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艳飞
那年,我刚十九岁,正在县城的一所中学念高三。那是个全县最好的中学,我也挺用功,下决心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父亲突然病倒了。
那是一个晚上,劳作一天的父亲正躺在椅上休息,他突然感觉双腿有些麻木,紧接着又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惊慌之中,邻居们将父亲送进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父亲是患上了风湿性偏瘫,要治好它,只能静心调养,每大打针吃药,可能需要一年或更长的时间。无奈之下,我只得向学校请假,去医院照看父亲。
离开学校时,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慌:父亲是个放排工,他之所以不顾身体长期浸在水中放排,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供我念书,我考上大学是全家的希望。可眼下父亲却病了,我也要丢下书本照顾他,这样子,我怎么能考上大学呢?我沉浸在一种难以解脱的痛苦当中……
我苦闷极了,不知道以后该咋办。
一天,我又像往日一般坐在父亲的病床前,一边暗自叹息,一边替父亲揉搓他麻木的双腿,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吱呀”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男孩。
男孩大约四五岁,戴一顶红色的小毡帽,像是剃着光头,圆圆的脸蛋,一双明亮的眼睛闪闪地看着病房里的每一一个人,看到我时,像是有些好奇,目光停留了一下,伸着右手向我走来。
男孩走到我的身边,说:“叔叔,你是在照看爷爷吧?”
“哦,是的。”我用于抚摸着男孩红色的毡帽,笑着问他:“你是来看谁的?大人呢?”
“不,我小是来看人的……我是个小病号。”男孩张张鼻翼,挺认真地说,“医生说我的鼻子有点问题,爸爸便把我送来了……已有好多天了。”
看着男孩稚气而天真的脸,我不由得为他的身体担忧,心里沉沉的。
男孩用手指了指病床上的我的父亲,问:“喂,叔叔,爷爷的病重吗?你为什么愁眉苦脸的?”说着,不等我回答,男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冲着我眨眨眼,做着鬼脸,说,“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着跑出了病房。
真是个怪怪的孩子……我不觉有些纳闷。
一会儿,男孩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清瘦的男人,像是男孩的父亲。
“你就是斌斌让我来画娃娃的人?”男人牵着男孩的手,冲我一笑。
“画娃娃?”我什么时候让人画娃娃?我不由一愣,抬头看着男孩。
男孩挣脱父亲的手跑了过来,一脸的稚气:“叔叔,我爸爸特会画娃娃,你看——”男孩伸出了手,舒展开来,掌心里有一个用彩笔描成的娃娃。“你看看,手展开,娃娃便笑了;手缩起,娃娃便皱眉,怪好玩的。”男孩小小的手掌一舒一缩着,果然,那个掌心上的娃娃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愁眉苦脸……我顿时被逗笑了。
“是这样的——斌斌平时挺爱玩的,可这医院里,哪有地方玩?我又没空陪他,便在他的手掌上画上这个娃娃,也算是个玩具吧,没想到这个娃娃还特能解闷呢。”男人笑笑,苍白而瘦削的脸上有了一阵红晕,“斌斌说你一个人呆在这儿,特闷的,就让我来……”
男孩走上前来,摇着我的手,眼里充满了期望:“叔叔,你也让爸爸给你画一个吧。我看你一个人好可怜的,又没人可说话,还要照顾爷爷。有了它,你就可以和它玩,会开心的。”
我看着男孩期盼的脸,心窝里觉得热热的,感觉鼻子里有些酸涩,不觉伸出了左手。
男孩的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彩笔,细心地在我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画上了一个娃娃。
果然,画好之后,随着我的手掌的舒展,娃娃的嘴、鼻、眼、耳、脸一齐舒展了开来,笑容可掬,一脸灿烂;而手掌稍稍合拢,那嘴、鼻、眼、耳、脸便挤成了一团,又变成一个愁眉苦脸的娃娃。
原本平淡无奇的掌心,画上了这个娃娃后,如同添上一道五彩亮丽的风景,我顿时被达“掌心娃娃”逗乐了,我感激那个男孩在我孤独愁闷的时候送来了欢乐,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后来几天,我都没舍得洗去掌心上的娃娃……
一天,我又像往日一样坐在床前看着掌心上的娃娃,让它变出各种神态,不经意间,医生走了过来,待我察觉后抬起头来时,看到她正注视着我那掌心上的娃娃,我便告诉她是那个男孩让他父亲画上的。
没想到那医生看着掌心上的娃娃,突然叹了一口气,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一看,吃了一惊:那上面竟然也画着一个娃娃。
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默默地低下了头,向我说起了男孩那令人心酸而感动的故事:
男孩叫斌斌,两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男孩就由已经下了岗的父亲带着。一天,男孩突然口鼻出血,鼻子还一阵阵地抽搐,送医院一检查,竟是鼻痛,父亲瞒了病情让男孩住进了医院。
男孩的父亲没有正式工作,收入很少,医院开销大,做父亲的便整日整夜地在外给人拉板车,这样,就留下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男孩也听话,不哭不闹,父亲每次来看他时,他还装出笑脸,说笑话给父亲听,逗父亲高兴。那副懂事的模样,把病房里的人都感动了。后来,男孩不知怎地,让父亲在他的掌心上画上了一个娃娃,每日里,变着那娃娃玩。后来,男孩看到那些病友好像都不大开心,便让父亲给病友们都画上了一个“掌心娃娃”,让他们也逗着这娃娃玩。大家看到这个懂事而可怜的男孩这么善解人意,便都装出开心的样子让他父亲画上了“掌心娃娃”。男孩像捡了什么宝贝似的,新来了病人,就跑去给人家画娃娃,逗人家笑,全忘了自己身上的痛苦……
医生说这些时,声音有些哽咽,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掌上的娃娃,眼中闪过一丝凄楚的泪光……我扭头跑出了病室,我要去看那男孩……
男孩已不在那儿,病床上空荡荡的,被子整齐地叠放在那儿,好像没有人碰过似的……
“男孩呢?”我问病房里的人,奇怪的是他们纷纷避开我,都不做声,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种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原来,男孩从昨天下午起鼻子就一阵阵地疼,打针、化疗都失去了作用,医生说可能是癌细胞扩散了。今天早上,男孩的父亲听人说省城有一个专家能治这种病,就抱了男孩走了。
离开男孩的病室时,我的脚步有些踉跄,我发现自己是多么懦弱:相比于男孩的不幸,我的困境算得了什么?可那男孩,他却能以五岁之龄在并非常人能忍受的病痛中站起来,坚强面对,且又能去帮助别人,给别人带来欢乐;而我呢,遇上一点小小的困难就低下了头……我真是一个懦夫!
后来的日子里,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我用彩笔雨新将那掌心娃娃涂画一遍,每天总拿出来看几遍,默默地替男孩祈祷,而心中也勃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后来,我拿来了书本,一边照看父亲一边复习。高考后,我顺利地接到了一所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故事已过去了五年。五年里,我总忘不了那个男孩,忘不了男孩让他父亲在我掌心画的娃娃,不知男孩现在在哪里?我想,他肯定已经好了,因为,曾让他画过掌心娃娃的人都好了……
(郝谦、李新华摘自《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