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鱼

一　也

我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在某些地方，我是“特殊”的。

家里对成绩看得很重，所有亲戚家的小孩都是从小读名校。长大升T大的优秀学生。所以读普通学校的我，压力非常大。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学生升T大的历史，但我非升T大不可。

于是，我觉得自己和同学相比，有一点“特殊”。

踏入三年级后，我开始忙起来。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以前就很悠闲。

每一分钟，或者说每一秒钟，对我而言都是生命的关键。除了睡觉，我都在念书，包括吃饭、坐车……甚至泡在浴缸里时也是。

觉得辛苦的时候，会关上房门哭闹一场。但哭完之后，仍要回到不停学习的世界。并不特别聪明优秀的我，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像我这个年纪的少年都特别喜欢崇拜偶像，同学中就有为了看演唱会而旷课的人，对于这样的事，我都不太能理解。我对明星没感觉，可是我也有一个偶像。

他是隔壁的邻居，T大学生。成绩优秀、品行端正、性格温柔、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很亲切。在所有人眼里，在我眼里，他是个无可挑剔的优秀的人。

在那一年的夏天，他来我家帮我补习功课。温和可亲的态度，清晰聪慧的思路，他耐心地教导着并不聪明的我。后来我知道，他不仅是全校的状元，也是全市马拉松冠军。和只念书也念不好的我不同。

心情不好的时候，觉得继续不下去的时候，我也有去找他。很奇妙地，只要听着他柔和的声音，心情就会完全改变。

那年生日，我对夜空许下愿望：希望变成他那样的人。

考试接二连三地进行，感觉也麻木了。

今天老师对我说，现在的我想考普通或好一点的学校是不成问题的。也就是说，不要妄想T大了。

可是，我没有退路。

父母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那些话时时刻刻都在我耳边不停地响，不停地反复响。

从前我还有睡觉的时间，现在却连做梦也在做题、在念书、在听那些话……于是，我开始失眠了。每天只有快天亮的那两三个小时能睡着。

我觉得自己像条鱼，闭不上眼睛的鱼。

那一夜，我把冰冷的水果刀贴在手腕上，流了一夜的泪。但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真的割下去，因为我不愿意就这么死掉。尽管不知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我想起他，邻居家的T大学生。我对自己说，我要变成那样的人，一定!

最后的几个月，我玩命地学习着。

睡不着觉，就干脆不睡好了!整夜地看书整夜地做题。

结果，我考上了。

并非T大，而是外国的M大，世界级名校。但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我并没有意料中的兴奋，或者说，现在的我已经不懂得兴奋，只会木然地对人微笑。看着泪流不止的父母，激动的师长，我忽然觉得难以理解。

不管怎么，身边的大人们把我夸成勤奋优秀的好学生。

离开的那天他们为我开了一个欢送会，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参加的PARTY。PARTY上全是大人，也有些同学，但他们只在遥远的地方谈笑着，对他们来说，我是陌生人。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根本没交过什么朋友，我忽然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在一片赞扬声中却非常孤独。

(林长惠摘自《黄金时代》2000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