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波
我和霜红都喜欢站在路基上看火车呼啸而过。这样我们就可以像两片临风的叶子,让身体紧紧拥抱。
那是一段悬在空中的日子,霜红还在南昌读书;我已在上饶一家报社借用了近一年,调动却尘埃难定。我们隔着漫长的铁路,且前途难卜,爱情便像一列火车,奔跑着,却跑有停靠的站台。
每次在南昌见面,霜红都带我去江南财院后的赣江大桥散步。暮色里,我看不见未来,便倚着栏杆数岸上的灯光,那时我们的理想比茅檐还低——在流动的江边,拥有一豆属于两个人的烛火,哪怕它那么平庸,一不小心就可能融入市井的汪洋。这样想时,火车就会隆隆驶来,我们先是发现了铁轨的不安,很快陷入风暴的中心。霜红抱紧我,共同承受大桥的颤抖,我们的身体和心脏也跟着颤抖起来。
火车使我们在那年冬天靠得特别紧,它的苍茫让爱情有机会升华成相依为命的姿态。几个月之后,似乎是命运的神来之笔,我在绝望中考入了南昌一家有名的青年杂志社,霜红也如愿留在同一座城市当了教师。我们无需急于兑现那个漂流四方的计划,也不必用工资去铺浙赣线。杂志社宿舍和霜红的学校在省委滨江宾馆的两侧,约会省略了铁轨,背景也由铁桥变成了宾馆里欧式风格的木水车。我们逐渐习惯了在风景里优雅地踱步,心境也像日日修剪的草坪一样温柔而平坦。
只是有一次,我们感到爱情有些无话可说了,才猎奇似的想到去郊外看看铁路。实际只有不多的几站路,这一步我们却差不多走了一年。
我拉起衣领,抽着烟,身子在晚风中摇摇晃晃,像MTV中怀旧月台上的情景。在桥上很有情绪地谈了些往事,火车就从记忆中开来了,赣江桥震颤起来,火车挟裹的强风将霜红推到我身上,我们像从前一样拥在一起。但路基的颤抖没有传递给身体,心脏也异常平静。因为我曾多次乘火车从这里外出,知道桥其实非常牢固,火车也不会把路旁的人卷走。我们松开时沉默了一会儿,像掉了东西在铁路上,又说不出它是什么。
回到市区的灯光下,心情才恢复明朗——我看到许多相拥着行走的恋人,尽管他们接吻的样子很沉醉,但我知道,他们拥抱时,身体也不会颤抖。
〔责任编辑杨泥〕