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鑫
北宋时期,有一个著名的画僧,名叫惠祟,这位和尚工诗善画,尤其擅长画寒汀、烟渚之类的水乡景物,并时常将鹅、鸭、鸿雁、鹭鸶等浮游水面的鸟禽点缀其间。时人誉其画曰“惠崇小景”,倍加推崇。小诗人苏轼曾为惠崇的《春江晓景》(也作《春江晚景》)写过一首题画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首独领风骚、千载传诵的题画名篇,首句写地面的景色,二句写水上的景色,三句写岸边的景色,今人尽管没人观画的眼福了,但通过东坡先生的传神妙笔,依然可以想见惠崇画作的精巧取景和奇妙布局。
苏轼诗的第四句写到了河豚。河豚是一种产生于沿海地带的筒状鱼,有时也游入淡水。河豚的肉味极其鲜美,可是肝脏、生殖腺及血液均含有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毒素。假若厨师处置欠当,食客一不小心,即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故旧时在餐饮界流传着“拼死吃河豚”的警示性说法。
河豚上市的季节性很强,惟有暮春时分才能品尝到鲜鱼,因为此时河豚“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芽为羹,云最美。”其它季节,只能吃到冻鱼片或罐头制品。我幼时就听说过河豚,并亲眼见过饕餮之士甘冒生命危险贪吃河豚的食相,却始终曾亲口吃过河豚。可谓即恋其味美,又惧其性毒,多年来都对它采取避而远之的态度。
今年春日,恰逢萎蒿泛青、芦芽绽绿的时节,我因事返回故乡。根据惯例,要到故乡的同行那里拜访,以便互通信息,交流经验。午饭时,主人执意留客。由于当时正值河豚上市的季,餐桌上便有了一道名贵的清炖河豚。为了打消我的顾虑,朋友们特地开导我说:本单位的厨师中有一位烹制河豚的高手,经过他的精工巧手,河豚的毒素尽除,香味倍增。说着说着,他们率先动箸,进行示范。一来美食诱人,二来盛情难却,我便学着同行的样子吃将起来。
河豚的皮上生满刺鳞,很是扎嘴,所以要把皮反转过来,将刺鳞包裹在中间,不经咀嚼,便直接吞咽下去。据说胶性十足的鱼皮对胃有极好的养护作用,特别胃部产生溃疡的常人,吞吃黏滑柔润的河豚皮可以收到神奇的疗效。作为超一流的珍馐佳肴,河豚的肉口感极佳,精细滑嫩,鲜美异常,任何鱼类都难以与之抗衡。难怪有的人为享口福,宁冒风险。我们餐桌上的河豚个头不大,每条大约七八两左右。吞掉鱼皮,吃罢鱼肉,主人提醒我一定要喝掉漂着金黄色的油花花、稠发奶汁、肥而不腻的少半碗鱼汤,说此汤丰富,精华尽在其中。皮已咽下,肉已吃完,汤岂能不喝?我畅快地一饮而至,顿觉香透肺腑。
我虽然不是美食家,但在吃河豚问题上实现零的突破,依然使我欣喜不已。我把初食河豚当做此番探家的一个意外收获,并暗自庆幸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应。返回工作单位以后,闲暇时回味一下吃河豚的情景,不但满口生津,唇舌溢香,而且颇有几分冒险成功的自得感。某日夜晚,我在灯下翻阅宋诗,偶尔读互梅尧臣的五言古诗《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抒发的是他在范仲淹的宴席上听同桌客人讲述吃河豚的情况后所触发的感慨,诗曰:“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扬花。河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口犹吴蛙……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成可嘉。”这首写于九百多年以前的诗作,充满文采,亦含思辩,显得很有学问,把有关河豚的方方面面写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可惜我在品尝河豚之前没有拜读过这首佳作,不然的话,初食河豚,会吃得更有滋味,更有文化。
〔责任编辑那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