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刚
作为被祖国首次派遣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警察,李平进驻死神跳舞的恐怖地带,从普通一员一步步荣升为地区维和警察司令官,其间发生的一切惊心动魄、引人入胜……
1999年,亲印尼的半武装“民兵”组织以印尼军方为后盾,对东帝汶人民实施疯狂的杀戮,令美丽富庶的热带岛屿顿成“人间地狱”。2000年1月,中国作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首次派遣民事警察参与维和行动。天津交警李平登上了飞往东帝汶的“大力神”。在执行维和任务的日子里,他尽忠职守,表现出色,一步步荣升为地区维和警察司令官。当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总监索萨亲自将一枚维和奖章授予李平时,李平不禁心潮激荡,想起自己在东帝汶出生入死的日日夜夜……
进驻死神跳舞的恐怖之地
“大力神”军用运输机发出巨大的吼声飞往东帝汶。从澳大利亚到东帝汶,无疑是从和平走向战争,然而坐在这架专门用来运载坦克和装甲车等重型武器的庞然大物里的李平异常镇静。与他同行的所有不同国籍的警察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的精英。
李平这年36岁,原是中国天津的交通警察,此次与九名中国民事警察一同远征东帝汶,是去担任为期15个月的维和任务。
两个小时后,“大力神”降落在东帝汶首都帝力机场。
这是另一个世界。公路上几乎不见市民的踪影,头顶上的武装直升机不断地进行超低空巡逻,地面上的坦克和装甲车“隆隆”地碾过大街小巷,排着队的多国部队士兵(当时还不叫维和部队)来来往往,这些士兵肤色不同,表情却别无二致,全都冷若冰霜……战争的残酷就这样活生生地呈现在李平的面前。李平紧了紧背带,心里掠过一丝苦涩来此之前,他曾想像过这里的情形。可没有想到会像眼前这般残败。
下了飞机,他们被拉到联合国设在帝力的维和总部。
“你叫李平?”一个官员不冷不热地问。
李平友好地点了点头
“你被分配在监狱。”
分配和安排就这么简单,没有人告诉他监狱在哪儿,怎么去。这个经历战争洗劫后的国家恢复元气的工作太多,谁也没工夫跟这个初来乍到的中国警察讲仔细。李平瞬间意识到,从眼下的2000年1月12日开始到2001年4月间,一切生活,工作的事宜只能靠自己了。
李平转身走出总部,打算先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但由于战争,这里的房屋损坏太多,他一时间找不到能住人的地方,只好和几个同事临时蜗居在一艘停泊的欧洲货轮上。那是由集装箱改成的房子,两人一间,每天每人收费55美元,相当于李平在国内的半个月工资。
第二天,他们开着吉普车出去找房子,不巧半路遇上枪战,子弹从车顶上呼啸而过。瞬间的惊讶后,李平再一次提醒自己,这就是东帝汶——死神跳舞的恐怖之地,它意味着死亡近在咫尺。
枪声平息后,他们在靠近海边处租到一栋房子。李平环视着空荡荡的房屋,不禁想起自己的婚房,想着想着,不觉笑出声来……
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让维和人员每人携带一个月的给养。东帝汶全年高温闷热,多雨潮湿,他们却没有冰箱,所以那些食品连一周都维持不了,面包和火腿很快就发霉了。他们惟有靠罐头和土豆充饥。在那里淡水供应很紧张,每人一天才三瓶矿泉水,饮用、洗漱全包括在内了。最要命的是当地的蚊子,尤其是黑花斑蚊大而且毒,隔着衣服也能吸人的血。
2000年农历除夕夜,李平与妻子吴淑丽通电话。
“热带雨林的蚊子很厉害吧?”吴淑丽关心地问。
“是啊,我已被几辈子的蚊子咬过了。不过你放心,我的身体棒着呢,它们奈何不了我尸李平调侃道。
当夜,李平还好好的。岂料大年初一他忽然发起高烧来,接着持续多天不退,还出现感染“登革热”的症状。“登革热”是经蚊子传播的,会令活蹦乱跳的人不治而亡。他们进驻后的第二个星期,就有一名加纳的年轻警察让这种传染病夺去了生命。
大家想送李平去野战医院,李平拒绝了:“我宁可死在这里,也绝不退缩!”
李平躺在床上硬撑着,把从国内带来的药大把大把地往嘴里送。这时,一种不祥的念头从他脑海里掠过:难道自己真的“出师来捷身先死”?他望了望窗外没有生气的一切,吃力地抓起笔,颤巍巍地写下了两份“遗书”:一份是给妻子的,另一份是给组织的。写完之后,他又闭上眼睛躺下来。没想到,“登革热”症状从他身上慢慢消失,大家都惊叹不已。
做“真正的派遣者”和“速成国际刑警”
李乎负责看管的监狱实际上是家旅行社,那里仅拉上几道象征性的铁丝网,外加稀稀拉拉的岗哨就成了监狱。这个临时设立的监狱关押着90多人,全是1999年暴乱中的杀人嫌疑犯。这里不见高墙、电网、警犬,却处处暗藏杀机。
监狱长是英国人,对来自中国天津的李平印象不错。几天后,他让李平出任行政助理,于是李平在国内积累的丰富政工经验派上了用场。李平的勤奋和才干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很快就步步高升,由行政助理升为行政次官,再升为行政长官,最后被任命为副监狱长。
2000年,5月8日,监狱奉命搬迁,并在三日之内移交给东帝汶过渡行政当局。不巧的是,监狱长在这个时候身体不适,李平只好把重任挑在肩上。他知道,监狱搬迁非同小可,简直无异于搬运定时炸弹,稍有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狱中关押的近百名要犯均属亡命之徒,在警力和车辆短缺的情况下若发生劫狱、逃跑事件,将直接导致东帝汶局势进一步恶化。李平不敢掉以轻心,当天就布置下属尽快拿出一套方案,然后集体讨论。
第二天开会时,李平提出了一些非常具体的问题,如:维和部队来多少人?有几辆车?犯人戴不戴手铐?车上有无警戒人员?……岂料下属全都答不上来。李平“呼”地站起身来,说:“这不行!你们马上将方案重做,一定要面面俱到。我们绝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什么叫‘无准备之仗?”一个名叫布莱思的美国黑人警察愤愤不平,“还没搬迁,你就想把人累死?我可不干!”
李平“啪”地一拍桌子:“闭嘴!我在布置工作。如果不愿干,请你现在就出去!”布莱思愣住了。他没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李平竟如此声色俱厉。他耸耸肩,悻悻地坐下来。
李平依然冷峻地看着大家,只把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说:“大家知道,我从不轻易跟谁发火。但是监狱搬迁这么大的事马虎不得,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的。”
会场鸦雀无声,大家都极其认真地听李平布置工作。李平的话音刚落,掌声立即响起。
搬家那天,布莱思负责运犯人的行李。那些东西实在太脏,他的手下没一个人肯帮忙。李平一看这情形,便主动上前帮忙。其他人见副监狱长身先土卒,都不好意思袖手旁
观,跟着干了起来。
曾在海地维和五年的布莱思对李平竖起大拇指:“你是真正的派遣者!”
在李平的策划下,监狱迁徙得十分成功。通过这次行动,李平进一步确立了在上司与下属中的威信,中国维和警察的能力和才干也因而有口皆碑。2000年7月,鉴于其出色的工作业绩,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任命李平担当马纳图都地区维和警察副司令。
马纳图都地区维和警察的司令官是澳大利亚老干探,他从骨子里对李平的阅历和年纪都不放心,不相信年轻的中国警察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你是中国的交警?”司令官轻蔑地问,“可这里并不需要维持交通秩序啊!”
李平心里十分明白司令官是在刁难他。他利索地整理一下警容,腰挺得笔直,头略上扬,不卑不亢地答道:“中国警察不仅专业精,而且跨专业的行动能力也异常强!”
。
司令官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李平心里很不是滋味,意识到自己必须迅速成为“国际刑警。
在东帝汶,维和人员每执勤30天,便可自费去澳洲休假二周,但李平在假期里只干一件事——读书。他买来一大堆刑事案例等方面的专业书,每天晚上都在汽灯下研读。书啃得越来越多,他的头发也越掉越厉害,后来他索性把头发剃光了。
有一回,东帝汶独立运动领导人古斯芒要到马纳图都南部视察。司令官对李平说:“这个任务只有你来完成了!”李平二话不说就把任务接了下来。
考虑到马纳图都南部属骚乱迭起、谋杀频繁的区域,李平串三名同事进行周密部署:先是争取当地维和驻军的支持,在古斯芒将要出现的场所设立层层警卫:又在往返的行车沿线上布控哨位,以防伏击。那段日子,李平白天守在古斯芒左右,晚上把手枪压在枕头底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异常顺利地完成视察后,古斯芒对李平的敬业精神甚为佩服,握着李平的手赞扬道:“中国年轻人,你是传奇的神探!”
在事实面前,司令官不再怀疑李平的才干和能力了。每逢休假,他都让李平全权代理他的工作。
不卑不亢的中国维和警察
一天夜里,李平从无线电台接到报告说一个偏僻的部落发生流血冲突,于是马上带着警察火速赶往出事现场。
当时,在火把的照耀下,部落中分成两派的青壮年正叫嚣着大开杀戒,有人已倒在血泊里。李平和同事以及闻讯赶来的巡逻部队迎着大刀舍命上前,接连朝天开枪震慑,才把怒火中烧的双方隔开。
局面得到控制后,李平请双方派代表出来协商解决问题,并派人找来部落长和族长,由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把械斗的村民劝回家。
李平了解到事件的起因是:一个充任过印尼占领东帝汶期间的伪警察被遣回老家,有一个邻居怀疑他是杀父仇人之一,遂聚集族人群起伐之。那退役警察认为这是对自己家族的蔑视和诬陷,发誓洗清耻辱,也纠集乡亲以刀对刀。
为了平息这一事件,李平连夜组织了一个临时法庭为闹事的双方调解。他先是耐心地听取双方的陈述。“原告”称,印尼“民兵”血洗村子时,那个“杀人犯”就站在军车上。“被告”称,那天他并没有在现场,有人证物证。李平问“原告”:“你们有没有证据?”“那天来的人蒙着面,听说话的声音是他。”当然,这样的证词根本说明不了事实真相。李平主持公道地劝告双方:“此次冲突实无必要。凡事要通过法律解决问题,不能动辄刀兵相见。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和平,希望大家今后好好相处,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他的话掷地有声。械斗双方都觉得他说得在理,不再怒目圆睁。一场互相残杀的事件就这样被平息下来了。
2000年11月10日,李平被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任命为东帝汶马纳图都地区维和警察司令官。在伍职期间,他以“中西合璧”的创意,顺利完成了该地区的治安防范任务,他将国际上推行的“班库系统”与中国的“警民共建”熔于一炉,与地区内的各阶层人士建立起“睦邻友好关系”。
在东帝汶,信奉天主教者居多。
一开始,维和警察中的天主教徒不愿到当地教堂去做礼拜,李平以“凡天下信教者是一家”为由,倡导他们到当地教堂去。属下见身为无神论者的上司如此重视他们的个人信仰,都感慨不已,也就去东帝汶教堂和当地人一起做礼拜。李平又反复叮嘱信奉伊斯兰教的下属:“在做礼拜时要规避东帝汶人,有着不同信仰的人理应相互理解和尊重。”马纳图都成为东帝汶最安全的地区。
2001年3月,边远防区维和站的一名警察错抓了一个“偷东西”的当地少年,还打了嫌疑人两巴掌,结果被投诉。李平闻讯后立即派副手前往维和站调查,可那里的警察目中无人,不予答理,把他派去的副手晾在一边。那副手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就回来了,李平只好驾吉普车亲自前往调查。
那维和站里留守的是几个美国老警察,都50多岁了,曾经历枪战,有一位身上还挨过三枪。李平问他们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先生,我们都不是昨天才当警察的,好多事情不要玩游戏!我对你们怎么样?”李平凛然问。
“对我们很好。”
“我的副手是我派来的,他代表了我。你们怠慢了他,就等于怠慢了我。我相信,在我离开马纳图都后,他会接任我的职位。你们西方有句话是‘想让别人对你怎样,你首先得对别人怎样。是不是?”
那几个警察听罢,不好意思地说:“站长不在,我们不想承担责任。”
李平终于明白这几个警察心里的算盘。客观地说,这几个美国人带着发电机,自告奋勇地赴这偏远的荒凉之地,精神是可嘉的。李平中肯地说:“既然你们来了,就得把工作做好,否则干脆别做!”
那几个傲慢的美国警察听了李平的这一席话,连连点头称是。最后,他们非要请李平喝酒不可。
他们中有人是打过越战的,对共产党有偏见。这人酒后吐真言:“司令官阁下,我们受多年的教育,认为‘共产主义、‘共产党是我们的敌人。作为你的部下,我们真怕你给‘紧扣(系紧鞋带,意思为找麻烦)啊。谁知一接触,才知你没有偏见,也不像我以前所听说的那样;”在这些美国警察的印象里,中国警察是看谁不顺眼就二话不说一枪毙了谁的。真是无稽至极。李平不卑不亢地说:“我今天也带着枪了,怎么没把你们毙了呢?我即使离开这里,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希望你们能亲自去我的祖国看一看,看过之后,你们一定会改变很多观点。”美国警察一听都来了兴致,有的还与李平击掌相约,要李平到时做导游。
2001年4月,李平完成维和任务要回国了,联合国维和警察总部总监索萨亲自将一枚维和奖章授予他。在送行会上,马纳图都地区行政长官迈克阿兰依依不舍地说:“我是美国人,通过您了解了中国。我会记住与您并肩工作的这段美好时光的。您的敬业精神和东方式的管理才干,令我对中国警察充满敬意。真诚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次合作!”
(吴洪摘自《家庭》2001年11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