在一起,他们一起深入到东嘎乡的每一个角落,踏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两人的友谊也是在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

戴贤老师和李佐民老师得知格列啦的难处后,积极地动员了自己在北京的各种关系,还有格列啦的同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扎西旺久和他的爱人卓嘎也热心进行帮助。《中国西藏》杂志社的同志也多次到招待所看望他们,关心他们在北京的生活。在这么多人的关心和帮助下,终于使平措在一个星期后住进了医院。确诊后,张兰大夫给他做了晶体切割、前部玻璃体切割和人工晶体缝合术三个手术联合起来一次完成。手术很成功,再适应一段时间视力会达到0.8左右。 平措进北京时是搀扶着来的,走时可说是欢欣鼓舞,昂首阔步;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走时到处清清爽爽,周围的一切时那样的明晰,美丽。他说:“我要回东嘎开汽车去!”看着儿子的情形,格列啦心头一块石头落下。他激动之余道出了他的心里话:“这次得到了很多朋友的关心和帮助,特别是廖老师、戴贤老师和李佐民老师的热心帮助和北京同仁医院给予的诸多便利,使我儿子的眼睛重见光明。你们的恩情胜过亲人,我们父子将永远铭记在心。”

平措高高兴兴地回家了,但他治病过程中体现出来的老一辈藏汉朋友之间的深厚友情,几十年经久不衰,让我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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