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西安事变”后,我避开了蒋家特务的搜捕,侥幸地逃出武汉,在上海参加了一年的抗日文化活动。“八一三”淞沪事变,大批文化人纷纷逃亡武汉,我留在上海参加了一段红十字会难民收容所的工作。直到上海、南京一带即将沦陷的危急关头,我最后一批逃出上海,重又回到武汉。这一年中国的政局、战局都发生了历史性的根本变化,国共两党开始第二次合作,共同抗日。上海、南京沦陷后,武汉成为全国抗日战争的指挥中心,在中共领导下的政治部第三厅则成为了宣传抗战救亡的文化中心。
逃脱武汉宪兵的搜捕
1988年10月,我在武昌和仙桃市先后会见了八十高龄的老友杨春波、符浩同志,与他们共同回忆起三十年代的旧事。我向他们谈到1936年12月,我23岁时侥幸逃离蒋介石政府特务的魔掌、亡命上海的经历,当时将其记录在《江海日记》(第92—93页)中,现摘录如下:
1988年10月13日星期四阴秋风起
上午9时去(武昌)紫阳路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看望老友杨春波同志。他患胆结石住院,精神尚好,今年81岁了,现在是省政协委员。1935至1936年间,我经符浩同志(大革命时曾偕其前妻女作家谢冰莹随军北伐)介绍,到春波任教务主任的私立安徽中学教书,业余从事戏剧活动及半公开的青年读书会活动。读书会得到李实同志(全国解放后任湖北省教育厅长,已故)、钱瑛同志(女,解放后任中央监委主任,已故)、何伟同志(解放后曾任教育部长和我国驻越南大使,已故)的支持。会员有武汉三镇的店员、职员、工人和学生,每周分小组活动,学习时事和马列主义常识。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后,武汉白色恐怖加剧,读书会活动受到反动派的注意。其时李实同志正和我及安先荫同志商量到上海筹办扬子江出版社。一天上午,李实同志告诉我,他得到确实消息,反动派要对我俩下毒手。他要我尽快离开武汉去上海。我在安徽中学担任三个高中班的国文课,不能说走就走。那时经过符浩,我同春波已建立了政治上的互相信任。我求教于他。他出主意,要我提前举行三个班的学期考试,批阅试卷后便走。12月下旬的某天晚上,我搭乘开赴上海的“龙兴飞快轮”统舱。上船后得知凌晨四时才启航,呆在船上太闷。那时武汉有通宵达旦的夜市。我便重返汉口闹市,在一家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在影院门口,碰见一位银行职员、参加世界语活动的进步朋友。他听说我要去上海,邀我到冠生园夜餐话别,到启航前半小时才送我登轮。哪知就在这段时间里,宪兵包围了安徽中学,搜捕未得,便到车站、码头上寻找,也在“龙兴飞快轮”上扑了空。也正是这天夜晚,李实同志被捕了。这些,是随后逃到上海的安先荫(后改名安光荫,现为国务院离休干部)告诉我的。……我很感谢杨春波同志在危难时给我的支持,早想将当时逃脱魔掌的戏剧性情节向他细谈。今天是如愿以偿了。
怀念几位老大哥
李实原名李抱一,湖北襄阳人,是我一向敬重的老大哥。他取名“抱一”,就是要一心一意抱定共产主义信念,献身革命。当时他虽然年纪不很大,但已是位颇具阅历的老地下党员了。他担任过中共地下党鄂北特委书记和江苏省委委员,后来曾到杨靖宇的东北抗日联军进行政治工作。他的夫人左英民是光化县(现属老河口市)人,我的同乡,大革命时,我们同属共青团的一个小组,她是小组长。她的哥哥左泽民(后改名左觉农)是我的入团监誓人。李实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清晰地深印在我的记忆中。他高个子,近视眼,因长期坐牢背有些微驼;他待人极热诚亲切,却又总是轻声细语,不苟言笑。
左英民在光化县念书时,我们先参加了地下国民党,当时光化县国民党县党部的书记委员都是秘密的地下共产党员。1926年我13岁〔注〕,左泽民任国民党县党部书记和共青团书记。这年春天,我的中学同学和好友熊玉珩介绍我参加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熊家里开粮行,地方较宽敞。一天夜里,我在他家墙壁上挂的一面红旗下庄严宣誓,左泽民监誓,加入了革命组织。左泽民说:“我们知道你迟早要走上这条道路的!”——走上这条道路,即意味着随时准备为革命事业献出自己的一切。
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左泽民独自逃离家乡跑到江西,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北平解放时,我到处打听他的下落,后来终于听说他因长征的劳苦和艰辛的工作而身染重病,那时已在大连养病,第二年便不幸去世了,我再也无法见到我的这位革命领路人了。左英民后来到上海做了纱厂的女工,现仍健在。介绍我入团的熊玉珩,健壮魁梧,他经常双手练石锁,是个大力士。我记得他很爱穿皮鞋走路,当时老河口的街巷都是大青石板铺路,他走在上面总是发出“砣砣”的声音,显得很有精神。大革命失败后“立三路线”时期,到处频繁组织群众暴动。熊玉珩当时是老河口ぱ糁醒У慕淌Γ他奋不顾身地参加这些秘密而危险的行动。最后,他参加了光化县邻近小镇太平店的暴动。这次行动的前一天,他向我告别,当时他一下抱住身体还幼小的我,眼里流淌出两行热泪。他没有说出他将立即投身到怎样的危险中去。事后我们听说:在这次暴动中,地主武装大刀队包围了暴动者们,熊玉珩最后被射杀在河滩上。他牺牲得很英勇,也很惨烈。我牢牢地记住他曾对我说过的话:鄂北不能再呆下去了,有机会一定要逃离这里!他郑重嘱咐我:出逃后万万不要贸然寻找党,若错找了人,碰到变节分子,会冤枉送掉性命;如果我在外地表现好,党自然会来找我的。我紧记住他的话。很久以后我仍幻觉他还活着,每当在武汉街头看到某个身材与他相像的人,总以为那是他。有时在街口巷口拐弯,我幻想一拐弯就会碰到他……
李实当时在武昌一所中学教书,他家离我任教的安徽中学宿舍很近,我常常在晚间到他那里谈心。谈论内容大都是关于政局、战局的发展以及文化方面的讯息。我们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我虽在1929年春已转为中共正式党员,但其后鄂北党组织以至整个湖北党组织都遭到严重破坏,我的同志、战友、老大哥们多半都流血牺牲或者逃跑了,我失掉了与党组织的关系,感到非常焦虑和苦恼。我遵循着熊玉珩的谆谆告诫,不敢主动去寻找党,但我想李实这样的人当然是值得信赖的,我向他诉说了心中的苦闷,并求教于他。李实在我之前也失掉了与党的关系。他在江苏被捕后坐了大约八年监牢。他十分诚恳地对我说:“我现在不谈这个问题。我们都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自觉地为党工作吧。”我感受到他的无限赤诚,也从他这句话中汲取了力量,从此扫除了内心的阴云,自觉地坚定不移地努力做好自己选定的为之献身的工作。
〔注〕我的入团时期,过去记得是1926或1927年春天,填表时一直填的1927年。后经老河口市党史办负责同志查明见告,说只可能是1926年。这年左泽民在光化县,次年就逃往江西苏区。
组织业余读书会活动
我在武昌中华大学读书和后来在中学教书时,租住在一家离学校很近的小旅舍里,这家小旅舍每月租金8元,提供二餐。我必须靠不断地给《武汉日报》、《大光报》、《大晚报》等报刊投稿发表短文,才能勉力维持自己的生活和学业。我写得较多的是剧评、影评,每千字可挣五角稿费,因此认识了一些报界、新闻界的朋友,尤其是同《大光报》联络最多,关系最密切。据说《大光报》是由张学良赞助的,全部编辑人马都从哈尔滨迁来,由一批进步的知识分子组成。我与他们一拍即合。后来跑到台湾去的陈纪滢(曾任台湾作家协会会长)那时是个进步文化人士,他当时负责综合性副刊。孔罗荪是文学副刊的编辑,他团结了一大批如叶君健、倪文木等很有前途的青年作者。1936年夏,我在安徽中学度暑假时,受这些编辑朋友的信任,应邀为《大光报》主持一个《消夏专页》,这是一个以娱乐休闲为主的文摘性专版,每周出版两三次。我共为他们编了两个月,得到好评。这期间除组稿、剪报外,我在每期版面所余的空白处都要写一篇杂谈,内容多是对当时社会现象、文化事件的评点,连续起来构成了一个系列——《消夏随笔》。有一天,我在当日的随笔中,倡议组织一个“大光读书会”,征求读者自由参加。这项倡议得到几位编辑友人包括关吉罡、张铁弦、温涛等的赞助。那几天有很多读者前来报名。我们在报社的会议室召开会议,一下就来了二百多人,气氛热烈。此后我们按地区分组,又搞了两三次活动,每次都展开抗日救国宣传。《大光报》社长赵惜梦老先生认为这项活动会惹来麻烦,惟恐报社担当不起。他找我去谈话,委婉地劝阻我。可我这时已欲罢不能,便打算自己接着干下去,从此将“大光读书会”改名为“业余读书会”,分别借几个地方组织活动。
我背后有李实、何伟支持(那时我还不知道何伟、钱瑛是地下党员),这使我感到有可靠的后盾。我们读书会分设在汉口的几个地方活动,其中有百货大楼、广播电台、生活书店、懿训女中(何伟任教导主任)等地,读书会中的积极分子们有来自生活书店的经理顾一凡、电台播音员梁韬、懿训女中的地下党员何伟、钱瑛及学员范元甄等,还有两个正在教会学校念书的高中学生赵寻、周德佑(周小燕之弟),赵、周出身于富裕家庭,西装革履,单纯热情,专诚到大光报社找我报名。我也很欢迎他们。成员中也有不少商店店员、男女工人,其中还有两位汉阳兵工厂的职工,他们的样子我至今仍有印象。那时,我以高涨的热情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各种进步文化活动中,每天繁忙而充实。每个星期天,我乘轮渡过江,到汉口电台、百货公司等几个地方讲课,主要讲政治经济学(依据张仲实的《政治经济学教程》)和唯物辩证法(依据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有时要赶两个会,来不及到朋友家吃饭,便买个糖馒头,在街头阅报栏一边看报,一边吞咽,吃完了就赶去开会。虽然我那时只有23岁,但由于我的热诚积极,大家对我还很接受和欢迎。
组织业余戏剧活动
1934至1936年间,我先后组织了秋声剧社和拓荒剧团,都被推举为团长。先后参加剧团的有程南秋、刘巍、郑挹梅、郑挹英、江啸平、胡丹佛、胡宗温、田冲、符浩、余名汉等。剧团的台柱子是武汉的交际花郑挹梅,她社会关系多,又极具才干,不仅出钱资助演出,还负责票务推销。我们演出了田汉、熊佛西和我自己创作的剧本。有的剧本未提交国民党汉口市党部审查,演出前请国民党文化官员来过目。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地处英租界的维多利亚剧场试演熊佛西的《牛》,我就与国民党市党部的主管官员林荣葵当场发生了争执,我振振有词,据理力争,他争不过我,只好让步。稍后国民党成立武汉戏剧学会,邀我们参加,想借此将几个民间剧团都纳入他们的统辖,反倒被我们夺去了阵地。舞台美术家刘露是我的好友,一直与我们协调合作。我们以戏剧学会名义先上演了一出英国戏《软体动物》(英国剧本,袁昌英翻译),是反映中产阶级空虚无聊的日常生活的,演过后觉得不过瘾,又从南京剧专邀来一部分学员演出了田汉的《洪水》等进步戏剧。田汉的戏剧热情而富于煽动性,演出效果总是非常热烈。我们的活动得到了《武汉日报》副刊主编段公爽的支持,他常在报纸上发表我言辞激进的文章。这个时期,我曾专程到南京去拜访过田汉、应卫云、马彦祥。田汉当时实际是被反动政府软禁,他却从上海邀集赵丹、郑君里、冼星海等一批艺友来演戏。当时很多著名电影演员都从事戏剧舞台演出。我在当时发表的《白门小住记》,记述了这些演艺界著名人士的艺术活动。
这时我还参加了抗日救国会的活动。稍后,发生了救国会七君子被捕事件,宋庆龄、何香凝自请入狱,以示强烈抗议。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我当即以光未然的名字,发表了一篇《爱国有罪》的文章,表示同情和声援七君子。周扬当时提出“国防文学”口号,我与孔罗荪、叶君健等人联合四五十人签名表示支持。胡风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听说是鲁迅赞许的,我们也发表签名信,做出积极反响。凡是进步的抗日的,我们都热烈响应。
这样一来,光未然很快就成为一个引人瞩目的名字,我们上述几项活动也都被特务机关挂了号。读书会的会员参加进来时未经甄别,凡报名者我们都欢迎,很容易混入个别不良分子。读书会有汉阳兵工厂的成员,也极易引起反动当局仇视。我们宣讲的内容——马列主义、社会主义理论,传播开来更会引起反动派的警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当时反动当局要抓我和李实当然是很有理由的,何况我们并不处于隐蔽状态。因此,我在武汉就呆不下去了。
参加了上海亭子间文人行列
逃离武汉后,我乘快轮一夜到了南京,见到了那里的朋友们,刘巍(马大儒,当时他在南京国立剧专学习)陪同我到上海。陈晨将我接到徐家汇联华电影公司附近一个三层楼的亭子间里暂住。联华是当时最具实力的影业公司,田汉、洪深等名家都为它提供剧本创作。陈晨是联华公司的著名摄影师,在武汉曾参加我们的戏剧活动,与我友善。通过他我结识了大导演蔡楚生、贺孟斧、沈西苓、许幸之、沈浮及赵丹、白杨、吕班等电影界著名人物。
不久,安先荫也到了上海。他将我逃走后李实被抓等后话详细讲给我听,我才得知武汉的险情。徐家汇那时是个很破旧的地方,安先荫来后就说:“我们别住这里了,我们搬到法租界去,那里更保险些。”于是,我们在吕班路租下了一幢楼房的前厅。这楼的下面就是一家四川饭馆,我们每天一块到那里固定在一个桌子上吃川菜。安先荫一来,我的生活水平立即提高了。住到这里以后,与影剧界、艺术界朋友交往也更方便了。吕班路的256弄,有流亡上海的白俄盖的一片公寓,条件较好,因很多文艺界的著名人士租住其中而闻名。我到上海后与许幸之的侄子许晴(后来在“皖南事变”中牺牲)结为好友,因此常同他到256弄许幸之、盛家伦、蔡楚生、蔡若虹、白杨等人的家去。还有个非常熟识的朋友是住在楼顶上的一位女诗人关露。关露才华出众,她的英、德、俄语都很好,可叹命运不济!上海沦陷后,党组织安排她打入日伪特务机构,为党作了大量情报工作。解放后我在华北大学任职时,曾邀请关露来华大三部创作室工作。但肃反运动一来,我便无能为力了。她后来可吃了大苦了。
我在上海参加了许幸之创办的光明剧社,帮助进行一些宣传、接待方面的事务性工作。有一次,蓝苹(到延安改名江青)被邀到剧社演戏,她与郑君里分别扮演奥斯特罗夫斯基的名剧《大雷雨》中的男女主人公,我在台边负责提词。记得蓝苹扮演的是女主角卡捷琳娜,她在舞台上矫揉地扭来摆去,嘶哑的嗓音念出的台词也实在不怎么好听。我稍后在赵丹家认识蓝苹,并无来往。可这也在“文革”中带来麻烦。
不久,我又迁到马斯南路桃源村一个三层楼的亭子间里与许晴合住。二楼的亭子间住着秦威,楼下正间住着萧琳、邵子南。秦威是电影界的美术家;萧琳是越南华侨,从事翻译工作;邵子南写小说(他后来到晋察冀边区,是《白毛女》故事的最早写作者)。我与萧琳、邵子南三人都以写稿为生,过起了亭子间文人的生活。我经常在报刊上发表影评、剧评等文章,从而结识了《新学识》主编徐步及张庚、胡绳等新朋友。我那时英文还可以,为写作影评,常常在外国新片第一轮放映时就到大光明、国泰影院去看原版,看过就回去赶写电影评论发表在晚报上。大光明影院的电影票价昂贵,要一元一张,而一篇影评可挣几元稿费。我略通法文,有时也翻译一些法国电影画报上的文章,用无人知晓的笔名发表,以此挣得一点稿费。我们三个文人过着一种共产主义式的集体生活,谁的稿费一来大家就有福同享。平常我们在附近一家饭馆预订三个人的饭,饭端来后我们四个人共吃,每次都还可以吃得很饱。有时我们也到一家俄国餐馆去吃西餐,那里一张饭票提供一菜一汤,面包随便吃。我们便一张饭票分作两次用,一顿光吃牛排,另一次只喝红菜汤(汤里有大块牛肉),采取这个办法,只花几角钱就可以吃两顿不错的饭。
我逐渐结识了更多的文艺界人士,戏剧界的有洪深、宋之的、陈白尘、于伶、张庚等;文学界的朋友大都是在为《光明》、《新学识》写稿或开座谈会时认识的;在上海远郊大场演唱《五月的鲜花》时,我结识了音乐家冼星海、张曙,开始与他们合作歌曲;同时又结识了一批世界语学会的朋友,并为他们写作了会歌。抗战前夕我在萧琳处见过胡乔木,他那时很年轻,身穿蓝布长衫,说话慢条斯理,彬彬有礼的样子,我们很愿意听他聊天。我在许幸之家见到了周扬,他身着一套整齐的灰色西服,风姿倜傥,说曾看到过我的文章,对我表示鼓励。之后不久他就到延安去了。
我在上海取名“张望”,为避祸隐去真名。直到我是《五月的鲜花》作者的秘密被揭开,大家才知道了“光未然”这个名字。自此,我写文章就用“光未然”,这个笔名从此通行了。
沪战爆发后告别上海回到武汉
1937年“七七”抗战爆发后,上海组织了文化界救亡总会,同时文化艺术各界出现了很多救亡团体。我们组织了“中国文艺者战地工作团”,加入的文艺界人士有四五十人,陈沂、萧琳、许晴、邵子南、李雷、陈晨、盛家伦、贺绿汀等人都积极参加,贺绿汀还特别到桃源村找我来报名。我们召集了一个成立大会,大家推我当团长。工作团在晚报上发表宣言。我们的打算是离开上海到华北战地去,最后的目标是奔赴延安,这个前景对大家有异常的吸引力。
不久,“八一三”沪战爆发,浦东燃起了战火。既然上海已经成为了烽火战地,我们“战地工作团”当然就不能再考虑离开,而要坚守阵地。许晴、萧琳马上到上海红十字会以“战地工作团”的名义接受了三个难民收容所,其中的难民都来自浦东,不少难民在马路边、街头上打地铺。我与陈沂、萧琳分别担任这两个所的所长。我将我接管的难民接到一个中学打地铺。这个收容所共有二百多人,其中年轻男女工人居多。收容所由红十字会资助,供给稠粥,有时有点饼吃。我给难民们讲时事,讲形势,还教大家唱抗日救亡歌曲。在这不到两个月共同逃难的日子里,我与这些年轻的小难友们建立起了很好的感情。其实这时我们自己也成了难民。报纸、杂志、出版社全部内迁,我们的生活费用也失去了来源。我们和浦东难民一起吃上下午两餐的稀粥和麦饼。淞、沪、宁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上海文化界人士大批南移武汉,我在上海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危险在一步步临近,再不走实在不行了,我的收容所里共同工作的同志中有个世界语者、翻译家蒋齐生(解放后在新华社工作),我与他一块商量好了逃出上海的计划。
逃离上海那天,我们上午刚过淞江大桥,大桥下午就被炸毁了,如果我们再晚一点儿,怎么走法,那就不堪设想了。到南京我下了车,想去看看那里是怎样的景象。六朝古都这时已成为一座空城,一片凄凉。我与码头工人聊了几句,不得其详。我们从南京乘船又回到了武汉——不是原来的武汉,而是回到了抗战指挥中心、抗日文化中心的沸腾的大武汉。
〔附本篇殿尾诗〕
说与长江
你奔腾不息的长江水啊,
你是我最伟大的朋友!
你搭救我们苦难的民族,
又把我这小青年搭救。
我来自多灾多难的汉北,
在黄鹤楼头向你倾诉。
却看到当年英雄的鲜血,
还在你的江面上漂流。
如今反动派要谋害我,
你的“飞快轮”载我逃走。
眼看日寇要血洗沪宁,
你又载我回到黄鹤楼头。
这回大武汉怒火沸腾了,
通宵有火炬游行的队伍。
我要高扬起抗日的歌声,
汇入黄河长江的冲天怒吼。
2000917上午
责编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